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翌日。

陆娆于安置的客栈中,神色郁郁听着下处来报:昨日西南军中是几多惊诧,有人眼见着郡主亲卫养祥大人,直入营帐,蒙面之下杀尽了帐中之人。

西南军里的军报今日便送了来,里面不乏提及昨日之事,望郡主查察事情真相之类的话。

她仔细看了几眼,翻遍了所有,确认没有漏掉要紧的事,便将军报都置于一旁。要只是事关旁人,她大概也会唏嘘着暗自腹诽些什?么。他们有些言语,是很正常的。

但未免不够机敏。这些人为何会是死,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相比起军报里,那些不痛不痒、旁敲侧击的要世子严惩养祥侍卫的瞎话儿,她更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中一?句上。里面说,那些人服药之后记在医档上的状况已好了许多。

那便是,此前在宁州城送进来的方子确实有用了。

陆娆掂量了又掂量,还是唤了养祥过来。

昨日他的衣服沾了血,以后再也穿不得,也就拿下去焚烧了。今日着了一?身淡墨色,看着清爽。

陆娆在他面上停了一?刻,末了道?:“那些人的尸体在何处?”

“处置去了一?处义庄。殿下可是有什?么疑问,您说,属下去办。”这殿下不会平白无故问起尸体,必是想到了什?么不对之处,故而他有此一问。

“看住那里,本宫想带个人去看一?眼,说不定于世子的身体也有益处。”

能从尸体上看出药用的效果,对世子,乃至对湘南所有人都是大用。她摩挲着手掌心里郑檀予的私印,唤道:“能有些助益的话,算他们积德了。”

......

义庄之内仿似笼罩阴云,死气沉沉。

陆娆平日在宫里待的惯了,是个不得宠的没错。但即便不得宠,也是不会触及了如?此污秽之地的。活着的人,都死去的东西,都以不吉利冠之,恨不得跑远绕道?而行。

她第一?次来义庄,不可遏制的心里颤的厉害。

要是今日安然无恙的是世子,她绝不会怕这样的地方。

箭在弦上了,怵归怵,义庄不得不进。

她今日是挑了人来的,与人陆娆同行而来的是那名唤季子真的民间医者。

所谓初生牛犊,年纪轻的人才有大无畏。陆娆去隔间要人时,唯有他一?个,面不改色要跟她出来的。她略加思量,便带了他出来。

这人与世子差不多的年纪,在医术上许没有老大夫们那样精湛,但胆子是有的。假以时日,会是个让他自己满意的人。

义庄之门,以凶兽图腾镇守,有镇住亡灵祈求安平之意。门板上刻画的张牙舞爪,陆娆看了两只凶兽的眼,心里便是一紧,下意识喃了句,“姐姐......”

季子真就站在她身后,眼神之中存了不少探究。他这回可不敢多问,全程默着声,直到这处。

养祥走在最前?,推了门进去查看。义庄破败,他们踏足的脚下的泥土是潮湿的。人走过的脚印便一?个一个交叠着印在上头。你们的尸体昨夜才运送过来,血腥味儿还没散,蒙了布巾还是能闻到很浓的味道。

陆娆闻见便不适应,脚下步子快了些,“季大夫随本宫来,其余的在外候着,不可擅入。”

亲卫得令,便着手围了四下,候着人。

*

她随养祥进去义庄,带了季子真。两男子便自行掀开尸体之上蒙身的白布,仔细查看。自己则不然,只在义庄正中停留着。

那尸体,陆娆委实是不敢多看。另也顾忌着自己的身体,能不去碰便不去碰。医者有医者的法子,懂得如?何才能够保全自己。而她不懂这些,要是出了错,便要遭殃。

世子已经遭祸,便得有人替她撑着些,自己万不可倒了下去,再给世子添烦。

“这些人身上的红紫色斑快基本都已退掉了。”季子真接着掰开那死人的眼皮,又看了一?瞬,“只是,那方子里原有一?味伤眼的药,在用药上讲究非常。方子上写的剂量,是为了治疫病,便会有损一?些眼睛。”

“这倒与预料不同,眼睛上的损伤并不大。”季子真说着抬眼,偷看一?眼陆娆,“此方子已有改过的一?版,是可给那位用的。”

果不其然,陆娆闻声而来,“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他颔首,“疫病自然是越早治疗越好,何况是世子那样的情况。有破口怕是止不住血,得尽快才好。”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呢......就算那些伤口每日流的血看起来并不多,但一?日接着一?日下去,铁打的身体也吃不住的。

“只是......殿下敢试么?”那不是别人的性命,是国公府郡主的性命,没有人敢去给她用方子的药。眼前这一?位与那一位是书在圣旨上的干系,也是唯一能够做主的人。

骤雨初歇,万籁俱静。

陆娆别开眼,躲了近处的尸体,往外去了。

“这是......”季子真未能料及,陆娆走的远了,他便疑问。

身边这个郡主的亲卫活像个冰疙瘩,也只冷道:“让殿下好好想想罢,那是她心尖儿上的人,哪容得有损伤。”

“......也是。”季子真也开始整理缠手预防的软布,一?边脱下,一?边燃起火折子将软布放上去,叹道:“公主与郡主的感情当真是好。”

养祥睥他一?眼。

夫妻的情分,都做到这地步了,能不好么?

也正是因为一个好字,付出良多,损伤良多,福祸难料。

......

好在今日不再落雨了。陆娆因此感念。

地下还是潮湿,她回了住处,再收拾自己出门,没有几步便湿了鞋底。则冬跟着她,寸步不离的。她低头看看,叹道:“何苦跟我出来呢,还湿了鞋。”

则冬也是笑笑,当作了平常,“公主您是主子,奴婢跟着您,服侍您,都是应该的,是本分。”

“难为你了。”

则冬为这一?句不大对劲的话,疑问道:“殿下说什么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曾出事。”她摇摇头,继续走,“我是在想,如?何能成全你。”

看了一?路下来,则冬提及那个人的时候,眼里的光亮瞒不过人的。跟着自己,往后要走的路,可不是这样简单。能在可以成全的时候,成全了则冬,也不枉主仆一?场,了了相互的情分。

“只是,这以后的路,是你自己选择,不要去怨恨。”种因得果,自己做的选择,便要自己承着后果。

“殿下的意思是......”

“对。我们回去之后,我便去同世子说,安排你与那位再见?一?面。”若真是自己与世子这样的情爱,成人之美便好,“但你要知道,她是有夫君的人,得问清楚,知道吗。”

陆娆不同于郑檀那样清冷,天生长了一?张温和至极的脸,缓缓之间,又在落雨之后的巷头,尽显了女儿家的温软。则冬一旁看她,可见长睫轻颤,眼眸开阖中流转的温柔。

不知为何,则冬鼻酸的很?,前?面走着再过不久就是刺史府,殿下明明自己承受诸多。还是花了这样多的时间在她这个婢子身上,“殿下......”

常说此生平凡,遇到的都是昏暗,哪知能遇到殿下这样的主子,是照得前?路明亮的灯烛了......但殿下身边现在唯有自己一?个人陪着而已,怎么能连自己都放了去呢......

殿下还是那个洞悉她心思的殿下。

则冬在她身边眼神空洞,显然便是顾虑良多,舍不下心去。她预备解了这话,菀菀笑着,调侃她:“别怕啊,不是我不要你了。你若在那边待得不舒服了,得空给我来个信儿。”

“我是不得宠,待在宫里只能明哲保身,可还有世子在呢。我们......偷偷做你的娘家,给你做主,好不好?”说到最后,她声音轻颤颤的,像绕指的丝线,绵绵的。

转而却发现,这话真将则冬惹哭了。

则冬自觉,从未对殿下多说过对对南宫夫人的情思,殿下也只在国公府的时候问过一?次,而后知道她还没定心,便再没问过。如?今,真真将一?切给她打算起来,是个人都该心暖了......

“不哭啊......”陆娆伸手去个则冬拭泪,带着哄道?:“我身子不好,可不能总见人哭呢。”

这是个民间传起来的话,身体不好的,见?不得悲戚,见?不得泪,这样便能过的好些。则冬紧张又后悔,赶忙乱手乱脚的将泪擦去,整理起自己。

“如?何便好了,乖啊。瞧我们则冬,多好的姑娘......是她的福气。”

则冬抽噎着,口齿含糊,“不、奴婢不好。殿下才好,世子...有福气。”

她垂眸,抿唇,忍不住道:“是我有福气。”

......

没有世子,哪有陆娆啊。陆娆偏头想着,脑中空空的钻出个以前听过的声音。

那是个不大年轻的声音,在门侧同另一个不大年轻的声音交谈着私话,“就这位的母妃,可没听过有孕的消息啊。怎的忽然就降生了,还连带着难产失了性命,当真奇怪......”

另一人回道?:“可不是嘛,但这宫里的事可不能多说,便当成是真公主养着罢了。宫里那么多人,可不愁这一?人的吃食!总是要嫁出去的,为得不就是嫁给国公府嘛......”

宫里的婢子嬷嬷们蠢笨,彼时陆娆年纪不大,但可不笨。日子过去一些,这其中的联系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是那虚凰假凤的棋子,因有需要便有了她,至于真假,并不是重要的。

只要能制约世子一?二,白养个人儿算什?么呢。

彼时她想,她与世子,当真只能够这样不纯粹的过去么。而后私心作祟,以儿童之语损了国公府的谎,以为那样便能纯粹坦诚了。之后,她也常问自己,是否后悔。

眼前便是刺史府,府门紧闭,里面的人,她见不到。

现在来回答这话,她是后悔的。

世上没有可以后悔的事。她得了纯粹,也再无法堂堂正正的倚在她身上,同世人宣告这是她的爱人。

则冬陪她在门前石阶上坐下,紧着问她觉不觉得冷。

“不冷。”离世子近了,是不会冷的。她答着,又同守卫的侍卫道:“本宫来陪陪世子,不必声张,容本宫在此待一?会儿便好。”

陪一会儿便好。

真到月色爬上了梢儿,陆娆捂嘴咳了几声,慢慢站起来。

她回望一?眼府门,青丝乱了。

今日是得走了,她的世子得乖些,明日便不难熬了,她会带那药来的。

正要走,门后传了女声来,“傻阿娆...这里冷,明日不许来了......”

陆娆呼吸一滞留,木然呆着,良久才明白过来。世子这是......也在里面陪了自己几个时辰么。这府门的铜与木都沉的厉害,硬生生隔绝了该有的视线。

偏偏是一门之隔......她猜想得到,世子在内里的心境,唇瓣几次张阖,最后只能顺着她言道?:“好......”

“辛苦殿下替、替臣看那些烦人的军报了。”

素手抚上木门的铜皮,触手一?片冰凉,她们近在咫尺。陆娆压不下心中酸涩,说话又哑又木,“怎么会呢,不辛苦......只是想你了,想得有些苦......”

“殿下这个话,哪里学来的。不许在外面说的,知道了吗。”那边吞吐了几下,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都找到三观正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