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虫鸣螽跃。
夜风寂寂,白日的暑热在夜露中消散。
阿蓁今夜沐浴后还洗了发,推开轩窗坐到铜镜前绞着一头如瀑的墨发。
东宫养人,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滋养,铜镜里的女孩体态渐显丰盈,气色愈加红润,娇艳如初绽的芙蕖。
真真称得上是肤如凝脂,手如柔荑,领如蝤蛴,齿如瓠犀。①
在萧宴祈身侧研墨写字久了,如今那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身上也练就了几分娴静淡雅之气,不输大家风范。
沐浴过后,阿蓁只着一身单薄的素色里衣坐在轩窗下垂眸细细梳着半干的柔顺墨发。
她脸上粉黛未施,柔和的月光从轩窗溜进,与屋内的昏昏烛光相交辉应。
越发衬得铜镜里的人娴静似姣花照水,淡雅如九天皓月。
等绞干了发,阿蓁放下梳子到小桌案边提起笔正欲把近日桂嬷嬷做菜的法子整理一下,开始给新桃写本食谱,这时屋门却咚咚被人敲了两下。
阿蓁穿着里衣,没去开门,只在屋内疑惑道:“谁呀?”
孙嬷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阿蓁姑娘,是孙嬷嬷我,殿下传你去竹水漾。”
阿蓁起身去开了门,孙嬷嬷正站着屋门处,“好,劳烦嬷嬷跑一趟了,嬷嬷可要进来吃盏茶?”
“姑娘客气了,老奴就是顺路替荣公公来传个话,也准备回屋了,夜里天黑,姑娘去竹水漾记得提盏灯。”孙嬷嬷担心叮嘱。
阿蓁笑着应下:“好,那嬷嬷您回屋也仔细脚下。”
孙嬷嬷嘴角挂着笑离开。
心道这丫头嘴巴也太甜了,人也讨喜,怪不着太子现下都离不得她。
阿蓁没问孙嬷嬷太子寻她何事。
左不过是太子节假休沐都不忘政务,传她过去伺候笔墨或是端茶倒水罢,这是常有的事。
她原还以为殿下今夜会早些歇下,她才慢吞吞洗漱了这般久。
如今派孙嬷嬷来寻她,殿下不会在竹水漾里等了她很久了吧?
阿蓁有些担心太子又会生气。
前些日子她与荣安还有九皇子偷偷在小厨房后的池塘边上垂钓,因连着钓了好几尾上来,一时贪心忘了时辰。
等他们几人提着满满一桶的鲫鱼去小厨房找桂嬷嬷给大伙儿做鲫鱼豆腐汤时,阿蓁才惊觉夜幕已经降临了,太子正派人到处去寻她来跟前伺候。
她急得衣服都没换就去了长乐殿伺候,太子闻到她身上的鱼腥味,问她去哪儿躲懒了。
对上太子锐利的审视,她自知瞒不过,只得如实相告,说和荣安还有九皇子在池塘边垂钓太过好玩,就忘了时辰。
太子听后眉头一皱,当晚就罚她抄了三百遍她上次写的太子作的那首塞外诗。
最后写不完,她大着胆子求了太子好久,太子才冷着脸准许多给她一日的时间抄完的。
第二日,荣安和九皇子得了趣还来寻她出去再钓些小鱼玩,想把虎子也带出去,一边钓一边给虎子吃。
阿蓁没空去,只能在竹水漾里乖乖抄诗听着他们传来的欢声笑语心生羡慕。
她可再也不想再抄一日的诗了。
阿蓁换衣裳的间隙苦着一张脸寻思着待会儿该怎么躲过这一劫。
等给自己绾发时她瞧见搁置在妆奁边上,她这几日熬夜做的那枚香囊时,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立刻拿起香囊提着一盏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六角宫灯往竹水漾赶去。
弦月当头,夜也不算很黑。
等到了竹水漾外,阿蓁又看见夜一从里面出来。
她现在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暗卫,叫做夜一,这些日子只要这位暗卫来了,太子殿下就会把她支开,叫她下去换茶。
这么说,太子殿下方才应是在谈要事,那应该就不会有心思计较她躲懒去了。
阿蓁微微松了一口气,朝夜一行了一礼。
夜一对主子身边这小美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恭恭敬敬回礼作了一揖。
夜一方才来过,阿蓁估摸着太子定会是坐在里间的,所以很娴熟随意地跨门进去。
可等她吹灭了灯笼抬头才知晓是自己想错了,太子此刻正坐在明间的软榻上翻着一卷书。
那双好看清冷的凤眸正好与毫无准备的她对上。
阿蓁吓得差点拿不稳手中的灯笼,“殿、殿下......”
萧宴祈方才就听见了她和夜一在屋外互相问礼的声音,这会儿看到她进来没什么意外。
“孤长得很凶神恶煞?在这夜里吓到你了?”萧宴祈又随意撇了一眼她这冒冒失失的样子问。
阿蓁抓着裙子讪讪一笑,“没,不是,奴婢还以为你在里间呢,进来突然看到你坐在这有些意外罢了。”
阿蓁将灯笼放到角落,上前有些讨好道:“殿下,今日过节你还要看案卷呀?奴婢还以为今日端阳休沐,你忙了这么久,会歇歇呢。”
“若是孤总像你这般想躲懒,这太子之位哪还能是孤的。”萧宴祈有些好笑道。
阿蓁忽然联想起太子的不易,愧意上涌,低着头有些难过道:“殿下赎罪,是奴婢今夜躲懒了......”
萧宴祈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以为阿蓁现在这样子是怕他降罪她偷懒。
看来上次罚这丫头是罚得有些重了,这次还是不要吓唬她了。
“行了,去给孤研墨吧,孤不会罚你抄书的。”萧宴祈看不下她那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阿蓁觉得今夜的太子殿下真是宽和,觉得更加愧疚了,“谢殿下!奴婢以后再也不会躲懒了!”
萧宴祈知道她玩心重,才不信在他威逼下才说出来的话。
这些日子,东宫里那些小太监都和她打成一片了,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白日里不在东宫时,这丫头带着人闹得有多欢。
尤其是荣安,老是撺掇着这丫头胡闹。
想到此处,萧宴祈冷着脸道:“日后少和荣安在一处鬼混,那小太监能做荣进的干儿子可滑头着呢,你小心被她骗了!”
阿蓁站着不明所以,好端端的怎的提到荣安了?
瞧着太子好像还有些生气的样子,阿蓁忙从袖中掏出了那枚香囊,上前讨好道:
“对了,殿下,这是奴婢给你缝的香囊,你可以佩在身上是或挂在床前,里边有放有晒干的艾叶,可以驱邪避瘟的,今儿是端阳,这是奴婢对殿下的祝愿,希望殿下能安康顺遂,喜乐无忧!”
阿蓁不给太子开口的机会,直接将那枚绣着竹纹的香囊递到了萧宴祈手中。
她近日学刺绣进步不小,绣东西的兴头正是最浓的时候,除了绣了不少的帕子外,临近端阳这些时日还绣了不少的香囊。
东宫里平日对她好的,她每人都塞了艾叶进去送了一个。
今日去司膳司,临走时也送了新桃一个,新桃还嘲笑了一番她蹩脚的手艺才收下。
她看太子的竹水漾外种满了竹,常服又多是暗竹纹的,猜想太子殿下肯定最喜欢带竹纹的东西。
于是便打算绣一个竹纹香囊。
可竹纹她不太擅长,加之是送给太子的,就绣得更加仔细用心了,是以绣到昨晚才完成。
今晨她不用去伺候太子,现下才有机会给他。
萧宴祈盯着手上的香囊愣了会儿神。
他母后在时年年端阳都会给他做艾叶香囊,如今倒是有许多年没有在端阳节收到过香囊了。
闻着手上传来的艾叶香,萧宴祈觉得胸腔热热的。
愿他能安康顺遂,喜乐无忧心,这小丫头嘴倒是很甜。
萧宴祈看了一眼上面有些凌乱的针脚笑问:“全是你绣的?”
阿蓁有些不好意思承认,支支吾吾应下,“嗯......是的,虽然绣得不是很好,但奴婢希望殿下安康顺遂的心是真的,奴婢可用心绣了也绣了好久.......”
阿蓁怕萧宴祈又像上次给他缝里衣时那般笑话她,双颊微鼓,一脸认真同萧宴祈道。
“你紧张什么,看在你心意这么诚的份上,那孤就勉强收下吧。”
萧宴祈握住了掌心的香囊,深深看着阿蓁的眼睛认真道。
阿蓁像是被这眼神烫了一下般,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偷偷得意地翘起嘴角。
萧宴祈拿了人家姑娘的香囊,才突然想到人家来他身边这么久了,他都没赏过人家东西。
小姑娘一个人在这宫里也不容易,他既动了日后要将人纳了的心思,那如今这小姑娘也算是他的人了,他总得对人好一些才是。
母后曾教过他若日后有了喜欢的女子便要对人家好,也不可辜负了人家的心意。
可萧宴祈看了一圈这屋内的东西,都是他收藏的古籍和字画。
虽价值连城,可阿蓁这样的小姑娘怕是不喜欢这些老气横秋的东西。
巡视了一圈,萧宴祈眼神落到绣榻一角放着的他这些年常把玩着的那串紫玉手串上。
这颜色稀罕又好看,小姑娘应该会喜欢。
“你既送了孤香囊,孤这里也有东西回你,”萧宴祈把那串紫玉手串放到阿蓁手上,“送你了。”
“给我?殿下这不是你最喜欢把玩的手串吗?怎的给我了?”阿蓁摸了摸手中温润的珠子,睁大眼睛问。
她送了殿下一个她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殿下却用一串价值连城的紫玉来换,殿下这也太大方了吧。
阿蓁的娘亲从前是在北境同外邦做玉石生意的,她因此认得不少珠宝,这串紫玉一看就很难得,卖了估计值两套大宅子。
阿蓁下意识推拒:“殿下,你要,要不换一样东西回礼吧,这串珠子这么名贵,万一我冒冒失失弄丢了会好可惜的。”
她说着就要将东西还给萧宴祈。
被拒绝的萧宴祈眯着凤眸,有些生气反问:“再名贵也不过是个物件,孤送给你是为着你心忠诚,难不成你方才的话竟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言,配不上孤送你的这串紫玉?”
她、她的几句祝愿竟这般值钱?
“不、不是,奴婢全是肺腑之言......”阿蓁说不过太子,只好乖乖收下。
其实她也很喜欢这串紫玉。
她决定等晚上回去就把这东西收到箱笼的最下边!
作者有话要说:祈祈会是个蓁蓁脑哈哈
①典故,出处《诗经·卫风·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