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簇就算来到了姜府,也十分勤勉,每日早晨必定起来先操练一番,不光是姜浮院子里的女使,几乎全姜府的女使都过来看这个小妹妹耍剑。
外行看热闹,要说如何厉害她们也看不出来,但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少女身上,好像给她周身度上了一层光。她的动作灵巧矫健,比起最高超的舞娘也不遑多让。
通常都是一舞毕,满院子的叫好声,姜浮打了个哈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今日梳的不是惯用的单螺髻和交心髻,而是繁复的飞仙髻,加上首饰什么的,姜浮觉得脑袋格外沉重。
三叔父姜英外放已经将近十年,上次评选还是没调回来,北寒阳州府虽然不是富裕之地,倒也安宁。
不过三叔父耗得起,他的女儿姜浮的堂姐姜溶可耗不起了。
堂姐姜溶今年双十年华,三叔母早亡,她的婚事是早已经定下的。
阿耶姜蘅是现任族长,自然被三叔父委以重任——好好考校一番他那未来女婿,如果人品可呢,就又要烦他多费心。若是人品不好呢,就直接退了吧,他自认不是迂腐的人,北寒或者京城重新择婿都可。
盈枝眼巴巴地看舞剑回来,整个人酸酸的,“我们女儿家还是针凿女工才是正经事。”
这下连最厚道的妙嫣都笑了。
这话她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
雪簇收起了剑,瞪着她:“谁说女人只能在闺阁里了,我可是要和我们应副率一样,做天下第一女将军的。”
盈枝冷哼道:“你要是做了天下第一女将军,那你的应副率可怎么办?”
雪簇怎么会被她堵住:“应副率自然是要做大元帅的!”
盈枝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姜浮笑着指责盈枝:“胡说,人各有志,谁说女人就只能被困在闺阁里了?雪簇很好,有自己的大志向,你这个小小麻雀,居然还嘲笑人家。”
盈枝不服气道:“不就是志向嘛,谁没有了?”她眼珠子转了转:“我要成为整个玉京城最厉害的厨娘,到那时候,你们来我店里吃饭,都免费!”
她豪言壮语,雪簇嘲笑道:“哈哈哈,当厨娘有什么厉害的,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姜浮正色道:“人各有志,将军又比厨娘高贵在哪里?”
雪簇和盈枝一个德行,年纪相差不多,脾气也很合。两人都讪讪地不说话,姜浮被妙嫣摆弄着发髻,若有所思,雪簇和盈枝都有自己的志向,她满口大道理,居然没有毕生追求。
姜溶应该是今天早上到的,今天是个明朗的好天气,阳光照过高高的城墙,从影子里接来了亲眷。
三叔父姜英未外放的时候,姜溶堂姐也是在京中一起长大的,如今七八年不见,姊妹们都从小女孩变成了大姑娘,又兼个个都是仔细打扮,更是满堂珠翠罗绮环绕,显簪缨世族荣耀。
当家主母姜夫人不在,主持大事的是六叔母。她是个再热情不过的人,搂着姜溶倒像比见了亲女儿还热烈。不住地问,在阳州过得如何,又在来京的路上可吃了什么苦?
姜溶含笑,一语一笑间尽显淑女风范:“正好与左武卫将军同路,路上并未遭遇苦处。”
六叔母这才放了心,能和军队一路同行,不长眼的盗匪也不敢觊觎。
姜浮心中一动。
六叔母的小女儿姜潇今年才十二岁,是姜家真正的混世魔王。
六叔母的话又多又密,姜潇的话更像永远也放不完的炮仗,不断和新归的堂姐打听着北寒的事情。
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玉京呢。
最后还是六叔母也嫌她烦,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还比猴子多长了一张嘴,一大家子人才散了。
姜浮很喜欢漂亮堂姐,小时候模模糊糊的记忆还在,那时候姜溶似乎还不是这么温婉,是附近的孩子王,没想到女大十八变,现如今居然如此温文尔雅。
她陪着姜溶去往院子里的时候,没想到正巧遇到姜渐,府衙只需上半天班,不知道谁又得罪了他,脸色黑得可以,连君臣之礼都顾不得,太子谢闻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见到姜浮,他眉头一皱就要开始训人:“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里?”
姜浮道:“阿溶姐姐那么大一个人,你没看到吗?接风洗尘你不来就算了,还好意思在这发脾气。”
后面还有谢闻在,她不好说些过分的话,姜渐不知道在哪受了气,居然来朝她发。
姜溶姜浮姐妹俩朝着谢闻行礼:“殿下。”
她没感多看,今日不算寒冷,谢闻却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了好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做得,华贵非常。
姜渐真没认出来这是姜溶,他比姜浮大个三岁,小时候的记忆自然比她要深刻。幼年时期的姜溶是个虎虎生威的假小子,就算自己是哥哥,也没少被按着揍。
现如今,居然也是闺秀的样子了。不说内里如何,看起来倒是体面极了。
他心里有事,脸色不好,兼还记着小时候的仇,勉强和姜溶问了好,急匆匆地走了。
姜浮暗道奇怪,谢闻估计穿得太多了,脸色微微发红,眼神也飘忽起来,他见此兄妹拌嘴,尴尬起来,想和姜渐一同离去,不知道又为何停下脚步。
他不走,姜溶和宋随云自然也不敢动,气氛古怪起来。
半响,传闻中冰雪聪明的太子殿下才憋出来一句话:“今天天气真不错……”
姜溶姜浮皆摸不着头脑,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想说什么。
太子千牛咳了一声,提醒道:“殿下,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先寻姜司直吧。”
谢闻点了点头,剩下几人这才一同离开。
姜溶和姜浮站直身,姜溶眼神微闪,斟酌道:“六郎好大的火气,在殿下面前也不收敛。”
姜浮“哼”了一声:“他们俩从小穿一条裤子的,管他呢,不被砍头就行了。”
她又亲昵地挽着姜溶的手臂:“我们还是去看你的院子吧,是六叔母特意给你挑的呢。”
姜溶便也不再说什么,眼神停留在姜浮的脸上略微顿了一下,记忆力的小不点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小荷才露尖尖角。
她抿嘴笑了一下,随着姜浮的话转移了话题。
姜渐心中不忿,宋随云之案,今日已经判下来了了,刑部大理寺皆无异议,判为屠夫畏罪自杀。
这也就算了,连谢闻应逐星霍尧等人皆不站在他这边,都觉得是他先入为主,有失偏颇。
他确实是先入为主,可前世血泪教训,犹历历在目,
宋随云狼子野心,怎会是假?
谢闻叹了口气,劝道:“东市白虎一案,现在才是最要紧的。”
他素来寡言,白虎一案,事关两国交好与否,屠夫之死,虽然蹊跷,但除了姜渐,也并无几人在意。
大陈律例,强盗罪,未得手者,处以两年牢狱。得手者,依照财物多少量刑,处以徒刑、流刑和绞刑。伤人者,处以绞刑,杀人者,处以斩刑。
所以,那屠夫,算是必死无疑,他所沾染的毒药,也是寻常市井可买到的,极有可能是他畏罪自杀。
姜渐冷笑一声:“的确,礼部和鸿胪寺两帮人在早朝上互相推诿,都快打起来了。”
谢闻道:“主客司和典客署中,总有人不清白。”
姜渐:“幸好那白虎凶悍,却训练有素,并未伤无辜性命。我瞧着陛下,似乎是有起战事的意思……”
谢闻垂眸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扶月国土不过一州,岂能与我陈相争。父亲起了这个心思,也在所难免。”
姜渐道:“陛下的心思我管不了,我只想知道殿下是什么心思。这是打还是不打?”
他这话说得逾矩,如果是被其他人听到,传到有心人耳里,说不定要治个掉脑袋的大罪。
谢闻摇头道:“若起战事,必定劳民伤财。”
姜渐道:“反正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给了大理寺,且看他们怎么说吧。”
谢闻道:“你近来格外古怪。”
姜渐道:“我只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还有阿浮,她如今胆子一天比一天大,若由着她天天儿的在外闲逛,不知道又要惹出来什么祸端。”
谢闻皱眉不语,他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不甚赞同。
姜渐也未说话,他心里真是恨不得把姜浮绑在姜府里,让她不能出去一步。
第一步已经做到,宋随云并无英雄救美的情谊了,无论是姜浮还是阿耶姜祭酒,都不会对宋随云有感激之情。
可难免他使别的小伎俩,若是又想出来什么阴谋诡计,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女子为人处事,总是艰难。
那个不得好死的宋随云若真用了什么下九流的手段,逼得姜浮不得不嫁给他,那该如何是好?
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姜渐捏紧了拳头,他一定要多多和姜祭酒姜浮说宋随云的不是,绝不能让姜家人对他生出来一丝好感。
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尾巴来,就算这次不成,总有下一次机会。
他在一边心中热血翻涌,恨不得现在就将宋随云撕成两半。
另一边,谢闻却是另一番光景。他心里想着姜浮刚才的身影,灼灼若芙蕖,潋滟晴方好。
想起姜渐暗示意味浓厚的话,春心雀跃起来。他并不是单相思,而是两情相悦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姜渐重生前:温润君子
重生后:癫,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受刺激不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