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赵承念在“父母”面前添油加醋抱怨以来,这是自己被关在赵国公府的第五天。
至于为什么是被关着,赵学思瞥了眼自己后院小房子外面目光炯炯的几个家丁,拉开门时看到满脸堆笑来问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嬷嬷,只能耸耸肩表示自己一点事情都没有。
“那便是了,大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招呼一声就行,一定都帮您办到。”
好啊,他现在想要见到太女来家门口,你们敢把她带来么?
听着这些貌似关心、实则是软禁的话语,赵学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心里并不慌乱,虽然只有这一个多月时间,但与贺澄相处下来的这段时间足以让他明白,太女是个守信的人。
她之前答应了会带自己走,那就一定会带自己走。
因此就算被关着不许出门,赵学思也依旧很坦然,甚至于可以说还有那么点看戏的自在感。按照贺澄那种挥别之后都会带着表哥好友跑来翻自己家墙的个性,要是她知道自己被这么扣下来——
“我的大公子哦,你还有闲心傻笑呢?”
孙嬷嬷只觉得自己愁白了头,尤其看到赵学思仿佛还在打包着什么、时刻准备离开的模样更是有种自家大公子已经魔障了的揪心:“都这样盯着了,您还想能从这里走出去呢?”
以前的赵国公府大公子是个透明人,但就算是透明人,国公府里最多也就能帮他捂住两天。再长一点,绝对会发现他不在那个小小的后厢房里。现在他和太女的事情已经传遍半个京城,自然是会被各种关注,以至于赵国公府的帖子都接到了好几张。
天知道赵国公府上接到这些帖子的表情有多扭曲,毕竟一张张的都不是冲着他们去的,那些曾经都没法联系上的高门甚至都点名,只要赵学思,不需要再带上别人。
赵承念杯子花瓶砸了无数,孙嬷嬷都听说赵国公夫人火气上来,甚至还扣了他的月钱。
“您准备好这么多东西,是想去哪里?”
“我自然是去太女想去的地方。”
赵学思放下手里的东西,扭头对着满脸想吐槽“什么叫妇唱夫随”、但没敢说出口的孙嬷嬷笑得温和:“您放心,我不会丢下您的,您也和我一起走。”
“啊?大公子可莫开玩笑,老身怎么……”
“我‘写’下的大部分东西,都由嬷嬷帮我整理。若是没有嬷嬷,便没有阿娘留下的笔记,也没有今日的赵学思。”
赵学思虽然能够写点字,但并不能写太久,时间长了他自己都会无法辨认。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通过口述让孙嬷嬷记录下来,然后再进行进一步的整理和归类。孙嬷嬷是母亲的乳母,抚养他长大的人,也同样是他们两个人最关键的助手。
“嬷嬷,您是能够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您有这个资格。”
原本只是顺手帮着放好赵学思常用的工具,嘴上说着话手上却又帮他把衣服什么的也都拿出来叠好,孙若兰抬起头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突然浅浅地笑了笑:“这是在说什么呢。”
“阿娘也不会看文字,对吧?但她比我好一点,她能写,但也需要您的帮忙才能写。”
赵学思很明白自己那本手札是怎么来的,如果没有孙若兰的帮忙,他绝对不可能把这样一本完整得都有些过头的手札留在身边。据他所知哪怕是自己母亲的一件旧衣,都被他那个脑子有点大病的爹给烧了。
美其名曰不敢再见,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鬼知道呢。
对此赵学思直接翻个白眼,手上的动作更快了几分。这几天足够他把信传出去,这两日春闱也要结束,夏阳拿到进士被排在二甲前列,也即将要出发,他的动作必须得快。
“你先和我说说,你要带多少个人?”
在去踹赵国公府的门之前,贺澄自然也要去和自家亲爹妈汇报下方便他们善后。她这次虽然是用着夏阳的幕僚陈静的身份前往南阳,但太女需要的东西她依旧需要全部都准备好,以防万一。
要贺澄说,如果真的遇上那种“你算什么东西”的官,那不得她把自己的太女刻印往上一扔,众铁羽军天照卫瞬间刷刷刷包围住他们,如同神兵般从天而降。在这个时候她就扬起下巴,对着大惊失色你你你个不停的反派冷哼一声,一句“我乃大庆太女,何人胆敢放肆”啪啪啪打脸啊?
光脑补一下,就爽爆了好么。
不过这么干的几率实在是太小,她也就是脑补一下。谷航被斩了以后大小官是个人都窝着不敢动,更不用说还会在贺璞派过去的二甲进士面前摆谱。能够在这场科举杀出来的姑娘,只能说是绝对的雷霆手段,铁血心肠。
不过自己该要的东西还是得要,听闻她和夏阳要去的那个衙门都被撸了个干净,别说县令了,就连个通判都得去坐三年牢,在夏阳去的时候还得把能用的班底也都一并带走。
“这个时候我能安排人和我一起去?”
“有何不可。”
听到贺澄这句明知故问,陈悦澜好笑地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去理会自家女儿的小心思:“你想要哪些人就说吧,我给你记着。”
“副手是我,那就先把陈开霁拎过去塞进书院。”
如果谷汀荷在的话,她能够担起整个衙门的账。但这位姑娘现在估计还在流放去漠北的路上,贺澄也只能被迫换人:“我那些同学就不要了,会出事。”
“你能在太学把身份瞒这么久,我觉得也挺厉害。”
陈悦澜想到自家女儿居然能够把身份瞒到这个时候,也没忍住感叹。不过这样而不过是一些小事情,重要的还是即将前往的度平县情况:“账房就从户部选,现在度平的情况还算得体,留在那里的人都不想冒头,过去的人都知道干出成绩来,落到阿璞的眼里迟早能升官。”
度平是一个边陲小镇,同时也被卷进了这场科举舞弊案中,衙门都空了大半。只是抓人的时候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抓走,大的全都进去以后小的一些自然是稍稍松手放过。久违听到陈悦澜的叮嘱,贺澄注视着面前仿佛永远气定神闲的母亲,突然对她行了个礼。
“怎么?”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看我那份计划的。”
她的那份纺织计划呈上去以后到现在都没有声音,却也没有被驳回。这样的结果说明他们都在考虑可能性,都在等待她的成果。
“但我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
“大庆立国百年,按照史书来看,应当是什么时候?”
听到陈悦澜这句突兀的话,贺澄抬起头看着她,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旁边一卷似乎翻得有点烂的书册,表情逐渐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如今朝堂上有亢官,有腐败;百姓休养生息,人口基本恢复,但也多出了不少隐田隐户;又因边疆无过多战事,军士开始懈怠,吃空饷越来越多的时候。”
是的,几乎每一个封建王朝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贺澄不敢这样说出来的,但她的母亲可以。
她是大庆的辅相,是执掌这艘巨轮的舵手。现在是要对这艘船修修补补,还是进行改造,除了舵手以外还需要船长的示意。
“很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本来这应当是她们去做的,只是……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陈悦澜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儿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想法。那是好的想法,但偶尔太过于天真,也太过于自信,反而没有办法真正去完成。这些年她看着她不断地学习,修改她的想法,又像是重新把她整个人都塑造了一遍,让她有些痛苦,也同样欣慰。
“本来……算了,做不到的事情没有必要拿出来重复去说,这样做只会徒增笑柄。”
没有再去拘泥于曾经,现今的辅相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声音温柔而释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有重霄凌云志。阿静,你比你的爹娘坚定多了。”
有些呆呆地看着递过来的东西,那些自己呈上去的奏章计划被详细地批阅,甚至上面还有三四种不同的字迹。认清谁写了什么以后贺澄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这样一来,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又一次全被推翻。
“在想什么?”
“不……阿娘,这些都是,看过?”
“大庆从来都不是一家的大庆,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了。这点好也不好,但我以为还是这样更好些。”
随意地再递过去装在一个小包里的各种印章,陈悦澜的笑容舒展,眼角的皱纹让她显得愈发睿智且深邃:“去做你想做的,我们都相信你能做得比我们都好。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等度平完成了,接下来就都交给你。虽然有点不好,但阿璞、成平、安媛、左……很多人都在等待这天,都等了很久很久。”
现在,都交给她了。
铁羽军印信,天照卫印信,内阁红章,甚至于还有一枚虎符。
拆开包裹的时候贺澄差点没一口气喘上来,好家伙,这算是什么?文武都归她不说,甚至连军权乃至情报组织也给她了?
自家亲爹到底有多想要退位啊!!!
“哦,还有,你担心的不会成事。”
嗯?她担心的?
“大家都看着呢。”
贺濯那小子要敢做什么动作,他亲妈就敢把他给按死。
贺澄眨巴了下眼睛,见陈悦澜不肯再说什么索性也就点了头,走出宫门的那刻瞥了眼等在门口的几个人,直接翻身上马。
“太女,咱们要去揍谁?”
“不用再遮掩了?”
听到裴丰问这句堪称是谄媚的话,陈开霁只觉振奋:“我终于不用再说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了,对吧!”
“但你们确实是异父异母,也是亲兄妹?”
听到裴丰问这句疑惑贺澄闷笑一声,直接伸手冲向了赵国公府的方向:“走吧,咱们是时候去抢人了。”
“好!”
京城有些街道都有马道,而能够策马的人除却天照卫铁羽军外,大多都是品级极高。这次看着一位身穿蜜合色袄裙的少女策马直冲赵国公府、头顶一支金钗闪闪发亮的同时身后还有天照卫紧随的那刻,见过的人刚想说对方眼熟,就突然又想到了她应当有的身份。
一时之间整条街都变得肃静,只有马蹄哒哒扬起片缕尘沙。停至赵国公府大门口时贺澄脸上露出抹笑,翻身下马的那刻却看到立春往前了半步,脸上有着让她突然背上冒出冷汗的狞笑。
“太女亲自做这些事情,像个什么话。”
前半句扬起了声音,后面半句立春立刻弯腰行礼,甚至于还有那么点现学现卖,捏着嗓音夹着腿扭捏开口,却又中气十足格外嘹亮:“还是让老奴来帮您喊门吧。”
“……”
“……”
你再说一遍,什么老奴???
在旁边的陈开霁差点没踩稳直接摔下去,贺澄也是晃了晃才稳住自己的身体,听着立春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哎呀太女可小心,这赵国公府门口都不平整,像什么话”的挑剔深吸一口气。
算了,她反正是来抢人的,大家开心就好。
看到赵国公府的门子满脸目瞪口呆,贺澄索性拍了拍袖口的灰,对着对方露出了个笑。
阳光打在那支凤尾金簪上,明晃晃地闪了别人的眼睛,也同样让周围看好戏的人都静下来,等着她说话。
“喊你们家大公子出来。”
她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风吹过她的裙摆,让腰间木牌的流苏晃出柔和的弧度。
“时间到了,我要带我的人走。”
整个赵国公府,又有谁敢拦她?
作者有话要说:咳,嗯,准备入V啦,谢谢大家支持!
还是老样子,0点三更,然后平常18点一更一共四更,谢谢大家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