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绷紧了二十余年的弦,顷刻之间轰然断裂,崔氏脸上再无法保持得宜的冷静去听郑乾之之后的话。过不久,她便双目猩红,心?积蓄已久的酸涩?为了眼底的泪意,开始汹涌澎湃起来。
她心?止一片混乱啊。她惊慌、惧怕,甚至想要歇斯底?质问!质问他,为何要去查她那恍若前生之事,将她埋在心底的濮寄柔重新翻出来。
她觉着自己都快要窒息了,挣扎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来,“还不够么......国公爷何必要欺人太甚呢......”明明都已经顺从家里人的安排,嫁给了他,二十?年过去了,她一直这样规矩守礼,还不够么?为何又要再去打扰她心?唯一的清明之处......
“夫人误会了。”他似有预料,解释着。
哪怕是之前就知道了内情,还是会?为她鲜少外露的情绪而动容。他亦偷偷酸了心,又紧握了有些烫手的杯盏,想要汲取些微的暖意。
“当年你我婚,是我曾见你风华,心生爱慕。正好得知你未曾许人,便求着母亲去你家府上提亲了。”按照大崇的礼法来说,他这般做法并无错处可挑。
可错就错在,他一腔爱意在胸,驱使着做了提亲之事。在提亲之前,并没有与崔家小姐面对面的见过一次,于此,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去问她是否有心仪爱慕之人了......他总是自道是身为莽夫,也不失为一个君子,若是提前知道,是绝不会有马上求亲那样的事发生的。
“至于你的私事,我并不知晓......”婚的前一年,他什么都不知晓。对自己妻子对自己的种种反常之举,他看在眼里,只当了崔氏是不适应与惧怕。之后,他是尽心的去对待她的。军中事忙,他不能日日都陪在她身边,总是内疚自责的。
而后国公府中大人病逝,崔氏得了当家主母的位置。可她明显的对这个位置一点都不感兴趣,郑乾之也不逼迫,交了一半给心腹处理,予她了清净。再之后,上天怜悯他国公府子嗣稀薄,赐了他一个孩子。
刚得知崔氏有孕的时候,是下头人来报,崔氏身子孱弱心气郁结,晨间竟呕血晕厥,之后府医来诊,查出身孕来。这于那时的国公府和郑乾之来说,都是莫大的喜讯。甚至连在位的先帝,都派人送了补药过来。
他太过欢喜了,崔氏醒来,他将人抱紧了,不住的道:“阿荷......我们有孩子了,阿荷...?谢你。辛苦你,我、我真的很欢喜......”
他记得那时崔觅荷也哭了,泪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来。良久,她问他道:“你真的很想要孩子么......”
郑乾之答的笃定又雀跃,“当然!它是我的骨肉,我的孩子啊。我的儿子啊,是国公府未来的主人......”
又不知过了?久,思虑了?久。崔觅荷捂着腹部,勉力同他交代,“我现下身子不好,又用不得药,孩子怕是养不到足月的,我要两个医女在府上帮我。”
“好!好......”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甚至都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现在想来,真是追悔。
......
崔氏咬牙,忍耐再三,才又稳下心神问他,“那你是为无缘无故的提到她。”
她心底?将国公府的郑乾之与崔家的人归于一类,半点儿也不想信任。他说的不知晓,便就是真的不知晓么?天知道,他是不是在哄骗自己呢!
他含糊道:“若我说,想放你走了,你可会信我呢?”
“什、什么?”崔氏猛地抬头,不由自主的站起来,退后一步。
这个男人莫不是疯了?怎么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像是没有得到答应,不死心,他接着问:“阿荷不想见她么?”
崔氏不答。
他也勉力的拄着拐,借力站起来,“你不要怕,我心悦你,便万万不会伤害你的。你我的缘分不深,留你在身边这么?年,终究是我心?过意不去......你没有亏欠我的地方,心不在我这儿,还是......还是为我生了女儿。我、我郑乾之也自命清高一回罢,我并非山野村夫,非得要男儿承袭国公之位的......我们的檀儿,可不比任何男子要差。”
他要如去说,说他在她生产之时就没有听旁人的劝阻,进了产房陪她呢......
到之后,他还记得,自己在听到崔氏要求稳婆瞒着孩子是女儿身,要谎报得了一子时的惊诧。那时他惊诧过后,静静退出了产房,也她好好休息的时间。
再第一眼瞧着孩子的时候,他伸手去抱都是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这么小的娃娃呀,浑身上都还是红红的,这鼻子眼睛都还看不出来长得像谁。他知道啊,这是他的孩子。
所以无论男女了,他都是极喜欢的。他默着声,沉着一张脸,听到稳婆压着声音报道:“回、回国公爷,是个、是个男孩儿......”
他在那一刻咧开嘴笑,眼角噬着泪意,“赏。”
檀,木也,从木,亶声。可入药。他思量许久,选了一个男女都好用的木首的“檀”字,给他的女儿和妻子。
阿荷喜钻研医道,每每都沉入其中,他不懂内?的症结,盼着女儿似味药材,可解她母亲千万分之一的负担。
不久先帝批下了立郑檀为世子的奏本。自此,国公府有了世子。
......
“夫人啊,我也不傻。好奇心总会驱使我去查内?的故事的。”在那之后,他查到前事,一开始是不敢相信,也有嫉妒和不甘。他无法一子接受他的妻子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女子,没有自己丝毫的位置。
她做的太过决绝了。瞒住郑檀是女儿身的缘故,他也慢慢想清楚了。
他的妻子是为了不再与他再有任何亲密。不再与他有旁的子嗣,所以才冒险说了谎话......
只要郑檀是个男孩儿,她便有理由一直身在别院休养,没有人再有任何理由话柄再说什么了。一步一步的,她竟想的如此周全了......彼时他抱着怀中的婴儿,久久不得自语。
往后的年岁?,什么都得到的验证。而到了此时,他如强弩之末,再没有往日的自信,说出能一直护着她们母女周全的豪言了。
人这一世,困了人,也自困至此,益呢。
“几年前,我已在你心上人居住的地方,替你买下了一栋宅子。那里近上傍水,离她的药庐也近,你可放心的去。”郑乾之总算站稳了脚,前去取了一匣子出来,递过去,“这是房契。还有些银票,你带好。”
“你......”她愣着了,起起伏伏的心再次剧烈的晃荡起来。
“不必畏惧你母家的关系。这些年我有足够的时间替你扫清这些,你当信我的能力罢。”
“马车也备好了,此后半月内,你时走都可以。只是......这路上颠簸,年节又刚过,天冷的很,出门得记得加衣。一路南去,需好生注意身子,莫叫家人担心了。”
他自居了家人之位,也包含了郑檀在内。
那么?年的煎熬,如今一夕守得云开了,竟恍然如梦,不知身居于何处......想到眼前这个男子,想到郑檀......她的丈夫和女儿,她若走了,往后的日子他们如是好呢?
思绪由近及远,滚着闹着在她脑中牵扯到了当年,那个青衫加身的女子,她许了她终身的女子,她真能放着这样的机会不心动么?
不可能的,她绝不可能放弃这个去见她的机会!
不再挣扎了,崔觅荷即使双手颤抖,也接过他手中的匣子。
她人生肉长的一介凡人,信了这么?年的佛,拜了这么久的观音,还是抵不过自己的私心一片。崔觅荷对眼前这个男子是感激的,是尊敬的,又是觉得熟悉和陌生的......这么?年了,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她也没有真正想要去认识过这个男人。
屈起腿,崔觅荷跪身,“妾身?谢、?谢国公爷成全......”
郑乾之无奈之中,竟也觉得满足起来。他的夫人几?傲骨啊,鲜少有在他面前这样自称的。
“夫人不必谢。当是佛说,你我夫妻情分已尽,往后各自潇洒白头,并无相欠。”至于郑檀,她已长成,往后的路不该由着父母,该由她自己选择。他想到这遭,笑笑道:“檀儿来日知道了此事,要是想念了母亲,可是会去看你的,可不要拒了她啊。”
“不会的......”她对这个孩子亏欠诸多,怎么会忍心再拒绝她什么呢。
“得了檀儿这个女儿,是你我之幸啊......”他仰面朝天,外面还是焰火的在天穹炸开的声音。做他的女儿,自小便要承受诸?,他不曾听到过郑檀分毫抱怨,不曾发现郑檀丝毫退却。她是不比任何国公府的男儿差的,哪怕往后国公府青苔森森,再无人踏足,他亦相信他的女儿也可以凭借自己活得畅快。她的本事,早可以让自己不受制与人。
自此,倒是无憾了。咸铭公主与檀儿这一世自先帝婚约始,注定半生羁绊,轻易了断不得。儿孙们的福气,谁能料得呢?
既料不得,不由她?
......
*
郑檀二人回府,崔氏早已回了别院,国公府似一如往常。
除夕年节这一日,子时前,按习俗应当由当家之人闭门,点上红烛灯笼,送旧岁迎新年。子时前,郑檀便去请人。
郑乾之思索片刻,起身随她同去。到了府门,才吩咐她,“今年开始,便由你闭门了。为父腿脚不便,你去罢。”
郑檀眉头一蹙,谓今年开始?
可惜还没问出疑惑,府门口便来了人。
是宫中内侍官,带着一纸黄带子绑好的东西,骑马而来,一子叫住国公府的大门,“慢!——府上且慢!圣上密旨到!”
与郑乾之眼底的惊讶疑虑不同,郑檀眼中闪过惊喜。圣上的密旨来了,大抵就是她这一番计划已经功了一半。
内侍官跳下马来,系着黄带子的密旨高举过头顶,入了国公府的门槛,喊了声:“除国公爷与世子外,闲人退避!”
留在府上的小厮匆匆回避,余二人。郑檀扶着郑乾之一齐行礼,低声道:“父亲莫急,女儿之后会向您解释的。”
言之意,她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遭,且是她意料之中的。
密旨还没宣读,岂非骑虎难下。郑乾之不知就?,只得点头,随着行礼。
那内侍官见状,快快展开了密旨,尖锐的嗓音念起上头的话,“今密旨,与国公府郡主郑檀。令其待国公府一半军士,另加西南兵马同数,太医署半数太医,一并前往湘南之地治理水患疫病。国公府是为朝廷肱股,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得先帝赐婚,与咸铭公主有婚旨。湘南之事完后,由朕旨,行过继之礼,许国公府为家。此有益于江山社稷,有益于先帝之意,不负诺言,至此。”
字字句句传到耳中,嘴唇轻抿,她得了她想要的。
“臣,郑檀,谢主隆恩。”她跪地接过了旨,并就了一拜。
内侍官着手去扶一样跪伏在地的郑乾之,寒暄道:“国公爷怎么还跪着呢,快快起来。咱家今日来得忙,年节了都未带礼而来,当真是糊涂了......”
郑乾之充耳不闻你那内侍官的话,侧目紧盯着自家女儿手上的密旨,眼如深渊,骇人的紧。
内侍官终还是畏惧,说道了几句年节该说的贺语,匆忙上马预备回去复命。难怪都说,来国公府宣读密旨的差事不好办,这回算是体会到了。内侍官摸了额上一把汗,唏嘘而回。
......
父女二人之间竟会无语,郑檀对父亲这样大的反应始料未及,双手呈着密旨,跪在他身前。
郑乾之站立的姿态有些不稳,默声良久,忽而出声,“这、是你自己求来的,是不是?”
这个女儿的秉性如,他太明白了。她不愿意做的事,旁人逼她不得。一旨密旨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板上钉钉,哪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呢。他还想帮着女儿去圣上那头讨个公道,她倒是好,须臾便跪下来,接了旨。
脸上竟还有满足之色,岂不荒唐啊!
“是。是女儿自己求来的。”她承认道。
“你!你可知此去是多少危险!那里的疫病,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碰都不敢碰的!”他气急了,脱口将其中利害说了一半。
他才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深爱之人推离自己身边,?在无法承受自己的女儿将要涉险的决定......凡他的檀儿为她自己想过一丝一毫,她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决定来。作为父亲,他心痛矣。
郑檀默声片刻,才语气维持了平静,道:“正因为如此,我、我才有机会哪到那个恩典啊。”
没有兵行险着这个决定,她与陆娆的未来,永远瞧不见天,是没有来日的!
“所以,你便瞒着为父向陛讨要了这个恩典?!”
郑檀抬头,正色道:“正是如此。”
自她选择与陆娆在一起那一刻起,她再没有理由退却。作为年长陆娆六岁的姐姐,她不能留担子叫她珍爱的姑娘去背负,所有的都只能由她自己担着。
郑乾之倚着杖子。他好像是理解的,又是不愿承认的......他矛盾的快要疯了,咬牙忍耐期间,口中都尝到了血腥气儿,“说出个理由来,说服我。这是老规矩,说服了我,往后便由着你。”
郑檀欣喜,仰面看他。
她在父亲面前大概只有一句话的机会。这一遭,如果父亲不许,就算有陛的密旨,父亲也能有法子让陛原原本本的收回去。是以,接下来这句话甚是重要。她不预备用儿女情长的细节去打动她的父亲,也不知“奔赴”二字能不能得他的动容。
将心一横,她心?溢出了无尽的勇气来,“一是,湘南危局,而朝中无人,无有勇臣。二是,父亲......我是想为我和她,求一寸天光。”
“女儿不想瞒着您......我确是自小便喜欢了她的...身为男子时喜欢,身为女子时,更加喜欢。我许是积了大德,才投的胎,似个身在深涧中的憨子,也有了她的喜欢。我做不到让天下人都像您和母亲一样理解此事,他们没有您对我的宽容,容不这样的事。我便只能用这密旨上的话,将我深爱的人包裹起来,祈求用陛的旨意给我们造一隅可容身之地......”
“为了这一隅之地,女儿什么都可以给出去。还请父亲全我......”郑檀叩了一拜,雪白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留个明显的红印子,“父亲,抛去女儿这些私心再言。您比谁都明白,我去才是对湘南百姓最好的选择。国公府既然立于世,自有使命。女儿也懂......此行不论生死,我绝无怨怼,不怨天地,不怨父母。是我自行选择,与人无尤。”
......
郑乾之居高望她,眼里却是模糊的。泪迷了眼儿,什么东西在眼前都模糊不清了。
事到如今,他不愿阻止,又不免自嘲。
这一日啊,该跪的不该跪的,都将他跪了一遍。
原是到头来,儿孙自有自己的想要的,他安排的再?也是无用。
“这是你说的!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自己好好记得。”他发狠一般,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亲健在,你没能好好回来,便是不孝!今日为父将话摆在这?,你好自为之!”
她双手交握,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热的。
这一腔热血,阖该献给心爱之人,献给百姓。
“女儿近日会去向母亲辞行。”她隐忍着酸涩,还算平静的说道。
郑乾之想到自己的安排,阻了她,“不必与她深言内?,便说出去办事就行。”
父女二人的心思不谋而合。
冬日雪地里,她决定了之后的路,她的父亲不曾阻她,并要求她平安回家。郑檀自行将郑乾之那些不好的语气都忘了去,剩下的便都是暖心的言语了。
忽而她无比的感念上天,将最好的都给了她。天上的雪,又开始有小到大的飘来。她仰头去看,才发现父亲不知何时已拄着杖走到了檐。他步子迈的不大,没有从前那样干净利落的步子,身体却依旧挺拔。
她见过父亲疲惫无措的样子。她想,她的父亲应当是累了......她此刻不曾多言,心?却暗自下了决心,将一切归于自己。往后,便由她来挑这个担子罢。
男人的身体在这个时候摇晃起来。
“父亲!”她起身,跑过去将人扶了,“您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劲来,编起了谎,“你少气我一些,再有不舒服地方都能康健了。”
郑檀果然惭愧起来,“父亲恕罪,女儿往后绝不再擅自做主。”
郑乾之摇摇头,否定道:“非也。往后,你万事都要自己做主了,便知道今日你自己做主,并没有什么错处。”
怕她多问旁的,他将话头往陆娆身上引了引,“殿下还不知道你的计划罢?”
她摇摇头,当即否认了。
现在哪能真的让她知道呢,最好是能瞒到最后。再不济,也是能瞒?久是多久的。
“诶......”父女二人在廊走着,郑乾之侧头看见了飘雪,叹出一声来,“殿下在宫?生活不易,你对人家,得?加照顾一些。”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变皇权的棋子,陆娆也是。只是命运使然,她一出生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凡事?问家人的意思,不要去猜,也不要盲目,不要在不自知的时候,伤了人家。到时候,可就追悔莫及了......”
父亲怎么有这么?感触之语?难不......也是个“有情人”?
郑檀看着脚的道儿,眼神狡黠,“莫不是父亲也有爱而不得啊......”
一语中的。
反应过来是玩笑话后,郑乾之跟着笑了一声,骂道:“瞎说!我最爱的不就是你母亲嘛。我可早就得到了,哪有什么爱而不得的话。”
“是是是!您的福气啊,是女儿盼都盼不来的呢。”郑檀笑呵呵的,陪着他走着。往日也少有能这样陪着的时候,父女俩都贪恋起这个惬意的感觉来。
“那是!”郑乾之得了乖话,自豪一语,“话说,你母亲虽然性子冷了些,不喜欢到前面来,对为父也是尊敬的,我既有妻子又有女儿,可不就是个让人羡慕的嘛!”
“是了是了,我父是天第一自在和欢喜。长得俊俏,又专一,还那么深情,这么好的男子上哪里找去啊!天底上独一份的可不就在这儿了嘛~”
“为父这样的,你是没福气遇到了。好好护着你的宝贝殿下罢,咸铭可不是个傻子......”
国公爷也像个被顺着毛撸的大猫,尾巴翘着,慢步踱着......将国公府内家和事兴的模样,做得十足十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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