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把马车赶到了亭子附近,见令姜一个人站在亭子里愣愣发呆,手里还拿着一把油纸伞,心里纳闷,撑着伞走到亭子里,道:“女郎,哪里来的伞?”
“走吧。”令姜看了眼手里的伞,没多说什么,转头对冬儿道。说完便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了。
自家女公子没多说,冬儿自也不便多问,卢府的丫鬟婢女大多经过□□的,也不是一般的粗野丫头。
“冬儿,待会儿我们在这附近转转,不急着回家。”令姜打开油纸伞,双脚踏在雪地里吱呀吱呀的响。
“这么冷的天,雪又下的这么大,在这山里,女郎确定不回去?”冬儿似乎有些不愿意,把理由一一罗列出来,见令姜并不动容,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作为奴婢她自然只能跟着了。
“等到天黑的时候,你拿些银子,去买通仵作,晚些时候,我要到义庄再验一遍尸骨。”令姜没看冬儿,一边往前走一边道。
“啊?还要验尸?还是晚上?这晚上去义庄很危险啊女郎,要不我们还是明天白天去吧。”冬儿很想拒绝,见令姜似乎并未打理她,撇了撇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青衣男子赶着马车走在路上,那马车看起来很豪华,不像寻常人家的马车,从外形上看可以容纳三四个人,马车周边刷着棕色漆料,顶部盖着淡黄色围布,这年头能用黄色布料的定是非富即贵。因为黄色代表皇权,一般人家是不能用的。
“言青,朝廷的邸报到了吗?”马车内,男子低沉的声音,问道。
“到了。殿下待会儿回府便可以看到。”青衣男子一边赶着车一边道。
“山路务必要在这两天修好,不能在此地耽搁了。”车内男子又道。
“殿下,这大冬天天气不好,修路又挖出一俱无名尸骨,太不吉利。是不是缓两天,就算勉强修好了路,下着大雪,木材石料恐怕也很难完好无损的送到代郡。”言青一边赶着车一边看了看天,道。
“说不定过两天还会有大雨,到时候雨水浸湿了木材石料,拉到代郡恐怕也不能用。”言青继续道。
“用油布仔细包裹着,从范阳到代郡,路途遥远,难免有所损耗,即便是天晴也不一定能保证完好无损。建造文庙事大,工期那么急,不能因为天气不好就耽搁了。”车里的人沉声道。
“可是,要是到了代郡,拉回去的木材石料都不能用怎么办?”言青还是有些顾虑,道。
“我说了,用油布包裹好,就算外边一层打湿了,里面一层也还能用,何况打湿的拉回去晒一晒不也照样能用。”里面的人停顿片刻继续道:“照我看这天气也不会一直这样,过两天大概天气就好了。这两天要赶紧把山路打开,好让大部队行进。”
“是。”言青不再说什么,继续赶着马车,忽然想到殿下将雨伞送给一位女子,不觉有些好奇殿下既然怜香惜玉为何不直接将那女子接入马车内,想了想又觉有些唐突,哪有清白人家的女郎会随便上陌生男子的马车。
“明日跟郡守再商量下,务必在明日将山路打开,后天我们就直接开拔。”车内男子道。
“是。”言青答应道。
那车内男子便是赵王赵元俊,大魏皇帝的第三个儿子。大魏刚刚建立,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后天子被杀,大魏建国,建国之初,士族大家多不认同,父亲任人唯贤,一路东征西讨,如今大魏的国土已经覆盖黄河中下游,因为常年征战,皇帝的儿子大都跟随皇帝一起出征,各个骁勇善战。
除了少数留在京都的,大部分都在外地带兵或者在外地担任重要职位。而三皇子赵王元俊此刻最大的任务就是赶在来年开春之际将天下文庙修建好。
“殿下,听说雍王回京了。”言青赶着马车,道。
“哦,想必到明年开春,其他几路王也会陆续回京。”元俊似乎有些惊讶,但又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道。
“为何?”言青不懂,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问道。
“你不懂,明年开春,父皇要祭拜孔子,到时候所有文武大臣和皇室宗亲都要参加,任何人不得缺席。”元俊沉声道。
“属下不明白,各路王都回京了,那地方上就没有护军了。”护军是皇帝派驻各地担任军队守护职责的将领,护军一般由皇亲担任,主要职责是驻守地方保证所护郡县不被敌军占领,毕竟天下还不太平,需要以武职领地方。
“以后还会不会有护军这一职位都不好说。”元俊沉思了一瞬,道。
“为何?”言青惊了一瞬,问道。
“国家逐渐走向太平,哪有治国用武将领郡的,国家的治理毕竟需要文臣来,又岂能都是武将,不然为何父皇要修建文庙,祭拜孔子,还让还让儒学大家丞相崔昊负责变法事宜?”元俊幽幽道。
“难道陛下以后不会对外用兵了?”言青道,一想,又觉得自己问的有些糊涂,西边有柔然西凉,南边有南朝,年年打仗,又怎么会不用兵。
“内外兼治吧。”元俊也没在意,回答道。
“属下不懂,陛下圣人,为何要祭拜一个死去多年的孔子,如此隆重祭拜意义何在?”要是一般人也不敢这么问,言青从小跟着元俊,因为熟悉,所以就算有什么不该问不该说的,言青也会偶尔多一句嘴。
“你不懂,人心这玩意你是看不到的,而国家要想长治久安就必须笼络人心。”元俊这么一说,言青似乎有些明白了。
天上的雪渐渐下的小了许多,马车走过一段山路,到了集市,转个弯便很快到了元俊的府邸,下了车,元俊便径直朝内走去。
天黑的时候,令姜的马车来到了义庄,大概是冬儿早已经疏通过了,仵作一直在等着令姜。
“女公子穿好防护衣服,带好帽子。”仵作虽说不是很喜欢令姜的做事方式,但谁又会跟银钱过不去呢,何况还是这乱世。
屋里点着香,仵作给令姜嘴里塞了块东西,令姜没有过多的问什么。只是仵作说什么便做什么。
“头骨有破损,破损的地方虽然不大,但可以肯定是利器所伤,一般的瓶瓶罐罐是砸不出这样的形状的。”仵作带着白布手套,道。
“会不会是农夫挖掘的时候所致?”令姜问。
“不会,白天郡守问过,挖出来的时候并未碰着头骨,只是四肢被碰到,并未伤到尸骨。”仵作向令姜道。
“所以,致死的便是头骨这?”令姜问。
“不确定,时隔多年,很难说头骨便是致死之处,也有可能是中毒或者勒死也说不定,这么多年尸体早已腐化,只剩骨头,很难判定死因。”仵作一边检验一边道。
屋子里灯光昏黄,四处又都是尸体,更是映衬的此地寒冷渗人,冬儿经不住打了个哆嗦。
“左臂处有破碎,破碎范围不大,如果农夫所言属实,那尸体应该在还活着的时候左臂就已经受伤了。”仵作一边仔细瞧着尸骨一边道。
“如何能确定尸骨在这些年没被翻动过?”令姜问道。
“女公子在此地住了这么多年,如果出现无名尸骨,会没人报官,会没人知道?”仵作微微一笑,道。
令姜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多问。
“左手无名指断裂,应该也是生前就断了。”仵作看了看尸骨左手,道。
“上、上”令姜忽然拿起尸体旁边的玉佩,想起来“上”字下面加一个“尸”字不就是“卢”字?又捡起来尸骨边上一些残存的草席布料,经过地下多年腐化草席布料早已腐烂,但到底还是有些残留。
令姜拿在手上,看的清楚,那布料是藏青色,虽然质地和花纹已经看不清了,但颜色确是能够分辨的。又朝上看了看颅骨上有一刻玉,白色中透着一点墨绿。
“这是什么玉?”令姜拿起来看了看,问道。
“这碧玉一般是男子冠帽佩饰,有点身份地位的男子都会带冠帽,冠帽上也都会用玉作为佩饰。”仵作说到这里,令姜已经基本确定这就是阿耶无余了。她还记得,阿耶那次送她到卢府穿的就是藏青色的衣服带着冠帽,这玉竟然与冠帽上的玉如此相似。
阿耶生前摔过跤,左臂受过伤,再加上那白色玉佩跟阿耶所佩戴的竟是如此相似,如此种种巧合,令姜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尸骨就是自己要找的阿耶。
原本白天她就应该猜到,这会儿便更加印证了。卢令姜觉得自己身体有些发抖,眼泪在眼眶里盘旋打转。
“这人是如何死的?”沉默片刻,令姜定定地问道。
“不确定致死原因,可能是勒死、毒死、利器刺杀,但由于时隔多年,只剩尸骨,已经无法查证了。”仵作似乎没察觉到令姜的异常,只是自顾自的道。
“女郎.....”冬儿早已吓的面容失色,待的时间越长她便越想回去。
“如果太晚的话,怕嫡母那边会有责罚。”冬儿小心翼翼朝令姜道。
“哼,我的事还轮不到她来管。”令姜冷哼一声,道。
“夜间出门已是大忌,若是拖的太晚,夜不归宿,嫡母即便您不怕,还有老祖宗和卢夫子呢。”冬儿继续朝令姜道。
卢令姜想了想,父亲和老祖宗那里还是要给点面子的,否则在府里又怎么生存,若是说找到了阿耶的尸骨他们肯定会原谅自己,可是阿耶毕竟死因不明,这个时候能说出来吗?
卢令姜不确定,如果阿耶不是死于非命,那他的尸骨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荒郊野岭,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此事明摆着有问题。
此事卢令姜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眼下什么证据也没有,连嫌疑人是谁都不清楚,这会儿能说找到的是阿耶的尸骨吗?
“冬儿”令姜强忍着内心的翻江倒海,一脸平静,朝冬儿伸手。冬儿立即领会到令姜的意思,把一大袋银子递了过来。
令姜将银子递给仵作,道:“如果有外人问起,不要告诉别人今晚有人来过。”虽然令姜依旧蒙着面,但冬儿是早就见过的,所以仵作早已猜出来的这位女公子的身份,原本寻思着这女郎胆子可真大,现在看来,这女郎本就不是一般人又怎么会缺这点胆量。
仵作看见银子就眼花,毕竟也是穷苦老百姓,谁还不缺钱呢。赶紧把银子接过来,低头哈腰道:“是是是,今日没人来过这儿。”
令姜准备走了,临走之际,看了看眼前的尸骨,眼中一丝留恋。
“你家女公子胆子真大,这么晚了,你们来这就不怕有什么危险?”仵作也是多嘴,凑到冬儿面前敲着卢令姜小声道。
“大人管好自己的嘴就是了。要是得罪了卢府,您可知道在这范阳可再没您容身之地了。”冬儿双拳握紧,冷声吓唬仵作道。之所以称呼大人并不是因为仵作的官职有多高,而是“大人”是那个时候对于长辈的一种尊称。
“不敢不敢。”早听说卢府□□的丫鬟婢女特别是跟在女公子身边的有几个是会武功的,仵作哪里敢造次,悻然道。
“这具尸骨希望大人能好好保管,如果有人来动这具尸骨,还望大人能够提早告知,到时候银子自是好说。”令姜走到仵作面前,道。
“好说好说。”仵作低头哈腰道。
从义庄出来,令姜跟冬儿上了马车。因为是大雪天,路上白色的雪照的天地都是亮的,所以也不需要提灯笼照明。
马车走在前面,令姜忽然朝赶车的冬儿道:“冬儿,今日之事切记保密。”
“可是白天我们出府是很多人看到了的,这么晚回去,恐怕也会有人知晓,府里怕是瞒不住了的,女郎还是想想该怎么跟嫡母和家主交代吧。”冬儿赶着车,颇为难地道。
“嗯,回去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郡守叫我们去看的尸骨并不是阿耶的。”令姜在车内沉默片刻,道。
“不是?”冬儿有些疑惑,见自家女郎如此上心,她还以为是女公子的阿耶,却没想现在竟说不是。
范阳卢氏可以说是整个范阳最大的家族,而卢府也是整个范阳最气派的府邸,卢府不在城里,在乡下。卢府与其说是座府宅倒不如说是座庄园。
庄园很大,四周有田地和竹林,标准的汉式建筑。门口高高的白色砌墙,上面写着:“卢府”二字。从大门进入里面的屋子大概有十来栋,说栋倒有些不明确,因为屋子毕竟是连着在。唯一不相连的是往里有一座阁楼,因为比其他屋子略高一筹所以比较显眼。庄园里亭台楼阁,院子连着院子,若是要花时间每间去看看大概也要花一上午的时辰吧。
嫡母李氏此刻就坐着堂屋正中,旁边坐着她的夫君,也是卢氏的家主,卢宣。此刻,他们正在等卢令姜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