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真是个会算计的。”
“与郡主?相比,也算不得多会算计。郡主?在宁州城的布置,粮食回转的速度,真叫人?开了眼?。”
郑檀面色缓和下来。她确实曾经算计过,置了一半的生计在殿下那里。要说真正的计划,基本都是殿下替她做的。
“都是聪明?人?,倒不必绕圈子卖关子。乾谷一派,走尸之术放任出来,究竟为何?”
纵使心头疑虑万千,也得一句一句的问出了。
那老者顺了顺自己的胡须头头,眼?神之中对郑檀还颇为赞赏,“世子不知,这尸体上养出来的蛊虫最为好用吧。乾谷一派为何属于旁支,便是因为我?等寻求的长生之术是所有?人?都想要寻求得到的。但在此中间付出的代价巨大却又无所收获,便使许多人?中途反之。而乾谷一派,则从未放弃过。”
郑檀沉思一脉。天道有?常,五国?六界都是定下的,自有?循环的规律在。
“乾谷一派可有?想过,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长生方法存在?”
“非也!世子不必想着动摇我?等的信念。信与不信,都是本心之选。在老朽看来,世子对于长生之术,是十分不耻啊。”老者也不多做解释,大有?反看世人?如何看待的随性存在。
言语触及旁人?信仰隐私,郑檀面上很不自然。
她的人?还困在桥上,得先将养祥放回来,“老先生误会了,我?不信长生,却并没有?不耻之意。湘南的疫病既然不是乾谷一门有?意引导,那便不是敌人?,之后?可以合作也不一定。先生不如,先放了我?的人?,再?好好商议。”
老者朝桥面那头望去一眼?。也只看了这么一眼?,便走去身?后?一颗木桩子那头,脚尖轻点三下,这桥面上的机关就算是解决了。
“多谢老先生。”
他摆摆手?,看了另一个方向,手?一指,“乾谷并非只有?如此阴冷的时候,往里走几步,便暖和了。是以啊,山穷水复,万千可能......”
......
义庄里的尸首还在。
“龙头”的火焰被郑檀手?下熄灭了去。
她与养祥二人?是进去过乾谷中心位置的大崇人?。也是第?一次,她切身?感受到,在同一片天穹之下,咫尺之间的距离,还能有?这样大的温度差距。
乾谷里,确是如老者所言,温暖非常。花草树木,生机盎然;鸟叫虫鸣,一直不断。
老者抓起一直鸟类的动物,唤了“小五”,语气责怪的同它说,它引着过来的客人?来了。语气里是责怪的意思,但他还是爱抚的摸了摸鸟的羽毛,随便它自己去玩了。
此前树林子里的鸟鸣,就是这个“小五”发出来的吧,郑檀想。
是个有?灵性的动物。
谷中还有?弟子若干,都生活在里面这一片。外面是艰难险阻的道路,里面是春暖花开的深谷,如此生活倒也是惬意。
可惜她不能享受这样的环境。外面的百姓还在受苦,巍河的疏浚还在继续,迫在眉睫之事太多,她留不住。
以后?若有?机会,该带殿下一起,观一观这样的景致。
她大抵会十分喜欢。
*
乾谷派没有?要与郑檀结仇的意思。湘南的疫病要大崇自己去治,乾谷不属大崇,没有?相帮的意义,他们也不会去做。
郑檀在山谷里见?到最多的,是白色的蒙布袋子。每一个里面都可以看出,人?骨轮廓的形状,里面都是死人?。
许也是因为蛊虫的缘故,放在山谷深处的尸体都不会发出腐烂的臭味,和外面的根本不一样。
老者对她有?了保证。大部分尸体都已经用过,会在七日之内全部焚毁。既有?本事查到这里,老者也甘愿退上一步,不再?干涉湘南六成的疫病,不管是尸体还是活人?。
作为补偿,郑檀需放回肖似游龙的尸军。
关于她明?显的伤口。老者彼时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侧,用两个节满老茧的手?指一碰她的伤口处。一瞬间,她疼的额间冒汗,面色痛苦。
他摇头,略显失望。按意思说,老者也曾研究过这个病的解药,但研究到了一半,他又不喜欢这么做了......扶危济困的心思,来去匆匆,也便搁浅。
郑檀临走时得了他这样一句话,“老朽总是隐隐觉得与世子颇有?缘分,却没想到是只是个不幸长生的人?。倒是遗憾了。”
郑檀身?后?还带着养祥。
她做了一辑,“不遗憾。”
思想相背离,注定无法真挚。
......
天气放亮,雾气散去,大道也在眼?前,宽敞明?亮。她从檐上出来,也从檐上回去。可以少接触许多人?。
雨天湿冷,且她近日睡眠也很是不好,半夜惊醒或半夜难眠都是常事。回到府上,便觉得困倦了。
养祥自有?他该做的事,将人?送了回来,这趟差事就算是办完了。拱手?向郑檀告了退,也从屋檐上跳着下去。
她脱去了昨天匆忙之下,换上的暗色宽袍。
里面可见?的只有?一件中衣合着。
只有?郑檀自己知道,在乾谷那样寒冷的环境下,花了多少力气才使身?体停止颤抖,硬生生的撑过来。
已然是白日了。她还是将火烛点燃了,放在了离自己最近的灯架子上。
冷......好冷......
她需要一些点燃的火苗,让自己感觉到些温度。
将被子圈成一个卷,他把自己牢牢裹在里面,余光还能看见?火烛燃起的光亮。
慢慢入梦,呼吸绵长。
梦里灯火阑珊,烟火漫天。身?边却寂静无比,她走向去皇宫门口的路,一步也不愿意停。
宫巷里面漆黑压抑,殿下就一个人?蹲在墙角,头埋在膝上,口中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她是一只被困的小兽,圈在这个一亩三分地里,被圈在这个黄金铸成的牢笼。
梦里的郑檀还是心痛如绞。现实里的泪,也从眼?角淌下,流进枕头里,过了很久才消失不见?。
她将她圈在双臂之内。
陆娆在她怀里嘤嘤而泣,过了好久好久,时间像静止了一样......忽然,她感觉到肩上有?些湿意。
松开了手?,前去查看。她的殿下正七窍流血,染在她肩上的是殿下的血!
她手?忙脚乱地去问,去问她哪里不舒服,去问她为何血都止不住......可陆娆不回答她的话,隐身?温柔又缱绻的盯着她,仿佛一眼?万年,像是要看进她的骨子里,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的每一寸。
“不、不!不要......”
口中喊叫着醒过来,郑檀一身?冷汗连连,精神还在恍惚中。为何在梦里都要这般的吓自己呢......
“阿娆......阿娆......”她就默念了无数次这个名?字,念到一颗心安定下来,念到眼?角的泪痕完全干了。
现在对于湘南来说,一切都有?希望一切都有?生机,只需要静待时间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可她脖子上的伤告诉她,等待最痛苦的事情。
她这一觉睡到了午时。湘南还是没有?日头出现,郑檀往窗外望了眼?,觉得外面的雨势又比睡前的大了些。
她有?意起身?,不再?睡了。肚中饥饿,也睡不安稳。
穿好衣物,走至堂前,送来的食盒像往常一样摆在大门侧边。
她跨出门槛,撑了雨伞,去取食物过来。
正是她跨出门槛的那一刻,门前的动静陡然变大了。有?马蹄踩在路上的声音,车轮子滚动的声音,门前侍卫休整刀剑的声音......
郑檀反应很快,眼?神看着大门,全是隐忍。
她怕自己会扔下雨伞,不管不顾的奔向她身?边。她怕自己的热切,会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严重的情况......
府门打开一条细缝,陆娆光亮便从那个缝隙里面透出来,照亮她整个卑小的人?。
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府门,生怕错过那位的一举一动。即便是这样关切和渴望,郑檀心里的感慨依旧是:怎么真的来了......这里是这么严重的疫病之区,怎么就不听自己的话当?真来了呢......
她对殿下的了解分毫不差。
派去城门守着的人?,真接到了殿下。
......
今日雨下得不小,她穿得单薄。
陆娆今日着身?的是一件素色长衣,外套一件棉质袍子,上面该有?的纹样图案什么都没有?。这本不该是一个公?主?该穿的衣袍。
她身?子瘦,本就是病气绕身?的病弱样子,再?着素色,弱柳之姿,浮萍之貌......这样一番样子过来的,郑檀又如何能抑制心疼呢......
“殿、殿下......”说出口的声音,只有?她自己的听得见?。她声音颤抖,酸涩在喉,心间紧的厉害,细细密密的疼从她心脏处泛出来,停留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她克制隐忍的看着,陆娆身?后?的则冬着急忙慌的从马车上赶下来,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撑着原本该落在陆娆头上的油纸伞,去到陆娆身?边。
二人?隔着雨幕相望,天地之间的声音渐渐都少了,留下一片绵长的安静。
......
她站在郑檀的对面,眉眼?轻垂一阵儿,复又正正的看着郑檀,眼?里蓄起湿意。
世子她......她瘦了好多......
世子......手?里还拎着食盒。这个时辰了,还没有?用饭么?这里的人?人?人?自危,世子在这里,怕是连一顿好饭都吃不上吧。
脖颈上的那块纱布,还透着里面渗出来的血迹,暗色的红。陆娆忍不住了,向前走出几步,就要往郑檀身?边去!
“慢着!殿下不可!不要、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
她现在不是一个安全的人?。她身?上的东西?真的存在的话,就极有?可能威胁到陆娆的身?体。旁人?身?子康健,有?且抵抗不住,连军营里的青壮年男子是那般,更何况是殿下的身?子呢......
郑檀摇头,十分沉重。她看见?殿下慢慢停下脚步,则冬从她身?后?快步跑过来,仔细的将伞继续撑好,一手?还将殿下的手?臂扶了。
对她来说,周遭寂静,她只能看到殿下薄唇张阖,在问:“怎么、怎么了......”
“乖......姐姐没事,只是受了些伤,可能病了,得养些日子。殿下就在外面好么,我?会安排殿下的住处,殿下住下之后?,不要随意出门,不要出去......”
陆娆闻言,松了手?上的力气,在原地站了很久。
久到鞋履都湿透了,冰凉寒冷的感觉从脚尖开始,爬满全身?......她在责怪自己,怨恨自己,无比的后?悔......
从在宁州城知道消息开始,到现在。她想过无数的可能,世子身?边有?养祥,还有?国?公?府养起来的侍卫,她总觉得世子是不会有?事的。就算外头已经以暴.乱来称这次西?南军的作为,她还是觉得世子就该安然无恙!
怎么能忘记了,她心爱的人?,也是个□□凡胎......
她会伤会痛,会病会累啊......那些不要命的,都是染病之人?。自己在桓家?医馆里待了那么久,每日都去问医者们最近得出的书报,其中一条,她记得很清楚:可通过血液,皮肉出血口传之。
而世子脖子上的伤,是见?了血的。不止如此,她眼?里的泪滑了下来,可看到的景象就清晰很多了:世子的左边腕子上,白白的一块包扎起来。那包的也是纱布吧。
所以伤处,根本不止一处是么?
不行!不行这样......她不同意!
陆娆生气了,眉间堆起一个不好看的东西?。她的心疼的厉害,带着熟悉的痛楚,存在她的胸膛里,“不......你让我?进去,让我?看看你......我?可以不靠近你的,我?蒙了面,不会有?事的。”
她抬手?,哭着指着郑檀脖颈处的位置,声音哑到无以复加,“我?要看、看你的伤。你想让我?听话,就、就给看看,不然...不然!本宫闹定了。”
最后?一句话,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撑住了自己,才堪堪说完。
这大抵是她第?一次在世子面前这样放肆。陆娆哭得太过厉害,眼?泪不要一般往下落,到现下,双眼?都肿了起来。病弱之中,又添凄楚。
又过了些时候,是郑檀那里传来的松口的语气,“殿下真的要看么......”
她明?明?是不想让她看到血腥可怖的东西?的,可...能与她多待一刻......
“要看。”她一下没有?停顿,直道,“我?得知道,你不能瞒我?的......”
不管从什么层面上来说,她都是这里最有?资格看世子伤口的人?!那是她的爱人?,她名?分上定下来的人?,她的什么自己都有?权力知道。
......
郑檀终是妥协了。她朝则冬嘱咐,“给殿下把伞撑好,殿下淋不得雨。”随后?,转而向里,坐在了平时的位置上。
克星二字,一定是命里定下的。郑檀想。
殿下可不就是自己命定的克星么。来来回回,没有?一次,自己能斗得过殿下。她的阿娆都哭成那样了,一双原本漂亮的眼?睛,都哭成了红肿的模样。面色比自己走的时候看起来还要苍白,......她实在受不住,做不得去拒绝,心疼的滋味太难受。既她答应了看过之后?便听话,那便看罢。
“殿下来吧,其他人?便不要进来了。”
陆娆进了侧屋,站定。郑檀便坐在软座上,朝她道:“阿娆,听姐姐的话,不要碰这里任何的东西?。”
“嗯。”她应下了,只是双手?握成了拳,捏得很紧。
郑檀在她面前,将披散的头发抓着挽着放到另一侧,将左边的颈,露在她面前。接着,是一圈一圈的解开包扎的纱布。伤口展露出来......
纱布褪去之后?,伤口处的血,又流出来。
血点由小变大,映在陆娆一双眼?里。
看得出来伤口是被姐姐清洗过很多次的,周围很干净,流出的血也是新鲜的。可,这不是正常的......正常的伤口,怎么会流血那么多日。算起来,该有?五六日了罢。
还有?,姐姐脖颈上伤口的形状,明?显的是被咬了之后?有?的伤。连伤口的形状,都是咬痕的形状。流出血液的位置,是牙齿嵌进去的位置......
她曾无比留恋缠绵的去痴吻世子的颈,那是白玉样儿的美物。吻在上面,身?下的人?身?子会忍不住的在颤抖,露出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娇媚模样......世子这样的人?,怎么能被不要命的人?这样对待?
那些人?的死活原本和世子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是舍了多少来到这里的?若没有?这份心,没有?自己这个拖油瓶在,她根本不必来这个地方受这样的委屈。
伤口出现的时候,她该多疼......陆娆只要这样想着,心里的怨恨就散出来了,紧紧的将她包裹。
世子若是因为旁的原因受了伤,她都愿意接受,唯独这个,欺人?太甚。而她陆娆,凡人?一个,万忍不下。
......
被她的视线注视的太久,郑檀身?子都有?些僵住,她慢慢开口去劝慰她的殿下,“已经不疼了,不要担心,好么?”
“你骗人?,还在流血呢。”陆娆一言打破她的谎话,手?指不由自主?的伸出,想要去触摸她的伤口。手?与伤处唯有?咫尺距离之际,郑檀缩起身?子,阻了她,“真的不能碰。你身?子不好,若真有?什么不好的发生了,我?做的所有?便失了初心,我?会后?悔的......”
陆娆失了言语的劲儿,良久才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殿下:“老婆我要摸!”
世子:“老婆你不能摸......”
景咸:(抱头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