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稀稀疏疏地下着,令姜透着窗户看着窗外,忽觉得有些寒意,紧了紧衣袖,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
冬儿不知何时从屋外进来,见令姜在读书,道了句:“女公子,听赵姨娘那房里人说家主病了,女公子是不是该去看望下家主。”
令姜一听,放下了手中书籍,朝冬儿道:“几时病的,医者请了吗?病的严重吗?”
“自是请了的,说是略感伤寒。”冬儿道。
“走,过去看看。”令姜从桌角抄了一把油纸伞,便和冬儿出门去了。
这一个月里,因为夜不归宿的事情,李氏对她管教颇严,一连好些时日都不能出闺阁,既然出不了门,令姜索性就待在屋里好好读书,外面的事便交给冬儿去办了。
绕过一个走廊便到了赵姨娘的院子,此刻,李氏正和赵姨娘交谈着,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赵姨娘个子不高,但气势却没减下来,穿着一身淡青色衣服,朝李氏道:“姊姊,这家主病了,学堂可是不能去了,学堂的事情我不懂,姊姊是嫡母,该知道怎么处理吧。”
李氏瞥了一眼赵姨娘,很是见不过她这一身姨娘气,一脸严肃道:“妹妹不是主家的心肝宝贝吗?怎么此刻却不能为主家分忧解劳了?”
“妹妹自然是想为主家分忧解劳的,但可怜妹妹读书少,对经书学问之事不如姊姊,又岂敢越俎代庖。”赵姨娘扭了扭腰肢坐了下来,道。
令姜走到门口便听见这姐妹两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没听清到底说的什么,只是听起来似乎客客气气,但实际上却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令姜久在这大院里住着,早就习惯了。
“母亲。”进了门,冬儿收了伞,令姜抖了抖衣裳飘落的几瓣雪花,朝李氏喊了声。而后朝赵姨娘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你父亲病了,你进去看看吧。”李氏看了一眼令姜,冷着脸道。
令姜没说什么,掠过大堂绕过走廊径直朝内屋走去,赵姨娘屋内染着炭火炉,父亲此刻正躺在床上,瘦高的身子骨此刻显得有些憔悴。
“父亲,您可还好?”令姜朝床上的父亲看了看,见父亲面色发黄,躺在床上似乎不是很好,问道。
“你来了,咳咳”卢宣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病容,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好生调养几日不得出门罢了。”
“父亲这是得的什么病,竟是如此急。”令姜跪坐在卢宣身边,担忧地道。
“不过是风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卢宣怕女儿担心勉强笑了笑,道。
“你母亲和你姨娘在外面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我也没听清楚。”似乎听到外面大堂的声音,卢宣朝令姜问道。
“大概是家里的事吧。”令姜朝门口看了一眼,道。
“家里倒也没什么大事,好了,你回去吧,父亲没事。”卢宣躺了下来,道。
“父亲您多休息,女儿先出去了。”令姜看望完父亲,从里屋出来,到了大堂上。
“令姜啊,你是家里的长女,如今你父亲病重,家里的事情你可得上点心。”令姜从里屋出来,绕过一个走廊到了大堂里,赵姨娘见令姜过来,笑了笑,对她道。
这卢氏庄子里的院子大都是独立存在的,令姜一个院子,李氏一个院子,祖母一个院子,赵姨娘和两个孩子一个院子,大堂和正屋一般是用来接待客人,或者父亲起居所用。还有几间西厢房是客房和仆人的房间,因此每个人的院子都不小。
令姜这么听赵姨娘一说,又见李氏似乎已经走了,心中纳闷,道:“不知姨娘想说什么?”
“如今家主病重,学堂不能没人教学,我这又胸无点墨,再加上还要照顾家主,姊姊那边说是身体不适,于经文所知不多,怕是不合适。我们商量来商量去,你经常跟着你父亲读书,又在学堂上过学,由你去似乎更合适些。”赵姨娘笑着朝令姜道。
令姜看了赵姨娘一眼,道:“此事,姨娘和母亲的意思都是让我去管学堂教学的事情?”
“是的,你看你弟弟都还在上学的年纪,哪里管得了学堂。家里也就你一个长女成年了。你父亲不能没人照顾,你祖母那边也要人照顾。你母亲说不去,说是要照顾你祖母,我这边你看也要照顾你父亲。”赵姨娘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令姜有些纳闷,道:“这几日停学不就行了。”
“我们卢氏学管可是远近闻名的怎么能停学,你父亲也没交代要停学,这我们怎么敢擅自做主。”赵姨娘笑了笑道。
“这,怕是要父亲来定吧。”令姜不明白这赵姨娘肚子里卖的什么药,不敢应承,道。
“也好,我去跟你父亲说说看。你先等等。”赵姨娘说完朝屋子里走去,令姜便在大堂等了一会儿。
没想,赵姨娘出来的时候,道:“你父亲答应了,你父亲说你学富五车,可以教学。”
令姜没想到父亲会答应,以前学堂里的事情令姜也只是帮忙打打杂,如今是要上课堂当夫子,这从古至今哪里有女夫子入学堂教书的,即便是班大家曹大家之辈也是于内院教学。
罢了,既然父亲答应了,姨娘和母亲也觉得她可以,令姜还有什么好说的,便答应道:“好的。”说完,令姜微微施礼便离开了赵姨娘的院子。
回到自己屋子里,令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这赵姨娘是好心还是坏心?这赵姨娘一肚子坏水,女郎莫不会被她坑了吧?”冬儿十分不解,收起伞来放到一旁,道。
“不好说。不过说不定也是好事。”令姜微微一笑,将大氅脱下来递给冬儿,道。
“只是,学堂里的都是男子,而且都是青年男子,自己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跟他们差距也没有几岁,他们会老老实实听自己的吗?”令姜心里有些担忧,但很快便又释然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跟着阿耶和父亲学习经史子集,对孔孟和老庄思想皆有所得,教书想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至于学生们听不听,一要看胸中有无点墨,二要看自己是否擅长管理这些人。虽然学堂人不少,足足上百人左右,但令姜还是有信心能管好这些人的。况且去学堂就代表着能出门,能出门对令姜来说可是好事,阿耶的事情毕竟还没着落,她还得去弄清楚。
“冬儿,将桌上的书籍整理下,我们待会儿去学堂。”令姜朝冬儿看了一眼,指着桌案上的书籍道。
“女郎去教什么呢?那些学子能听您的吗?且不说那些学子,就连女郎那弟弟,恐怕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冬儿一边帮令姜收拾着桌子上的书籍,一边道。
令姜知道冬儿说的是她那玩世不恭的弟弟度儿。度儿几年也十五了,还没个大人样,每天只知道吃喝玩呢,父亲对他可以说是非常头疼了。
度儿是赵姨娘的儿子,府里李氏没有子女,只有赵姨娘有两个儿子,还有就是令姜这么个私生女。按理说令姜应该由李氏照顾的,可李氏不待见她,这倒也正常,哪有嫡母待见私生女的。如此一来,赵姨娘在家里的地位就一下子升高了许多。
度儿虽然是庶出,但到底是卢府长子,而且卢府没有嫡出,那庶出的儿子自然也是宝贝了。赵姨娘是妾室,本来没什么地位,但因着生了两个儿子地位一下子便升了上来,又因为李氏无所出,因此有时候赵姨娘甚至会临驾到李氏头上去。
但李氏到底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没有孩子,但好歹也是陇西李氏出身,千金大小姐有娘家支撑自然有恃无恐,况且老祖母对李氏也是十分看重,对赵姨娘反而是一脸嫌弃。
家里老祖宗虽然不管事,但到底是权威,父亲是大儒也是孝子,多少还要听老祖宗几句话的,因此李氏即便是没有孩子,地位依然在赵姨娘这个妾室之上。
“冬儿,你过来。”令姜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叫冬儿过来,附身在冬儿耳边低语了几句,笑了笑道:“去吧。”却不知她到底吩咐了些什么。
冬儿有些不明所以,女郎这样吩咐是为了什么,但又不好多问什么,便道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