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见了

赵幼澄以为她起码要在秋后入冬后才会收到旨意筹备入京。

结果一个月后,就收到上京城的消息,并不是旨意,只是太后做主召她回京。

太后娘娘夜梦先帝和文敬太子,梦中潸然泪下,夜不能寐,特意让让静义公主带着她北上入京。

彼时她正在先生书房里听讲,五哥匆匆而来,进门就和她说:“上京城来信了。”

宣旨的内官还在府上。

明松先生正讲到答渝州李使君,赵幼澄跪坐在桌案后,有些片刻茫然,并未起身,而是看着谢明松,感喟一笑:“我听不到圣刚僧人后续了,先生,我先回去了。”

她眼里不是没有凄惶,看的谢明松心中不忍。

她面色匆匆,起身就跟着傅容走了。

回去的路上傅容便和她讲了旨意中的内容,赵幼澄半个字都不信,她南下将近十年,太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夜梦先帝和父王?

只是不知道上京城出了什么事,惹得太后娘娘急着让她回去。她想了一路也没有头绪,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裴岘查到了什么,让周家忌惮,这才急着催她回京,怕是也为了定下婚事,稳住局面吧。

毕竟宗亲和朝臣,还是不一样的。

她一路上开始翻来覆去的想,将从前认识的人想了一大半,等到公主府,见坐在下首的居然是文墨,他是延嘉殿大总管文襄的干儿子。

也是,此刻他还是个小内侍,无甚权柄。

静义公主就坐在上首,傅姑丈坐在另一侧,姑母见她来冲她招招手。

她行了礼,这才领了旨意。

姑母吩咐:“我们先准备了,半个月后动身。”

文墨立刻说:“奴明日动身,到上京城回了旨意,这就折回来迎接两位殿下。”

姑母笑说:“水路一路平顺,不必这样折腾人。等到了码头派人通传一声便好。”

文墨被领着去休息了。

赵幼澄一副懵懂状,问:“皇祖母生辰在明年三月,怎么会现在让我回京?”

静义公主不好说什么,她也不清楚,更不愿意妄议旨意。

“不知道,你先准备吧,这次回去,可能要长住。”

傅姑丈也说:“陛下虽然没有旨意,但是陛下纯孝,太后娘娘有了春秋,定是让你们回去陪太后娘娘的。”

赵幼澄和静义公主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看明白了意思,赵幼澄乖觉:“是,

我园子里还乱着,那我先回去了让她们尽快整理东西。”

静义长公主嘱咐:“时间紧,尽量精简一些,后续的东西可以让她们慢些押运北上。”

赵幼澄也不反驳,出了门就见傅嘉宜匆匆进来,见了她就喊:“你要回上京城了?”

她眼里都是不可置信,和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慌,在姑苏城,她和赵幼澄还是一样的。她母亲是静义公主,再没有比她尊贵的人了。赵幼澄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再尊贵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可是眼看着就不一样了,她回了上京城就会住到宫里去,太后娘娘肯定会为她撑腰,她就成了宫中的贵人了……

她们之间从此就天壤之别了。

赵幼澄没回答她,因为傅容喊了声:“嘉宜进来。”

赵幼澄甚至都没有和她说话,就匆匆走了。

回去的路上和冬青低声吩咐:“前段时间整理好的东西全部装箱,带不走的封起来,书房的东西全部带走,回去让冬凌带一批先一步进京。”

冬青满脸惊愕,跟着边应声,边问:“大殿下不是说了,剩下的东西可以等进京安顿好后再运。”

赵幼澄连眼神都不变:“我总要知道,为什么突然要我回京。连夏天都不准我过完。”

冬青也才十七岁,满脸稚嫩,不懂这里面的东西。见她面色严肃,也不敢多嘴。

冬葵领着人连夜开始装箱,第二日一早就整理好第一批东西,赵幼澄嘱咐冬凌:“你入京的名目是送礼,是姑苏谢家人入京探亲。记住了,入京后住在永嘉寺附近,听到任何风声,到码头等我们。”

冬凌准备好东西,过了两日便匆匆出发了。

这几日忙忙碌碌,姑母那边说,皇祖母提了五哥和傅嘉宜,所以姑母会带着孩子一起去。

眼看着就要出发了,赵幼澄越发舍不得,坐在园子里的海棠树下,长叹了口气,无甚话可说。园子里到处都是女婢和行李,乱糟糟的。

没想到阿吉来寻她,说是先生有话嘱咐她。

她最怕和先生告别,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如梦似幻。

她最愧对的,也是先生的苦心。先生当年是不想她入京的。

她从前入京那次,悄然而走,没有告别,无人知晓。

她跟着阿吉回书院,大师兄也在书房里,先生见她来,问:“入京的日子定了吗?”

“就这几日了。”

谢明松见她眉目开阔,从前的郁气一扫而空,隐隐竟然有几分……

“你师叔已经回京,我写了信,让人带给他,若是有难处,你就去找他。”

赵幼澄惊愕,从前先生没有嘱咐过她,师叔也没有看顾过她。

谢明松见她呆楞,便说:“不要怕,你师兄秋后也会上京。明年三月太后娘娘寿辰,入京贺寿的人很多。”

赵幼澄知道他是担心她孤身进宫害怕,一时间听得有些热泪盈眶。

她跪坐在下首,低头斟酌问:“我自七岁南下来到姑苏,拜在先生门下,学生愚钝如朽木,承蒙先生不弃,多年教导。此番回京,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天下人都知先生工于相术,阿鲤可否请先生替我看一看,我是否会像父王母妃一样,寿数……”

“阿鲤!”,宋岚急切喊她一声,不准她信口胡说。

谢明松定定看着她,道:“不会。”

她跪坐着伏腰长拜,给谢明松磕了头,久久没有起身,最后只说:“学生赵阿鲤谢先生。”

出发那日是个雨天,江南的盛夏多雨,姑苏的雨季来了。雨打芭蕉的景致,北上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码头上开始装船,先生没有来,但是让两位师兄前来送她。

宋岚站在雨中却替她遮伞细细嘱咐她:“阿鲤入京后记得来信。先生还等着你的信。”

宋岚最近才和她熟悉,叫她阿鲤也没负担了。十分有做兄长的自觉。

她接过冬青的手里的盒子,递给宋岚说:“这是我答应阿吉的,你帮我带给他。我到了就会来信,书房里的书我都带走了,这些都是我的念想,等师兄来上京城后,只管来我的书房来看。”

宋岚明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她入京怕就会住到宫里去的。却满口答应:“那最好不过,我眼馋你的藏书很久了。”

赵幼澄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也不解释。

上船后,长公主领着人进了船舱,傅容和傅嘉宜因为避雨也直接进了船舱,只有她站在甲板上不肯进去,回头望了眼,见两位师兄站在雨中和她挥手,她泪如雨下。

冬青见她哭成这样,也红着眼安慰她:“殿下,回了宫就好了。”

没人知道,她有多留恋姑苏城。

留恋姑苏城里的人啊。

大概是上船那日淋了雨,她从上船开始就感了风寒,又加上有些自厌的情绪,吃药也不上心,一路上都病着,行至沧州,逢北方大雨。

她复又着了凉,北方的夏天遇雨非常冷,她从一路上的病歪歪,到最后复又高热,等快到上京城时已经不能起身。

静义公主吓坏了,连傅嘉宜都不敢来找她。

冬青彻底慌了神,哭的眼睛通红,她见姑母来了,撑起身艰难说:“姑母,我梦见我父王了。我要去永嘉寺给他上香。”

静义公主听得大恸,红着眼哄她:“等到了码头,就有人来接你。”

她哑着声音:“我梦见我父王和母妃坐在院子里,父王嘱咐我早些归家。”

静义公主听得大骇。

匆匆出去了。

赵幼澄见所有人都吓着了。一个人躺在船舱里,望着顶上的纱帐悄悄笑起来。

她总要想办法,想一个能不住到宫里去的办法。

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了。

等人到通州别院,她是因着发烧,又起了红疹,咳嗽起来十分可怖,冬青和冬葵寸步不离地守着,隐隐传出有传染的征兆。

让宫里派来的人都不敢进来见她。

静义公主满脸憔悴,简直焦头烂额,赵幼澄要是有什么差池,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全责在她。

这次来的人是文襄,在宫中都是一等一的内官,见了静义公主气势上丝毫不落下乘,满脸笑意:“老奴见过殿下,有些年不见殿下了,殿下还是当年一样风采依旧。老娘娘可是日日盼着两位殿下,这不,一听说快到了,就打发老奴在这儿早早候着,说见了人立刻给她领到延嘉殿让她瞧一瞧。可怜老娘娘这些年,日日垂泪,牵肠挂肚的记挂着两位殿下。”

“文总领快坐,这些年可好?”

“劳殿下记挂,老奴还算得用,替老娘娘跑腿还可。”

他句句都在催,句句都是威严,静义公主根本不敢和他起冲突。

只好实话实说:“不瞒你说,阿鲤上船就开始病了,断断续续烧了一路,到了沧州都不能起身,尤其……”

文襄五十来岁,丝毫不见老态,慢条斯理端着茶杯挑眉问:“尤其什么?”

“她说……”

文襄听得吓了一跳,立刻变了脸色问:“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