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未搭理周雅,只是抱着楚邹去找孙皇后了。
他?去的时候面目是有些不自?然的,找到孙皇后的时候,孙皇后正在凉亭下画瓶子。一个圆柱的白瓶身,静悄悄摆在亭中央的石桌上,她半俯着腰身亦画得静悄悄。
桂盛耷拉着肩膀侍立在一旁,脸上的表情像个活死人。
孙皇后也不搭睬他?,兀自?画得投入,那丹青点染间一幕秋色便在瓶身上渐现雏形。楚昂有些生疏地?站在亭外看,竟不知怎么?开口打断她。
孙皇后倒是自?己回头看过?来了,手上软豪未落,笔尖上犹沾红墨,半滴点在山花之上。宁神?看见皇帝怀里的楚邹,八岁的少年身条修长,鼻子里淌着血正自?晕厥。她愣了一下便走出亭子,楚昂递过?来,她将儿子抱在怀里还有点沉。
楚昂说:“爬树上摘柿子,摔下来了。”他?的语气?清轻,这感觉怎像儿子是她的私有财产,而他?不过?借来一抱,看护不好,无言以对。
“哦,给我吧。”孙皇后也不问他?爬树的原因,自?己低头把楚邹爱怜地?抚了抚。楚昂怀里一空,闻到她身上一抹花草的味道,他?稍一觑眼,才?看到她脸上画了淡淡的妆容。不经意间的精致与生动,几?许陌生,顷刻又从怀中脱走。
傍晚的紫禁城掩映在一片霞光之中,天高云远,空空寂荡。玄武门外站着两排头戴尖顶飞碟帽、一身黑色番子服的禁卫军,秋风呼呼地?吹,把他?们的帽缨子和袍摆吹得乱拂。
小麟子带着她的小哑巴狗,杵在东西长房中间的空地?上,眼巴巴瞅着那二扇洞开的红门外看。老太监陆安海清晨从这里出宫了,到现在还不见影儿,她怕他?不回来,隔上一个时辰就溜过?来看看。
这世界真是稀里古怪,从前她以为的天地?就只有紫禁城那么?宽,但是玄武门外有山有河有路,偶尔还有一两辆马车过?去,晃一晃就不知道去了哪儿。这于从未出过?内金水桥的小麟子而言,是个诡靡的发现。
但也是个心慌的发现。从前两个太监爸爸总是吓唬她,“不听?话就把你送出宫”,那宫外有如豺狼虎豹暗藏多?少可怕,但那时候的她是不信的,两耳朵虽听?着实际可震不住。直到这一天看到楚邹满脸鼻血的被送回来,她才?晓得了踏出宫门的风险。
那道大红门从此对她再无了吸引的意义。
是在未末时送回宫中的,晕血的皇四子爬树摘柿子,摔下来后胸腔里出不了气?,皇后娘娘提前下令返程。一群宫女?太监脚不沾地?的打通州回来,把顺贞门外的空场拥堵得红红绿绿。
那墨色镶金丝的车帘子撩开,小麟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然后便看见她的柿子爷被抱在桂盛的怀里,慢腾腾地?从马车上下来。他?的鼻子里塞着白色的绵团,绵团的尾端还有红红的血,因为哮喘病犯了,看上去唇色那样的无光。
少年两条修长的小腿从袍子下露出来,在桂盛的胳膊肘子上一晃一晃。她盯着这样虚弱的黄柿子就心疼,为着自?己的主子爷没能够被人喜欢,忍不住就颠颠地?迎了过?去。
陆安海也挤在人群的末后,中低等的太监们是不得脸坐轿子的,得一路上风尘仆仆地?跟在后面碎跑。五十多?岁的歪肩膀陆老头儿,吐着舌头满身满脸都是倦惫。
小麟子看到他?终于全胳膊全腿的回宫了,暗暗吁了口气?。带着她的小哑巴狗,小声地?问桂盛:“他?怎么?了?”
桂盛阴着脸瞪她,半句话不稀得赏给。桂盛心里是感慨的,苍穹中升起一轮明月啊,亲眼看着皇上亲自?把皇四子抱给了皇后,今儿这事?有戏,总算没白张罗!
小麟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楚邹微阖的眼帘,眼睛魂儿都像被勾走了。
这小妮子怎地?天生就和皇四子扯不断,都锁了这么?多?年了,一放出来两个还是贴着黏儿的缠。陆安海愁得眉毛都快要掉了,上前扯住小麟子,小麟子正要悄悄勾楚邹垂下的手指,就被陆安海一胳膊扯着走了。
皇上在申时过?半后也回宫了,宫中又恢复了既往的忙碌。出去一趟内廷再满,怎生莫名多?出来一些说不清的情愫。
皇四子楚邹被抱回坤宁宫后头的东暖殿,皇上亲自?派了太医过?来诊脉。说是四子幼年身体底子厚实,未伤着筋骨,就是秋日天干气?燥,加之摔下后眩晕未退,需要悉心静养。
太监们都是看人下菜的,这次出去听?说皇帝和皇后在半山腰上站了一站,回来又过?问了皇四子的伤势。虽然尚不能断定他?是不是自?此就将重获圣宠,但态度却是一下子大变。新鲜的羊骨排骨滋补汤变着花样儿的送过?来,几?个衣裳簇新的送膳太监搁屋外间摆着,满桌子浓香四溢。小麟子也跟了过?来,耷拉一身墨青小曳撒,太监帽耳朵把小脸蛋遮得一点点大,勾着脖子缩在队伍的最末头。
她才?看到他?住的屋子原来是这样的雅,雕刻繁复的紫檀木仙鹤屏风,织锦瑰丽的藏蓝色莲花纹垂帘子,桌子腿儿床架儿都擦得那样鲜亮,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熏香。这不遮掩的皇室天家气?息,让小麟子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的床边坐着个雍容端庄的美妇人,还站着个漂亮的大女?孩,她猜那应该是他?的母后和姐姐,她的心里就也牵连出一种天然畏敬。隔着门叶子,看见妇人手帕拭着他?的额头,轻嗔他?道:“好好的爬什么?柿子树,自?己的命不要了?你不要我还紧着哩。”也没有去批评他?,也不问事?情的来头。
小麟子便听?见楚邹干涸的声音:“想?喝水。”
皇后吩咐拿水来。
她赶忙垫脚盛了一碗水,惴惴荡荡地?端了进去。
孙皇后顺手接过?,倒没注意她的年龄幼小。实在她这小半年又长高了一些些,宫中五六岁、六七岁的小太监还是有个把的。
小麟子静静地?杵在床边看,看她的柿子爷一口一口抿着她方才?特意晾温的甜水儿。他?抿了几?口又躺回去,偶尔突然的哮喘总是让他?很虚弱,微阖着眼帘并没有注意到她。
双足在薄锦褥上勾勒,是个削长的形状,她忍不住怜疼地?摸了摸他?的脚。隔着被子摸的,看到他?的脚尖似乎动了动,好像特意瞥了自?己一眼,但是又没什么?反应。她就又试探地?摸了摸,软绵绵的手感儿,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只是闭着眼睛默默地?由?她去。
来过?一次就熟门熟路了,知道往哪条道哪条槛跨进去找他?最近。
御膳茶房里添了一口她的私设小灶,矮矮的,用铁碗儿在角落里架了一个小小的锅。这是吴全有给她排的特例,她自?己炖了两条小鱼,用食盒子装了就往他?的永祥门内跑。
跨过?尺高的红门槛,抬眼却看到桂盛负着双手在院子里晃。挂着一身鲜艳橘橙的曳撒,满面的春风得意,她见到这个大太监总是下意识地?被唬住,滞愕地?杵在门边上。
桂盛正挺着腰板命令奴才?们干活,嘴里吆喝着:“快点,快点,一个个短了你们饭食是怎么?的,没点儿精神?气?!”
他?那油光发亮的脸上近几?天可是朝气?勃发,这坤宁宫早晚是要起色的,戚世忠不提点他?没关系,皇后不咸不淡不搭睬他?也没关系,等坤宁宫起来了,早晚他?们都得明白他?的苦心和才?干。
正自?得意地?谋略着,一抬眼看到小麟子矮矮地?杵在自?己对面,矮矮地?提着个诙谐的小食盒子,他?顿时就来气?了。
阴着脸走过?去,一泄千古恨:“小东西,就是吴全有罩着你又怎么?的?别整日个在四皇子跟前晃,耽误了他?前程咱家要你的命!”他?说着又觉得不够恶毒,又龇牙添补了一句:“……扭断你小颈子都不带用力的!”说着抢过?她手里灰不垃叽的小食盒子就要往地?上扔。
小麟子不甘气?地?仰起下颌:“不许扔。”
他?瞪眼张嘴:“哟呵~~说什么??我还偏就扔给看。”太闲了还是怎的,怎么?偏就被她挠得不过?意,说着就要往地?上狠甩。
“住手。”然后就听?见前边传来三皇子楚邺的声音。
楚邺刚刚从冬暖殿里出来,着一袭宝蓝的团领袍子,玉树临风地?站在廊檐下。
见桂盛看过?来,便大步踅下阶梯。一双清俊的眼眸看着小麟子,生得古灵精气?的,骨子里却有一股不屈挠的劲。其实在她的身上,他?总能看到一丝当?年小四弟的影子。
楚邺对小麟子是有些道不清怜怀的,便板脸对桂盛道:“那是我叫她给四弟送的。”
他?虽生得略带苍白羸瘦,但因着这份出挑,又自?有一股皇室清淡的风范。
这皇三子乃是二殿下的小跟班,得罪不起来,桂盛只好不得劲地?走了。
永祥门内空寂下来,清风掠耳,楚邺低头看向?小麟子:“是做给我四弟用的?”
“嗯。”小麟子点点头,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食盒子。
他?打开来一看,却是两只黑乎乎的小咸鱼,便还回去给她。好言提醒道:“四弟现在生着病,应该多?吃点清淡滋补的,侍候主子爷可得上点心。”
说着给她指了方向?,叫她进去。
小麟子本?来想?解释是酱烧干煸普渡寺小鲜鱼,用绍兴黄酒在锅里焖了半个时辰,她可没有对差事?不上心。但见他?一袭袍摆翩翩出了门槛,只得嘟着小嘴又咽回去,转个身迫不及待喂楚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虽然柿子有短暂哮喘,但是厚实的底子一点儿也不耽误他后面……23333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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