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梦中哭着直到醒来,还在哭。因为冬青听到她在哭,正伏在床边哄她,她醒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醒来了。
冬青一脸惶恐轻声问:“小殿下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
她听完突然松了口气,是了,只有在姑苏城,冬青才会叫她小殿下。
“我梦见父王了。”
冬青吓了一跳,紧张安慰她:“等回了上京城,殿下就可以去上香。”
赵幼澄问:“你想去上京城吗?”
冬青不解问:“小殿下不想回去吗?”
赵幼澄望着窗外的景色,摇头:“如果可以,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去。”
冬青疑惑:“可是,小殿下之前心心念念想回去呀。”
“是啊,我曾经心心念念想回去的。大概时间久了,我就不想回去了。”
冬青怕她再梦魇,就不准她再睡了,陪着她一直聊天。
傍晚下起小雨,天黑的很早。
冬青非要给她熬安神汤,她一个人坐在廊檐下,裹着袍子听雨。旁边烛火摇曳,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她都没有动,不多时,只见五哥和另外两个人进来,等走近了她才看到是师兄和师叔。
裴岘站在雨中,看着她像只猫一样蜷缩在椅子上,迷蒙慵懒,这恼人的雨对她毫无影响。
赵幼澄见了傅容,这才急着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傅容担心她害怕,赶紧说:“没事,只是刚才遇见子恒,说是找你有事。”
她看了眼裴岘,规规矩矩低头行礼:“见过师叔。”
昏暗的灯光里,他看到她眉目低垂,也看到了她如白玉一般的后颈。
冬青大概是听见这边来了客人,进来后将花厅里的灯都点亮,她才问:“师兄,可是先生找我有事?”
宋岚还不习惯她这么好说话:“想问小殿下借一件东西。”
赵幼澄不解,问:“什么?”
“青锋剑。”
青锋剑是父王赠她的一柄剑,她从来没用过。
结果她问都没问,就说:“冬葵,去取青锋剑。”
冬青已经煮好了汤,热汤还散着白雾,裴岘不开口,她就不问,但五哥和大师兄对裴岘十分尊崇。
裴岘就坐在她上首,见她乖觉,才说:“夜半回来,路上下起了雨,在你这里借住一晚。”
赵幼澄明知他说的是鬼话,还是满口答应:“那再好不过,今夜雨不会停,五哥和师兄陪师叔吧。”
傅容求之不得,宋岚也不着急,他借赵幼澄的剑,也不是自己用,下个月书院的六艺考核,需要用一件有分量的兵器做祭。
他要代先生行祭祀礼,傅容提醒他,说师妹有可以用于祭祀的礼器。
赵幼澄见他们都留宿,便让冬青去安排。
她的书房非常阔,就在花厅后面,冬青领着人掌灯后,请他们过去。
赵幼澄笑说:“我的书房有些乱,你们只管用,五哥仰慕师叔文采已久,今夜可以彻夜畅谈。”
傅容有些羞赧低声道:“这丫头……”
让裴岘看了他几眼。
裴岘穿过回廊,仰头望了眼西屋屋檐,园子空旷,贼人入了这里确实十分好躲藏。
书房里灯火通明,她的藏书非常多,当年从上京城来的时候,她舍不得离开便把父王母妃的东西带了大半,书房里大半都是父王的藏书。
南窗下全是画,宋岚还没来过她的书房,见南窗下的画好奇,过去看了眼,十分惊讶道:“先生总说你心思清明,我还不信,没想到你丹青已经如此……”
他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傅容说:“阿鲤的心思大半都用在丹青上,要不然也不能一直被罚抄书。”
赵幼澄现在脸皮厚了,也不觉得丢人,只说:“学生朽木,承蒙先生不弃,已经十分感激,万不敢再有任何怨言。”
这话逗得傅容和宋岚都笑起来。
赵幼澄见裴岘背对她站着,便问:“师叔饮酒吗?”
裴岘站在书柜前,看着这些大部分成了孤本的藏书,有几分手痒。没想到这些孤本都成了文敬太子的遗物,被收藏在这里。
赵幼澄过来,见他盯着柜子里的书,温声道:“师叔若是喜欢,我……”
裴岘看她一眼,她刚才在回廊下听雨,不知是沾了潮湿的气息,所以连眼睛都湿漉漉的。
“不必,你好好收藏吧,这些大多都是孤本。”
赵幼澄看着书怔怔的,好半晌才说:“我收着有什么用,父王爱书,大概是不会喜欢我将这些束之高阁。”
裴岘是见过文敬太子的,身体不好,性情谦和。
文敬太子去后,膝下只有一个还没满月的幼子,先帝择当今陛下继承大统。周太后连着挡了几次,执意想扶持小皇孙登大位。
最后直到先帝驾崩,临终托孤议政大臣,当今陛下才得以登基。
先帝嘱咐陛下善待赵幼澄姐弟,并下诏让赵幼澄领着幼弟南下,去白鹭山书院求学,远离上京城。
可惜先帝驾崩后,周太后口气强硬,以皇太孙年幼为由,不肯放人,陛下也没办法。
最后只有赵幼澄一人南下。
这些赵幼澄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宫中让她南下求学。并不知这是皇祖父的意思。
裴岘是知道的。
“上次宫中见了殿下,十分聪颖。”
赵幼澄七岁南下,弟弟今年也八岁了。她听到弟弟的消息,笑起来像是抱怨一般说:“他都没有要来看看我。”
弟弟十分聪慧,到死都惦记着她。
裴岘听得心里叹息,她毕竟才十五岁。
所以出声安慰:“殿下和太子,都是蒋大人的学生。”
赵幼澄看着他,悄声问:“但是不是好事,阿弟年幼,我更想让他来姑苏,跟着先生读书。我们姐弟不想做他们手中的刀,裴大人,你能教教我吗?”
裴岘盯着她,这一刻有种错觉,她对上京城的事情清清楚楚。
那么是谁告诉她的?
见裴岘脸色凝重,她又笑起来,和裴岘耍心眼,真是白花心思,他一丁点都不肯信人,猜忌心如此重。
她回头看了眼南窗下的五哥和师兄,无奈道:“师叔不用怀疑我,春雨连绵,心中抑郁,胡言乱语罢了。你们聊吧,我去休息了。”
冬青进来报:“隔壁房间都整理好了,几位大人累了可以直接休息。”
五哥和师兄还在讨论,赵幼澄笑说:“你们慢慢看吧,我要去休息了。”
没想到她前脚出门,裴岘也跟着出来了。
她心里异样,不明白他跟出来做什么,心中一动,突然问:“园子里是不是……”
裴岘给她一个手势,让她别说出来。
她心里一悚,看着他满是惶恐,不想回京和无故被杀的区别可大了。
她已经死过一回了,不想再死了。
她现在非常惜命,一步都不肯先走,像只鹌鹑缩在裴岘身边,低声问:“裴大人孤身一人南下,只身涉险,别人知道的会说裴大人职责所在,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大人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日日被人追杀,莫不是大人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裴岘低头看她一眼,她刚才听雨还光着脚,此时还是光脚趿拉着鞋,像只受惊的猫,学会对着他呲牙了。
他无声的笑了。
“害怕的话,让你那个女婢守着你。”
赵幼澄见他居然不管,她的园子里进来了贼子,他居然连个护卫都不带,真是笃定她有府兵。
“师叔这是,和我借人来了?我园子里没多少人,要不我和姑母借一些吧。”
裴岘由着她呲牙,伸手推了把她后背,漫不经心说:“春寒料峭,光着脚,不怕着凉了?”
说完将人推进了房间。
赵幼澄哎了声,回头就见裴岘跟着进来了。
黑暗的房间里静谧,她有种错觉,能感觉到裴岘的呼吸。
但是她还是还害怕,尤其是黑暗。
所以悄声问:“裴大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更何况你我有悖人伦……”
裴岘真想看看她这张利嘴,是用什么淬炼出来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气人的话来。
她大抵是真的害怕的,就靠在他手臂上,他隐约能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和雨后清新的气息,黑暗中他的神色晦暗。赵幼澄可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果真听到园子里有了动静,冬葵在廊檐下轻声喊了声:“殿下。”
赵幼澄应了声:“我在。”
“人拿住了。”
赵幼澄看了眼裴岘,有点生气,这人还真是捡便宜来了。
她推门出去,问:“人呢?”
冬葵看到了殿下身后站着的裴大人,惊讶了一瞬,才答:“后厢房,人受了伤翻墙逃进来的。”
赵幼澄这才终于放心了。掉头道:“裴大人,贼人抓到了。”
裴岘看她一眼,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赵幼澄真不能将这人和赫赫有名的杀神‘河西王’联系在一起。
裴岘原本就知道那人重伤逃不出去,他一夜拔了那么多钉子,也知道她园子里有府兵,她不会有事。
但还是雨夜独自进了她的园子,他的人就在外面等着,雨夜领着兵进来若是吓着她就不好了,文敬太子就这么两根独苗,那位皇孙身体也不怎么康健。他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最后还是独自进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白日里是装乖巧,私底下敢这么和他呲牙,想想还挺有意思。
裴岘脸上丝毫看不出笑意,和冬葵说:“去门外叫人,让人带出去。”
赵幼澄这才明白他领着人来,大概是追到这里了,才独自进来的。
这样的话,气氛就有点尴尬了。
她清清嗓子,诚恳问:“师叔喝茶吗?更深露重,夜里有些寒,不如我煮茶……”
“不必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就不方便多呆了。”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气的赵幼澄瞪眼,这人怎么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