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岘连着忙了几日,早晚都不见人,老夫人问了几次,都说他彻夜未归。
直到忙完了,这一日归家晚膳才陪老夫人一起用的。
徐氏笑说:“母亲说你定是怕偷偷给你定亲,所以才这几日躲出去了。”
裴岘听的失笑,让她们知道他这几日干了什么,定然会吓得睡不着觉。
裴芝玉笑说:“那日夫人们都得了小叔叔的礼,定然是十分愿意的。”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老夫人笑说:“不像样子,我听守忠说,你几日都没回来?”
这个夏守忠。
裴岘并不隐瞒:“陛下在西苑避暑,这来回就有些晚,我就住在那边了。”
老夫人见他一心忙公务,并没有任何定亲的意思,听得有些失望,便随口问:“怎么整日忙成这样?”
徐氏笑说:“正好你哥哥就要回来了。以后有什么事,和你大哥商量吧,我和母亲什么也帮不上忙。”
老夫人听着长子从外地要回来了,也是十分欣喜。
裴岘知道,长兄从登州归来,这次定然会补上户部的缺。
他当时领了按察使,三品指挥使。长兄为了避嫌,便去了登州。此番回来定然要升一升,他倒要看这次内阁谁能挡的住。
陪母亲用晚膳后,他便回了外东苑,裴泰特意追过来向他请教学问,他看了眼侄儿,还年幼懵懂,聪慧但没经历过事情,意气风发。
再想想太微宫中的那位,八面玲珑的模样,可真是人精。
裴泰试探问:“有人议论,这些时日小叔行事十分霸道……”
裴泰只知道他查抄了很多地方,但并不知道他在查什么案子。
裴岘问:“有人托你问的,还是你自己问的?”
裴泰还是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答:“我自己问的。”
裴岘无所谓道:“若是别人托你问的,这事你们最好少问。若是你自己想问,那我可以和你细细解释。”
裴泰其实有点怕小叔,小叔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和他见过的人都不同。
裴岘在家中一直都脾气极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孩子们都怕他。
他指指对面的椅子,让裴泰坐下,见裴泰四处张望,看到桌上放着的画,便顺手打开,裴泰其实对查抄什么的不感兴趣,对这画倒是很有兴趣。
“这是小叔画的吗?”
裴岘挑眉:“不是,友人所赠。”
裴泰看了眼题字,姑苏东山湖。
裴岘慢慢说:“刑部查案,很多案子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样子……”
等一转头,只见裴泰几乎趴在画上研究,没太在意他在讲什么。他也不催,等裴泰看的差不多了,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裴泰看得很认真,慢慢分析:“此画作者定不是上京城人,这功夫没有十五年,练不成。”
“何以见得?”
“平涂和叠色的技法,是江南一派的画法,这个尺寸的布局,能将山水人物合纵在一起,可见功底非一般人能比,这人年纪定然比我大。是我远不及的。”
裴岘看了眼画,又看他一眼,最后也没说,此画的主人比你小几岁。
“确实江南一派的画法。”
裴泰对这画的兴趣,比听什么街上的传闻感兴趣多了。其实是裴泰听闻不能多问,便不肯多听了,父亲早就说过这个规矩。
只是裴泰最后看了眼左下角的私印,百思不得其解。
印鉴是私印,看着像是女儿家的私印。
裴岘没有解释这画的来历,裴泰极喜欢这画,但也没有开口借。
等回去后还是和弟弟裴康说起这幅画了,尤其说起江南一派的画法,言语中十分推崇。裴康不同裴泰的稳重,他话多也不爱读书,听了哥哥说的,立刻和母亲去换零花钱了。
没过几日,老夫人和徐氏都知道,裴岘书房里有一副女子送的画。
连老夫人是频频探问,裴岘都被问的无奈了,只好让人取了画给老夫人看。
但是他人应召去了西苑,朝中彻底闹开了。
被拖下水的,多达二十几人,内阁大臣杨芳莲,账簿上出现他收受贿赂的金额高达十三万两白银。
裴岘进了西苑,见孟廷元等人在,并且在议杨芳莲的事,心里有了猜测,这次的事,不会一一清查,要抓大放小,陛下挑了这位不太显眼的杨大人。
大概是怕闹大了,最后不能收场。
孟廷元先拿下了户部左侍郎陆海潮,再由陆海潮的案子,拖杨芳莲下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裴岘当初奉旨查的就是户部的贪腐案。
至于他前些日查封了账簿,之后就被留在西苑办公,直到陛下和孟廷元商量有了结果,他才除了西苑,所以这些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此案,他办的不错,看陛下的脸色就知道,他很满意裴岘的速度,也满意孟廷元的抓大放小。
君臣之间办事就是这样,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裴岘不敢居功,只称:“是孟大人的功劳,臣只是按陛下的旨意办事。”
陛下躲在这里,朝中万事交给内阁定夺,这几日西苑禁严进出,朝中的人蠢蠢欲动,没人能进西苑,内阁的议政大臣被拉下马,这对朝中来说,犹如地龙翻身。
陛下也是沉得住气,这都过去十几日了,把该做实的证据都点到了实处,卷宗都写好了。内阁的几位这才知道,这次不同以往。
说什么都晚了。
裴岘知道陛下要回宫了。
他这次避暑,可不是单纯来避暑的。若是他当初抓不到东西,那么孟廷元也会有后手,只是没想到他挖到这么深,这么顺利。
算是意外之喜。
裴岘从西苑出来,见天边火红一片,绚烂至极。
心里叹道,明天定是个艳阳天。
上京城的气氛果然不一样了,快到中秋节了,酒肆里却没有往年热闹。
赵幼澄问冬凌:“外面还有人议论之前的事吗?”
冬凌摇头:“前天晚上户部右侍郎下狱,内阁一位大人出事了。这几日街上清静了很多。”
赵幼澄赞了声:“果然,好快的动作。”
隔日都就收到宫中的旨意,让小郡主入宫参加中秋宴。
赵幼澄握着手里的东西,心里淡淡想,该来的都要来了。
第二日,静义公主带着傅嘉宜就来看她。
太微宫是文敬太子当年的避暑行宫,古朴但也有些旧了。
傅嘉宜进了这里,只觉得太静太肃穆,丝毫不见华丽,说不上来感觉,青黑色地砖,榉木有了年岁变成了深色。看起来还没有赵幼澄在姑苏住的园子看着漂亮。
其实她不知道赵幼澄不喜欢艳色,整座太微宫颜色偏重,看着很沉静,也少了活泼。
在延嘉殿住了这么久,傅嘉宜也能识得好坏了,她知道赵幼澄这里看着古旧,但她的东西全是好东西。有些气韵是骨子里带来的,就比如赵幼澄从来看不上姑苏城,她只是不甘心赵幼澄轻而易举就一副天家公主的做派,越发衬托的自己小家子气。
静义公主见太微宫中从进门开始,门廊、步岗,都是十分有规矩。心里惊讶,陛下对阿鲤的重视。
等进了内院,赵幼澄现在不用针灸,改成熏艾草了。赵幼澄见静义公主进来,笑着说:“姑母等等,我一会儿就好了。”
黄宁这几日不用盯着她,冬青正在扶着她的膝盖。
静义公主笑说:“太后娘娘担心你,便让我来看看你。看气色还是不太好,这一路让你受苦了。”
赵幼澄不太愿意再提起北上的事情,无所谓说:“我已经大好了,不说这些了。姑母也不用自责,姑母这些时日还好吗?嘉宜呢?”
傅嘉宜这个人都不用人递梯子,直接跳起来翻墙。
“这些时日,我住在外祖母的偏殿,外祖母因为担心你,总是休息不好。母亲一直都在侍疾,你既然好些了,就该进宫去拜见外祖母……”
“嘉宜!”,静义公主斥喝一声。
这些日子,傅嘉宜因为嘴甜会哄人,太后将人留在偏殿,母女相处的时间很少,静义公主知道不妥当,可惜没时间教女。
赵幼澄并不在意她的无理,笑笑说:“我每日睡觉超过六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大多不是吃药就是在扎针,待中秋宴好些了,再去给皇祖母磕头,若不然现在去了,也是白让皇祖母担心。”
这话是她让静义公主转告给太后的。
静义公主见她始终心平气和,心里很喜欢她的稳重。
嘱咐道:“也好,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大家也是担心你的身体。不用急着出门。”
赵幼澄笑笑。静义公主转头细细观察这里,感喟道:“我只在小时候随皇兄来过这里,还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姑母为保自己一双儿女的前程,对她始终只有做长辈的情分,就比如当初在通州别院,她在文襄面前据实交代清楚她的病情,也丝毫并没有回护她的意思。
她并不怪姑母,做母亲的人护着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
她自己也没有和姑母交过心。大家的情分就这么深,她不会要求姑母为了她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