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 73 章

京上,郑檀并未想到,崇帝为何忽然将她从天牢中移出,以马车秘密送进宫里。

很显然,崇帝此举,绕过了沈相。

带着陆娆离宫半年多,这个皇宫还是和牢笼一般。从踏进的那一刻,周围的空气都变了味道,充斥纸醉金迷。

大崇也是有忠臣良将的,只不过,有沈相,那些人都不会好的下场。国公府是最后被撼动的大树,周遭那些个树苗子,早已被连根拔起了。

这个地方,迟早会迎来新的主人......到时祈愿新主英明,莫负诸多。

穿过琵琶骨的铁链子取了下来,肩下留了两个深红色的血窟窿,疼痛又反复而来。郑檀脑门滚着冷汗,双臂软绵绵的垂下,省了力气。低头这样看着,她自觉肖似乾谷养着的死人军,无魂的紧。

宫里的路,她在之前无数年来找陆娆的每一个日夜里?,都曾走过。是熟悉又冰冷的路。

上书房里崇帝亮着灯盏,真像是刻意在等她。

侍卫开门,她被推搡进去,跌跌撞撞好容易才稳住身体的平衡。

崇帝站着,手中杯盏握得很紧,郑檀眼神看过去,隐隐感?知他手腕上是颤抖的。

这是在害怕吗?

还是愤怒居多吧。

“皇帝这是怎么了,夜半时分,将人来大牢提人进宫,是为了什么?”她没看错的话?,上书房的侍卫基本都被清了出去,这里?看起来,很清净,很适合问话。

崇帝愤慨更加,“朕是你的主君,你这称呼,是将自己不当做大崇的臣子了吗!此乃是大逆不道!”

“你是国公府的主君,却不是我的主君。国公府已没了,你还做什么劳什子的架子呢。如我所料不错,你今日提我过来,瞒了沈相吧。”

崇帝一怔,用力将杯盏掷了出去!

“你们一个个,都不将朕放在眼里,朕岂能容你们!”

郑檀定定站着,“你说的对,大崇的忠臣良将都没把你放在眼里,可他们兢兢业业的在为大崇献身。我国公府也没将你放在眼里,却只一味的想着扶持了你,可让大崇得一明君,免遭战祸......这些你全然没有看到,也全然没有听到......只有沈家将你放在眼里了是吧?你耳边枕边,全都是沈家!如今你定是发觉了什么的,是吧?”

发觉了,才会瞒着人提自己出天牢。发觉了,才会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你是皇帝!你的女儿被沈家的子侄欺侮,你从未想过要帮她救她!她今岁,也才十七啊......我知你要说什么,左不过她不是你的血脉,只是用来笼络的工具。而我是女子,她嫁不了我,便没有用处了......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儿时多少敬重你......每每都是缠着我带她去殿后的小窗,偷偷看父皇......”

她不知崇帝是否有一次看见,又是否有一回的心软。

只她回忆着去想,这颗心,都疼得发硬了......她的小公主,自小什么都没做错过,她渴望得到的,一件也没有得到过......

“相比起你,我郑檀爱她更多。”她硬着一颗心,将难容于世的情感?曝露在皇帝面前,“也就是如此,我才会去湘南走那一趟......那时明明知道京都情势更危,我还是去了!于你定下的交换,也是因此而来......没想到这一步踏错,断送了我父亲的性命,断送了忠良的痴心妄想!”

崇帝好似软了腿,往后退了小步,手撑着龙桌,粗粗喘气。

他从未被一个人当面如此指责过。听闻一句的时候,他愤怒难当,直想言,就算她父亲郑乾之在世,也不敢如此同自己说话的。

到之后,他竟豁然开朗的发觉,自己的想法,未必是对的。

郑乾之也有这样子同他这个皇帝说话的时候。彼时,近十年之前,郑乾之也能为之。

可到后来,他便不言了......身为皇帝的自己,开始躲避,不召见这个手掌兵权的国公爷了......

至于陆娆......他对她没有作为父亲的情感?,忽视之外,能容得她在宫里?活着,就不错了。

“她......棋子而已,朕能容她已是不错了。”崇帝回神,吼道,“朕对她不好,也不能成为她起兵谋反的理由!自古皇家薄情,有哪个皇子公主真正能享受人伦之欢,多得是为了江山社稷牺牲的人!她大逆不道,朕必诛杀之!”

郑檀惊愕,忍不住道:“什么......什么?”

她莫不是听错了?

崇帝重复道,“她!朕皇家的公主,日前起兵进京,所谓清君侧,实质便是谋反!你竟不知?!”

就算是不知,也不可能与郑檀脱的了干系。蛇鼠一窝之辈!

郑檀神思游离,呢喃着,“起兵......阿娆,起兵了......”

千万种可能里,她唯独没有想过这个。被沈相生擒,受刑,受辱,她好似都没有想过,要去颠覆这个大崇。

是因为国公府世代忠良的印子,刻在身为子孙的她身上,又或是她根本没有勇气去做......阿娆......她却做了。

“她一路之上,将郑乾之死于佞臣的消息随处张贴,占了清君侧的好名头,哪一步不是在挑衅朕的皇威!你说朕待她不好,那她呢,又何尝顾忌过朕!?”

郑檀忽得张口笑起来,甚至不顾疼痛伸手,指着他嗤笑,“哈哈哈,哈哈!她为何要顾忌你啊!哈哈哈,你不过是个无能的蠢货,被沈家玩弄鼓掌,你有资格一直坐在这个高位上吗?”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今日暗地将我移到宫中,无非就是怕了!你怕你女儿承了民心,将你从这里?推下去。而我,是你同她对话?的筹码罢了......”

“你知道还不叫她停下来!”崇帝一张无形的面具早被眼前这个人撕扯的稀烂,懒得伪装。

今夜,是她这么多年以来,陆娆不在她身边时,最安心的一夜。

她难以做出的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由她的爱人替她做了。有人替她背负了所有的谩骂和罪孽,她只需要陪着阿娆坚持,便可提所有人争取到一个好的以后......

还有什么理由不陪她呢......

“不会...也不能停了。阿娆做的,并没有错!”她身在皇宫,上书房内,目光不惧厉声嘶吼!

“朕、朕会要了你的命!你不怕吗!她知道你在朕的手中,可她还是起兵。她并没有那样在乎你!只要你降了朕,替朕抓她,朕什么都可以给你。朕会处置沈家,国公府也会重新回到尊贵之位,朕、朕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她在京里?,阿娆并没有犹豫多久,起兵上京。

这是不在乎吗......

阿娆是在给她做决定,她这颗心定不下来,注定什么都不成?。

“这条命,怕是不能给你。我许了她的......”郑檀哑声道。

像是闲话家常的语气,崇帝愣了愣,脑中闪回什么,转身便要跑。

周围侍卫离得颇远,反应不及的追上去。

戴着脚镣的郑檀,要比他们快得多。脚镣相碰摩擦声声响,回荡偌大的上书房内。

郑檀脸色惨白,失血的症状和上书房的烛火,在她脸上映照的明显。脚镣的沉重,使得要动作迅速的同时,必得运用内里?。身上的伤处万用不得内力,矛盾事物相碰相融之中,是她想要的一层得了上风。

她几步到了崇帝身前,鬼魅的眼盯着他深深的瞧。

“你对她下毒了,是不是?”

想了很久,沈家明里敢去做让子侄侮辱阿娆的腌臜事,便没有理由再去下毒......从头到尾,能瞒过她所有眼线,一直对她的阿娆下毒的,只有这个人了。

“朕、朕是考虑长远......”

郑檀喉上血腥已到了顶,又被强忍下,去问,“说来听听......能说服,我放过你。”

她还是想替阿娆问一个由头,起码知道,皇家的人,能淡漠到什么地步。

“朕是皇帝啊!朕得做一切的打算,朕得、得制住国公府。先帝愚昧!定下什么不死不休的婚约盟誓,不然朕......何至于!咸铭若是不死,你和她会婚事就还是会和笑话?一样存在,朕无法光明正大的给你许亲,无法制约国公府的后代......所以,她必须死啊......”崇帝哆嗦,双腿颤抖的好笑,“这一点,朕与沈家所见相同。真这才容许他们肆意为。”

“所以刚开始,你们并未想过要对我父亲动手,只是在筹谋我的婚事......”

崇帝见状,以为她是有松口,掐在他颈上的力道有所松懈,乃大喜,“正是正是!而后,是朕的太医去看了国公爷的脉,引出他时日无多的头疾医档。沈家同朕说,左右都是死,他会替朕办好这事。这样便好快些将兵符拿回来,免得夜长梦多......朕听信了,朕只是听信了......”

“他死后,朕深感愧疚,本要加封于他。可下面呈上来的东西,他给你留下的书信,朕看了......郑乾之,有反心啊!”

他在信中竟写?到,“吾儿郑檀......眼清耳聪,识人辨物,甚益。为父称之,每每欣慰。大崇之恩,报以深深,了结矣。吾儿往后,但凭内心之意而活,祖宗泉下,自有为父交代,勿念及。愚忠不堪为忠也,吾儿需知......咸铭与你,为父之憾......为世间阻,怯意若生,便是有负之,吾儿须知。你的母亲,勿复寻找,她自有她的自在,万不要去妨碍。为父予她自在余生,也是夙愿。她若想你,便会回来见你。珍重......”

崇帝恨道,“他竟说,对我大崇乃是愚忠,叫你莫要坚持。可不就是,有谋反之心嘛?”

*

郑檀心性崩塌的快,几乎将手上的力道都收了回去,怔在原地,恍惚徘徊......

父亲原是......这样想的?

她低头,忽得昏沉的很。忠于大崇近乎一生的父亲,用命全了她的迷惘么。

她不甘心啊,怎么醒悟的这样慢。

彼时,将求了恩典前去湘南的计划告知了父亲。也将自己对阿娆的心意告知父亲。

父亲他是如何说的呢?

自己惭愧着,表道,“女儿往后绝不再擅自做主。”

郑乾之摇摇头,否定道:“非也。往后,你万事都要自己做主了,便知道今日你自己做主,并没有什么错处。”

......

“啊!——”她低声吼着,清冷的声音变得嘶哑又难听,“我竟才懂您的意思......”

崇帝骇得跌倒在地,滚爬着向?后而去!

“朕并非没救了,朕是明君啊......饶过朕,饶过朕......”他确认过无数次,郑檀现被穿了琵琶骨,不可能有动手杀人的能力。

现在这情形,根本就是看错了她!

那清冷无双的女修罗,衣上染的血,浸透了半件囚衣,步步逼近他。

“护驾,护驾啊!!救朕,救朕......”

侍卫许是被吓了,又许是看准了什么,拔出的刀刃,稳稳的没动作。

她逼人逼到墙角,掐人喉管的手劲用了十足十,临了还喃喃道:“殿下她是要做女帝的,身上不能有污点......”

不管出于什么,这个男人,都应该死在自己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亲妈真的心疼炸了......

世子她,真的是很忠诚美好的人。换个情境,如果对百姓无益,如果只是为了自己,她未必会因为可以得到好的以后,而去反了大崇。

而殿下,好像一直都知道,她的爱人最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