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轩窗吹进,殿内的青铜连枝灯上的晃晃烛光照得这雕梁画栋的大殿寂静又凄凉。
等进了主殿,荣进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阿蓁这小丫头呢?
换了平时早迎上来了。
不等萧宴祈示意,他赶紧转头出去廊下揪了常和阿蓁一道玩的荣安问,阿蓁去哪了。
荣安得了桂嬷嬷的吩咐,知道里头的是九殿下,要好生伺候着,是以他下午一直都在廊下注意着里头的动静。
现下荣进一问,便如实说了今日的情况。
萧宴祈进殿后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大殿,坐到上首的绣榻上自顾倒了杯檀木小几上的茶喝。
发现是冷的,似乎还是今日他出门时喝的那一壶,剑眉不禁蹙了起来。
荣进探明了原委进来,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
萧宴祈瞧见荣进异样的神色,将冷茶搁回了小几上,凤眸微阖,高大的身躯微微坐直,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急切问。
荣进换了一下拿着拂尘的手,抬袖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支支吾吾道:“九、九殿下今日自己来了东宫.......”
他偏头瞥了一眼大殿的东次间又道:“九殿下和阿蓁姑娘两人也不知怎么识得的,慈安宫那边没人来寻,九殿下也不肯走,今日阿蓁姑娘就陪九殿下在这玩闹了一下午,现下两人许是在里面睡着了而已......”
“真是胡闹!”萧宴祈脸色登时变得铁青,起身进了东次间。
里面并未掌灯,荣进忙跟了进去,一盏一盏地点将里面的烛灯点燃。
屋内慢慢亮堂起来,冰盆里的冰早已化作一盆冷水,没了寒气。
软榻上睡得还是很香的人根本不受丝毫影响。
萧宴祈背手站软榻前,盯着那两人瞧,眼神晦涩不明。
阿蓁睡颜恬静,肚子上盖着蜀锦小凉被,脑袋枕在手臂上朝里侧着睡,有几缕凌乱的发丝遮到了脸上。
靠里趴着睡的小男孩压得本就肉肉的脸更加肥嘟嘟的,嘴巴微张睡得香甜,嘴角还流下了一丝晶莹的涎液。
萧宴骢似是有什么感应似的,挣扎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本来有起床气要哭闹的他在看到萧宴祈的瞬间,一骨碌爬了起来,瓮瓮的嗓音带着惊喜道:“阿兄!”
他眼睛一亮,跨过还在熟睡中的阿蓁,扑到了萧宴祈怀中,“阿兄,小骢终于见着你啦!”
萧宴祈下意识伸手接住这多年不见的弟弟后整个人怔愣了片刻。
而后僵硬着神色将人交给了后面的荣进,声音沉沉道:“先将他带出去。”
“好,来九殿下,咱出去外面等太子殿下。”荣进笑眯眯接过,稀罕地抱着人出去了。
萧宴骢听不是把他送回慈安宫,只是出去外边等,便也没有不情愿,任由荣进抱着出去。
等人都出去后,萧宴祈坐到榻边定定地看了片刻阿蓁,细想方才心中闪现的那荒谬的慌乱。
小姑娘细白如瓷的双颊上泛着淡淡的粉,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嫣红水润的双唇愉悦地扬着。
见人都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萧宴祈坏心地伸手捏了几捏阿蓁的脸颊,软绵绵的,又带着些弹性,手感很好。
萧宴祈欲罢不能。
反复几次,还在睡梦中的阿蓁来了气性,拍开了在自己脸上做乱的手,总算皱着眉头睁眼了。
但意识还未回笼,瞧见笼罩在上方的熟悉身影只迷迷糊糊习惯性嘟囔了声:“殿下......”后又翻身阖眼睡去。
“还不快起来?”
太子冷飕飕的声音钻进耳朵里,阿蓁登时清醒,嗖的一下,坐了起来。
瞧见屋内已燃起了灯,又透过花窗看了眼外面暗下的天色,阿蓁双手抓着盖在身上的蜀锦小凉被,不好意思赔笑道:“殿下,我好像睡过头了......”
平日她就算睡得再久,也会记得在黄昏时醒来,给即将要回来的殿下准备好茶水。
今日不知是学绣花太过费神还是怎的,竟睡得这样沉,还梦到了当年和殿下在肃州躲藏北狄兵追杀那几日。
一会儿是凶神恶煞拿着弯刀的北狄兵,一会儿是笑得温温柔柔拿着利剑对她说莫要害怕的太子殿下,转得她的小脑袋昏昏沉沉的。
萧宴祈对上阿蓁的笑脸,出口声音缓和了几分,“今日是怎么回事?”问完意所指看了一眼外殿。
“殿下是说九殿下吗?”阿蓁歪了歪头,才想起来似的,逐一道:“九殿下是晌午的时候一个人来的,说是要找殿下你,奴婢就说,殿下你可能要到日暮方能回来,然后奴婢就陪他在此等着了,后边我俩玩累了,就睡了过去......”
说到后面那句,阿蓁心虚,声音越来越弱。
“知道了,穿好鞋子出去沏壶茶到竹水漾等着孤,今日睡了这般久,待会儿研墨若是敢叫嚷累,孤定要罚你。”
萧宴祈说完,沉着脸转身出了东次间。
知错的阿蓁不敢有异议,赶紧利索下榻,穿上绣鞋,起来绾好睡松散的螺髻。
外殿的偏厅里动静细细簌簌,小太监进进出出上着菜,摆了一桌十分丰盛的菜肴。
这是今日桂嬷嬷同孙嬷嬷自作主张,忙活了一下午做的,想着两兄弟时隔多年才相见,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这会儿萧宴骢正趴在桌上盯着这一桌的珍馐馋得口水直流。
伺候在一旁的荣进和桂嬷嬷孙嬷嬷瞧着小家伙的憨样忍俊不禁,劝他饿的话可以先尝一口。
可小家伙说什么都不肯,说要等阿兄出来一起吃才愿意动筷子,他们只好作罢
萧宴骢伸长了脖子等,一看见兄长从里面出来,便兴奋地蹬下了椅子。
像只黏人的小狗那般冲去抱住了兄长的大腿,嘿嘿笑道:“阿兄,我们一起用晚膳吧,你还没和我用过饭,我想你和你一起吃,桂嬷嬷做的菜好好吃呀!”
萧宴祈却冷着脸,弯腰将缠着自己的小人儿掰开,用带着教训人的口吻厉声道:“今日你不该一个人跑出来,用了饭孤便差人送你回慈安宫。”
“小骢知道错了,阿兄可不可以不要怪小骢?”萧宴骢仰头瘪嘴委屈道。
“去用饭吧,用完差顶小轿送你回慈安宫。”萧宴祈避而不答,将人往荣进那推,吩咐完转身离开。
荣进面露难色,想开劝劝主子,可有没那个胆子。
萧宴骢不甘,跑去拉住了萧宴祈的一片衣角,眼睛里都是期待问:“阿兄不陪小骢吃吗?”
“孤已经用过了。”
萧宴祈神情淡漠说完便出了长乐殿往竹水漾去。
身后的孙嬷嬷桂嬷嬷都来不及劝,那身影便消失在殿外。
被抛弃的萧宴骢顿时委屈得落起了累,泪珠吧嗒掉个不停,却没发出一点哭声,让人怜爱得紧。
嘴里喃喃道:“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阿兄是真的不喜欢小骢.......”
阿蓁方从东次间里出来,正好看见下午陪自己玩闹的好朋友此刻哭得像个小泪人儿。
忙急得上去询问:“九殿下这是怎么了?”阿蓁蹲下用帕子给小家伙擦了擦糊了满脸的泪水。
萧宴骢一言不发,更加委屈地抱住了阿蓁,脑袋趴在了阿蓁的肩膀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见人哭得更加厉害,阿蓁慌了,一边拍着小家伙的背安抚,一边向两位嬷嬷还有荣进投去求救的目光。
只见那几人也是愁容满面。
桂嬷嬷脸上努力扯出一抹笑,解释道:“九殿下想和太子殿下用晚膳,太子殿下却不得空......”
太子殿下素来勤勉,公务繁忙时连自己都顾不上用饭,更别说花时辰陪人用饭了。
想来是太子不仅没有答应九殿下,且还拒绝得凶了些,才哭得这样可怜的。
阿蓁了然,笑着拍拍小家伙的背安慰道:“九殿下莫哭,你阿兄只是太忙......”
萧宴骢哭着打断道:“别说这话骗我了,这话我都听皇祖母说很多遍了......”
他稚气的小脸满是哀伤,像是发泄般,崩溃地说出了这些年积压已久的话:
“阿兄就是不喜欢我这个害死母后的凶手,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掐死我,他这么多年都不来行宫看我,就是因为恨我害死了母后,呜呜呜......”
萧宴骢在行宫这些年听过不少宫婢偷偷议论,说母后是因为生他难产而死的,阿兄恨极了他,还曾差点把还在襁褓中的他给掐死。
起初他是不愿相信的,后来在行宫一年又一年的,阿兄从未来看过他,现下回了宫阿兄又连顿饭都不肯陪他吃,可不就印证了那些话是真的。
“哎呦,这话九殿下是哪听来的,老奴要去撕烂她的嘴!”孙嬷嬷在一旁红着眼眶愤愤道。
阿蓁听小小的一个孩子说出这样的话,脸上大为震惊,随即想到当初新桃同她说过的话,还有这些年偶尔听过流言。
再看在场两位嬷嬷还有荣公公的表情,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震惊之余,阿蓁不知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但还是想把难过的萧宴骢哄好。
她避开小孩的胡言乱语,只问:“九殿下别难过,你想和阿兄一起吃顿饭是不是?”
阿蓁平和神色,将萧宴骢从自己的肩上拉开,抓着他的小肩膀道:“若你答应姐姐别哭,去乖乖吃饭,姐姐就答应你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真、真的吗?”说了一长串话的萧宴骢打了个哭嗝,有点不相信。
“真的,姐姐不会骗你,你看姐姐说今日让你见到阿兄,今日你不也见到了?”阿蓁甜甜一笑诱哄道。
萧宴骢脑袋瓜一转,仔细想想好像是的,“好,那我答应姐姐......”
“那九殿下先乖乖去用膳,莫辜负了桂嬷嬷的手艺,姐姐要去给你阿兄送茶了,去晚了他可是要生气的。”
想了想,阿蓁又替萧宴祈解释道:
“你阿兄他平日里可忙了,就是自己有时候也没空用饭,九殿下不要乱想,你是太子殿下的嫡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会恨你,像方才的话,可是莫要再说了。”
“是呀,是呀......”一旁不知所措的两位嬷嬷连忙上前附和,哄着人别哭。
阿蓁将人交给了两位嬷嬷,去了小厨房沏茶,想到太子可能还未用膳,又多拿了两碟他素日爱吃的糕点。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心虚:贪玩和睡过头被抓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