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刚开学不久,天气依旧燥热难耐。
作为海市最出名的私立高中,高峰私立高中门前,豪车云集,都是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或司机。
苏梨浅穿着宽大的校服,背着有高峰校标的黑色书包从人群里穿梭而过,巨大的书包被里面沉重的课本带着往下坠,将她原本便瘦削的双肩衬托的更加纤细。
及腰的长发被束成马尾,乖巧地垂落,白皙柔软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眸温柔安静,浓密的眼睫垂落,在眼睑下遮住一片淡淡的月牙形状。
分明是一张极其素淡的脸,可就是让人觉得好看。
汽车的鸣笛声不绝耳语,苏梨浅一边背着《卫风.氓》,一边往安静的小巷子里走。
海市作为一个旧城,虽然经济十分发达,但依旧保留了很多古建筑和巷子。
高峰私立高中就位于古城区内。
苏梨浅的双肩被沉重的书包勒得有点疼。
今天是周五放学,人流量比平时大多了,那些住校生也会一起回家,因此,苏梨浅知道今天就算是公交车也会寸步难行,她才会选择走这条熟悉的小路去网吧。
那家网吧是苏梨浅的叔叔开的,黑网吧,没有营业执照,距离学校比较远,走路过去的话需要一个小时。
苏梨浅在里面帮忙。
每周五过去,周末也在,一天给五十块,三天就是一百五。
背着书包走了一个小时,距离网吧还剩下五六分钟的路程,苏梨浅实在是累了。
她正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下,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巷子深谙,越走越偏,小叔叔的网吧在极偏僻的一角,这里鱼龙混杂,前面有个烧烤摊,时常能看到喝得半醉不醒的男人发酒疯,摔酒瓶,扔凳子,打人。
不过幸好,这些事情只有在晚上七八点以后才会发生。
高峰周五五点半放学,她走到这里最多六点半,应该还不至于碰到那样的场面。
虽然如此,但苏梨浅还是戴上了口罩。
那些男的喝多了酒,喜欢耍酒疯,借机撩拨女孩子,戴口罩是为了避开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苏梨浅戴上口罩,走进巷子。
巷子很长,头顶无灯,只有到了巷子口那边的烧烤摊处,才能看到简易棚子上面挂着的一盏日光白炽灯。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白炽灯只能照亮巷子口那块地方。
而现在,发生事情的地方正是巷子中间。
虽然是夏天,但因为巷子实在狭窄,所以光照不到,比平常的地方暗上很多。
大概有四五个人,都躺着,只有一个人站着。
那个站着的人身上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短袖,领口有被暴力扯开的痕迹,露出瘦削凌厉的锁骨。
衣摆上面沾着大片大片的暗红色污渍,像是血。
他很高,落在巷子里的黑色剪影又锋又利,与身上那纯白的短袖形成强烈的反差。
苏梨浅看不清他的脸,昏暗中,少年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进嘴里。
“刺啦”一声,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一簇小小的火光落在少年脸上,额前汗湿的黑色碎发垂落,遮住单薄的眼睑,只看到高挺的鼻梁和冷淡的下颌线。
是极冷的长相,并且因为刚刚打完架,所以浑身戾气未消,令人望而生畏。
躺在地上的其中一个少年虽身形狼狈,但竟还敢不怕死的指着那人骂道:“陆妄,你别太嚣张!”
被唤作陆妄的少年突然矮身蹲下来,咬着烟,表情平静地掀了掀眼皮,然后伸出手,一把拽住那人的头往墙上疯狂一撞。
“砰!”的一声。
那人软软倒地,没了声音。
不远处的苏梨浅呼吸一窒。
下一刻,少年突然朝她躲避的地方看过来。
空荡荡的巷子,一只野猫听到动静被吓得跳上了墙头。
苏梨浅躲在巷子的岔路口,捂着心脏,努力平静心情,然后决定再绕一段路。
她选择了另外一条巷子。
可今天似乎是多事之秋,她刚走出一段路就碰到了另外一伙人。
手里拿着棒球棍、甚至于还有铁棍的。
乌央乌央十几个人,一边打电话,一边叫嚣。
“今天一定要弄死陆妄!”然后换了一个号码继续打,“妈的,怎么打不通,到底在哪条巷子里,这里的巷子多的跟迷宫一样!”
苏梨浅低头从侧边贴着巷子过去。
这里的巷子比刚才的宽出不少,也有了几分人气。
不过因为这些看起来不好惹的少年,所以大部分人都低头避开,不敢靠近。
领头的少年看到苏梨浅身上的校服,突然伸手将她拦住。
“喂,看到陆妄了吗?”
苏梨浅脸上戴着口罩,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
“泰哥,又不是穿同一件校服就认识陆妄的。”有人提醒道。
那问话的少年神色疑惑的上下打量她一眼,又问,“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人打架了吗?”
苏梨浅眼睫轻轻颤动,然后她抬手,胳膊纤细堪折,指向一条巷子。
那个被称呼为泰哥的人举着铁棍,招呼自己身后的小弟道:“走!”
苏梨浅迟到了。
婶婶已经在这里等她十分钟了,脸上不怎么好看。
“我还要去上夜班呢。”
婶婶是医院里的老护士,时常有夜班。
小叔叔一个人管理这间网吧,除了周末有苏梨浅过来帮忙替班外,也没有其它工作。
因此,就算小叔叔有心要帮苏梨浅说话,也根本没有经济条件和胆量。
毕竟黑网吧的生意确实不怎么样。
“对不起,婶婶。”
苏梨浅低着头道歉。
王桂芬白了她一眼,塞给她上个星期的一百五十块钱,然后拎起旁边的包出门上班去了。
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在王桂芬这里。
苏梨浅将这一百五随意塞进口袋里,然后走进那间黑网吧。
黑网吧是用平房改的。
里面一共有两个房间,放了几十台电脑,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过来玩的人不多。
“浅浅,你来了啊。”
小叔叔苏卫国正坐在靠窗户的主机那边,身边放了一个烟灰缸,里面塞满了烟头,旁边还有喝得只剩下一个底的水瓶。
苏卫国站起来,从旁边的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眼神略微有些闪烁,“你婶婶最近夜班多,脾气不太好……来,喝水。”
“嗯,没事。不用了,叔叔,我自己带了。”
苏梨浅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里面装着从学校里带出来的热水。
“叔叔,你去睡觉吧。”
“好,那你看着。”苏卫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瓶水放了回去,然后打着哈欠出去睡觉了。
苏梨浅垂着眼睫坐下来。
网吧里空气不怎么流通,因为要提防被人发现,所以门窗都是关着的。
墙壁角落的立式空调“嗡嗡”作响,空气里是浓厚的香烟味道。
苏梨浅有些呼吸不畅,她将脸上的口罩摘下来,整理了一下碎发,然后慢吞吞的拿出自己的试卷,趴在主机位置的桌子上开始写。
人流渐渐多了起来,苏梨浅的思路几次被打断,她好脾气的放下笔,替人开了电脑,然后继续写试卷。
时间不知不觉滑到晚上十一点。
平房的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咋咋呼呼的男生。
“妄哥,我就说这里有个网吧。”
苏梨浅笔尖一顿,她抬头看过去。
门口走进来好几个男生,可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最高的。
他身上的白色短袖没换,在有光的地方更能看清上面大片已经干涸的血渍和污泥。
头顶廉价的白炽灯光线充足,落到他的面颊上,那上面带着明显的淤青痕迹,嘴角也破了,却更显得那张脸冷戾的帅酷。
“泰寻那帮孙子,只会耍阴招,居然那么多人来堵妄哥你一个,幸好那群傻子居然走错了路,哈哈哈……”
呱噪的少年一边说话,一边走到苏梨浅身边,然后一低头,看到穿着校服坐在那里写试卷的她。
试卷已经差不多写完了,苏梨浅正在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卧槽,不是吧,这么巧?高峰的?”
苏梨浅放下笔,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叠卡,上面的每个电脑的开机密码。
“你好,几个人?”
她仰头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聒噪少年,一双杏眸安静地落到他脸上。
周阳宇被苏梨浅这样看着,心像是被猫儿抓了一把似得,他抓了抓头发,红着脸,往后一喊,“几个人?”
几个少年吵吵嚷嚷,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五个人。”一道声音传过来,虽然很低,但就是压过了聒噪的人声。
苏梨浅快速看陆妄一眼,然后数了五张卡出来。
周阳宇拿了过来之后一一分给其他人。
里面的位置都坐满了,只有苏梨浅这边的位置离空调有点远,还剩下一排。
少年们纷纷落座,周阳宇坐在陆妄身边,他的嗓门很大,“妄哥,都一周了,你怎么还没来上课?对了,你文理分班选的是语文还是数学?”
陆妄靠在半旧的电脑椅上,姿态恣睢,接过周阳宇递过来的香烟,动作流畅地叼进嘴里,盯着电脑屏幕,打开游戏,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苏梨浅继续做试卷,心思却有点飘远了。
今年高二,文理刚刚分班。
苏梨浅有了一个新同桌,名字叫秦甜。
秦甜人如其名,人美声甜,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美人,而这样的美人却日日盯着自己身后的空课桌发呆。
“陆妄怎么还没来呀?”
这句话,苏梨浅一天能听上十几遍。
高一的时候,陆妄就非常有名了。
他将过来挑衅他的高年级学长揍进了医院,可因为他爸爸是学校的理事长,所以被退学的是那位高年级学长。
有传言说,是那位学长骗学妹拍那些不穿衣服的照片,才会被陆妄揍的。
也有人说,是陆妄天生狂妄,单纯对人看不顺眼,揍了人之后怕没有办法收场,才胡乱替别人安了一个罪名后逼人退了学。
说法很多,不过这些都跟苏梨浅没有关系,她必须要努力学习,才能保住自己高峰第一名的成绩,然后拿到每年的奖学金,贴补家用。
想到这里,苏梨浅收回心思,继续做题。
突然,她的桌子被人敲响。
原本窝在电脑椅前打游戏的陆妄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的身影落下来,像一层深谙的布料,一下子就把苏梨浅罩在了里面。
他的嗓音有点哑,“拿瓶水。”
苏梨浅稍稍抬头,看到陆妄衣摆上干涸的血迹。
她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瓶水给他。
陆妄叼着烟,靠在冰箱旁边,视线扫过她。
苏梨浅人瘦,高峰的校服又很大。
白色的短袖遮到大腿处,下面是灰色的过膝短裤,露出一双纤细莹白的小腿,像玉一样,没有瑕丝。
虽然身上衣物宽大,但依旧能从她伸手踮脚的动作看出来腰肢纤细柔软。
陆妄目光略过,然后慢吞吞地收回来。
他单手拿过那瓶矿泉水,推开门出去了。
门没有被完全关上,苏梨浅站在那里,能看到陆妄站在门口,就着屋子里的那点光,将衣服扯开,倒了半瓶矿泉水上去随意搓了搓。
少年侧身站着,苏梨浅能看到他若隐若现的劲瘦腹肌,透着一股少年人的蓬勃力量。
可最让苏梨浅惊心的还是他的手。
她一直记得,他张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将那个男的往墙上砸的动作。
苏梨浅原本以为那应该是一双粗糙且可怕的手,可现在到了光处,她才发现这是一双立刻就能上场弹奏一曲悠扬典雅钢琴曲的手。
这么漂亮的手,居然会做出那样凶残的事情来。
站在外面的少年突然抬眸朝她看过来。
苏梨浅来不及收回视线,正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
陆妄双眸微眯。
苏梨浅下意识心里一紧。
她大着胆子,推开门走了出来。
巷子旁边的平房,大部分会配备一个户外洗手池。
苏梨浅走到那个洗手池边,用手指捏了一点罐子里的洗衣粉,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陆妄面前,将手指上面的洗衣粉撒到他的衣服上。
“这样能搓干净。”少女的声音很轻,像夏日里柔柔化开的月光。
撒完洗衣粉,苏梨浅将手往后藏,指尖颤栗,说话的时候眼睫乱颤,显然是有些怕他的。
指尖滑腻腻的,带着洗衣粉的味道。
苏梨浅转身走到水池边洗手,然后发现水池上面的水龙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装了一个锁。
不能用了,怪不得他要买矿泉水。
身后又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苏梨浅想起不远处似乎有一条河,可是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
她的目光落到黑漆漆的巷子里,想去洗一洗手的念头压了回去。
“再拿一瓶矿泉水。”
身后传来少年懒洋洋的声音,像被顺了毛的大猫。
苏梨浅转身,注意到少年湿漉漉的白色短袖,湿了一大半,粘在身上,能看到里面的肌肤。
上面的血迹和污泥已经被搓掉了。
苏梨浅走进去,重新拿了一瓶矿泉水出来递给他。
少年接过,拧开,跟她道:“伸手。”
苏梨浅愣愣伸手,矿泉水倾倒下来。
她下意识抬头朝他看过去。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跟他如此近距离的对视。
夏日的夜晚燥热难耐,空调外机发出恼人的噪音。
少女仰头,露出一双眼,那眸子如水一般,像江南烟雨。
屋内的光线照出来,在地上形成规则的长方形。
少年站在暗处,他的眸子亦如晦暗难测的大海,透着一股同龄人没有的平静淡漠。
“洗。”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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