56、『伍陆』花开盎然(修)

一座宫,多一个人不满,少一个人却缺。

奉天殿前人群渐散,锦衣卫拆卸着?庆典帐幕。光阴悄静游走,夕阳黄了又黯,忽而?东西二?条长?街便亮起了幽黄的灯笼。白日里不识的情愫便因着?这黑夜而?张弛,孙皇后坐在多宝柜前调理着?色盘,调了一晚上也没见她下?笔画两划。

那笔尖才触着?瓶颈,便问桂盛:“宁寿宫那头安排得怎样了,老四睡前有吃宵夜的习惯,仔细那新换的奴才给忘记。”

这才半个时辰都已经问过三回了。

从前皇四子在的时候,天黑总会自?顾自?蹭进母后的殿里坐坐。母子二?个也不多话,有时他静静看她描,孙皇后得闲揶揄几句;有时自?个坐在桌边研磨棋盘,到了戌时末了,孙皇后叫李嬷嬷给他上点?儿夜宵,吃了就回去?睡下?。

那小?子虽学了他父皇清贵寡语,心思难猜,到底是孝顺。这是人刚搬走,心里空溜溜不习惯呢。桂盛哈着?腰:“说是都已经布置妥当,皇帝给拨了不少奴才过去?,洒扫的、掌膳、掌衣、司寝的各个差事?都没落下?,殿下?的起居习惯也都一一嘱咐,娘娘您宽心。”

孙皇后听?了也就说不出什么?,叫李嬷嬷:“你随本宫去?后头看看。”

东暖殿静悄悄的,往日这时候灯盏幽黄,会听?到他时有时无的说话声。人一走就空,柜子里剩了几件幼年穿小?的衣袍,墙角横两柄拉坏的弓箭,紫檀木仙鹤腿儿的四角床榻上,宝蓝色刺绣飞鸟凌云的褥子也叠得方正齐整。

孙皇后心底其实是愧怜这个孩子的。还记得幼小?淘气的时候,当年可从不懂收拾,自?个床上睡着?睡着?,半夜听?到打雷就一咕噜摸下?床,光着?两脚丫儿往她的正殿里钻,有时没少让楚昂和她犯尴尬。

不然就是在他父皇的乾清宫里睡着?睡着?,天微亮她刚一睁眼,却看见他的小?胳膊又横在了她肚腰上。后来呢,后来却自?己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得尽然有序。孙皇后在疗伤的头一年,其实对?六岁的楚邹是无力且忽略了的,可以说是楚邹自?己长?成起来,熬过了惊跳的黑夜,把咳嗽闷在胸口藏着?,忽然便开始有了自?我约束的章法。

孙皇后轻轻地?摸了摸楚邹睡卧的锦枕,有些夜的清凉。

李嬷嬷在旁宽慰:“长?大的凤鸟都须离巢,太子殿下?心中有主意,娘娘不必为他挂虑。”

说的是这番道理,孙皇后便站起来,揩着?素洁描花的手帕往回走。盈盈碎步踅上台阶,却看到张福怀抱拂尘立在露台上,瞥眼见到她来,躬身叫一句:“皇后娘娘。”

孙皇后直入殿里,果然看见正中的锦榻上楚昂一袭绀色刺绣袍服端端而?坐。

应是来了不多会,宫人沏的茶还未凉。

见她立在门槛外裙裾轻拂,便勾唇低语:“怕你不习惯,朕过来看看。”

孙皇后抬脚迈进去?,把李嬷嬷的话还他:“皇帝多想了,哪只鸟儿长?大了不离巢?况同在一座宫里,什么?时候想看看不见。”

她身上带着?夜寒,楚昂却分明知她刚从哪里回来,但也不去?反驳她,轻微地?咳了咳嗓子。

那隐在光影中的侧脸略显消瘦,孙皇后顿了一瞬便道:“咳在表里尚浅,该吃的药便吃了。御膳房给你炖的梨子也不见你用,到这儿装可怜。”

难得她一句揶揄,话虽冷,到底叫人听?出惦念。皇帝心下?微暖:“那些阉人粗糙的手艺,哪能同朕的皇后比。”凤目斜长?,目中几许缱绻不掩。

孙皇后想起他白日攥着?自?己的一幕,却不习惯与他这般说话,便道:“那就叫小?麟子给你炖吧,最近在跟着?李嬷嬷学手艺,我见你父子倆也是不挑。”一边说,一边自?去?内殿沐浴清洗。

怎生?忙忙碌碌近半个时辰后出来,却看到他还一个人坐在那里。往常是默契的,坐着?坐着?到一定时辰不理他就走了。孙皇后有些不悦,蹙眉按捺:“夜已深,皇帝还在这里做什么??”

才洗过澡的身段,挂一抹大袖宽襟的银朱色木芙蓉刺绣褙子,风吹进来,把衣袂曼妙轻舞,内里的婀娜藏掩不住。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花香味道,她如今是研磨了深本事?,一应的胭脂洗用都经自?己亲手调制。

那肤若凝脂,唇红欲滴,立在静谧殿宇之下?只叫楚昂看得一瞬目眩。楚昂便起身朝她走过去?,宫人见他来,纷纷移步退后。他走到孙香宁跟前,温柔地?揩上她鬓发:“正月尚冷,才洗完便出来吹风,也不怕着?凉?”

说着?长?臂环过她的腰,揽过她贴近自?己的胸膛。那衣袍上散发着?龙涎淡香,孙皇后才知他亦是特特清洗过才来的。她便躲开他的气息,将他往身旁轻拨:“是有些冷,臣妾这便要?歇息了,皇帝也早些回去?吧。”

她手上竟是不留情,楚昂忽而?放软了语气:“朕今夜若不想回去??”

孙皇后闻言仰起头,讶然对?上他赤灼的双目,一瞬不晓得该说什么?。楚昂英冷的面庞俯下?来,想要?轻吻她的唇,她侧着?头躲,楚昂把她的脸扳正,默默看了两眼,忽而?便缱绻地?咬了上去?。

执着?的气息,薄凉而?轻沾,那是种曾经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味道。孙皇后被他含得肤骨彻醒,牙关不由咯咯打颤,另一段同样刻骨铭心的情愫却被剜开……那个落日余晖下?他无言的失望与怜悯,怀中凉却的温暖,他眉间情动的喜色,连进宫瞧一瞧自?己都坐立难安……她便用力地?推开他:“够了。我不想要?。”

楚昂微往后搡了搡,小?心而?贪渴地?试探了这半天,她却始终咬着?贝齿不肯张开。他不得入门,蓦地?颓唐道:“就没有回转的玄机了……莫若放你与朕和离?”

孙皇后气息顿然一滞:“……如果可能的话,求皇帝下?旨意。”她把脸转向另一边,朝进殿柱的灰暗里,没有人看能得清表情。

楚昂俯看她如今像未生?产过的身段,却生?出难于言说的怜恤。他把她环肩揽过胸口,她的身姿于他惯是盈尔一握的,不过只是娇小?的到他肩头。

他问她:“那你除夕夜为何?还隔着?烟火与朕笑,乱我的心?”

孙皇后僵着?不肯应。

他却是洞穿她的,多少年少小?夫妻了,面上惯是笑盈盈,心中却是把账本儿都记清。她笑,自?是因为她终于想通了什么?,开始对?他存有打算。这一座皇宫,他也仅是对?她孙香宁一人如此了。

楚昂英挺的颜骨蹭着?孙皇后:“自?是不可能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三年了,朕业已从血雨腥风中淌过来,你所缺失的,想要?便索回去?吧。”

想要?便索回去?吧……

就怕索去?了你又后悔,临到头了又心疼。

孙皇后默而?不语,宫人从两侧踅来,轻轻把丈高的漆红殿门阖起,坤宁宫落了灯。

……

那天晚上皇帝留在了孙皇后的寝宫。从怀上老五开始,算算其实已四年多没有过了。忽然灯火下?凝望,于彼此间便都有些道不出的熟悉与生?疏。雕花板滴水凤戏牡丹架子床上,光影打得幽黄,孙香宁侧着?脸庞不肯与皇帝对?视,唯楚昂对?她很仔细。

在最初的那一瞬,他的试探将她贯得打颤,两个人的目光都有些凝滞,像同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远久的某段情愫。那段摊开来叫人彼此尴尬的回忆。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顷刻他就对?她细致入微地?体贴起来。先是温柔的,但他不知她原已变化得这样美妙,后来不知不觉就狠了。最后的时候孙皇后咬上楚昂的肩膀,咬得那样用力,他肩骨钝痛,俊冷的眉宇都凝成一团。便也发了狠,毫无保留地?给予她交付。

黄灯下?细看她的眉眼,并无一分对?他的软弱哭诉或数落。淡了就是淡了,是真的变化。从前都是她对?他恭迎顺服,如今却是他在倾力满足。

楚昂怕孙皇后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吻她:“是朕迷失了……忘掉那一段吧,今后都不会再有。”

他说这话便算是起誓与了断了。他自?己也将心门阖起,过去?的宛如花开花落花事?了,来过的留下?一点?痕迹又去?了的便不会再惦记。

这一夜的坤宁宫里异样安静,百鸟朝凤的垂帘帐内弥散着?断不了的沙沙绵绵。宫人们久违地?听?见皇帝在幸皇后,而?皇后发出从前他们未曾听?过的陌生?娇息。声音其实很低,守夜的姑姑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是羞赧悸动也是澎湃的,仿佛看到了这座宫殿的生?机。

第二?天楚邹去?给父皇请安,前殿空空的,去?到后头,看到母后宫门外勾头站着?老太监张福。站了一晚上,两眼圈发黑,用目光暗示楚邹别进去?。桂盛在一旁面露喜色,耷拉着?他壮年的身板迎过来:“唷,太子爷,要?不要?去?东暖殿先喝口茶?”

穿一身喜橘色的缠枝曳撒,叫一声太子爷都是亲热,这会儿不口舌生?疮了。像刚把自?己打发走,转头就把他婉柔的母后打包卖掉。楚邹瞪了眼桂盛,双颊泛红地?拂袍离开。

桂盛也不以为意,在为他们母子谋福呢,小?孩儿懂得什么?。讪讪地?收回脚步。

那天楚邹便没好意思再去?坤宁宫拜见。是在两天后才去?的,清早母后与父皇并坐在正中的三弯腿罗汉榻上,母后着?一抹妃色牡丹刺绣宫装,姣好的颜颊上溢漾着?鲜活的红润。父皇修劲的身姿映衬在繁复的屏风之下?,看母后的眼神都是缱绻。似特意睇了楚邹一眼,像怕他担忧再对?母后有辜负。

楚邹便微微有些赧窘,转头去?看漆红的殿柱。看到柱子后杵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矮墩儿个的搭一身“麒麟袍”,他便又立刻装作神目恍惚,假装看不见看去?了殿顶的天花板。

坤宁宫清寂了数年,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暖融,姐弟三个难免局促,倒是孙皇后显得大方自?若。

总是觉得母后哪里有变化,具体的变化楚邹又形容不出。孙皇后指着?角落的双龙挡板翘头案道:“都愣着?干什么?,那边是给你们准备的贺年礼物,前儿个忙,也没得空赏下?去?。”

宫女子呈过来,楚湘的是一盒南海珍珠,楚邹是一柄西塞长?弓,而?楚祁的则是一枚金丝楠木的小?楷狼毫。楚祁是意外的,在他十?四岁的记忆中,他的父皇从来不曾正眼关注过他的喜好,而?外头都风传他玩鸟成痴。

楚昂道一句:“我儿只须做你自?己就好。”楚祁便默默有些酸楚,心中那份揪紧的痛与怨,因着?这一句,却迷茫得有些不知从何?表达。

坤宁宫就这样恢复了荣宠,每天宫人在景和门里进进出出,一派生?机盎然。但头几天是没有人敢来请安的,这些年内廷由景仁宫主事?,张贵妃没去?,宫嫔小?主们没人敢逾越。

到第五天的时候,张贵妃终于不期而?至。叫了殷德妃一起来,殷德妃是楚昂成亲前的通房妾,当年在王府里时,对?楚昂的王妃与侧妃也连带着?一起卑顺;如今进了宫,这顺捺的脾性也依旧不改,张贵妃时常要?见孙皇后时便带着?她。

并没有事?前叫人通知,大清早着?一袭珊瑚色绢刺荷叶袖大襟褙子,盛装打扮的前来请安。这些年在宫中代?为主事?,倒把她从前的爱娇拿乔收敛了不少,那气色焕发的脸容上多了几分沉稳,进殿便笑盈盈:“姐姐可算是好了,今儿与皇上把这年一过,阖宫都像是舒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上精神不好,描写人物细节时没写深刻,今天一看大家的评论,顶锅修章节了,鞠躬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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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花式是:当了太子就翘翻天黄柿子牌黄毛哑巴犬一只,领走不要客气23333】

谢谢[阿阮、来来、月儿无双、诺伯特先生、Cupid、蒲晓、做一只安静的渣、18010973、htauto、水晶苹果、Linn、666888、我要瘦成猪、Danae]诸位美少年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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