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郑乾之拄着杖,从书房中推移开木门,“天真!你与国公府哪里脱得了干系!”

一荣俱荣的干系,他以为郑檀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是真没曾想,问题会率先出在他的女儿身上。

他实际也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委,心里的猜测只是因为,今日一早便见到郑檀跪在门口的缘故。国公府的家教一直甚严,郑檀儿时,便是这般的,有了大的错处就被罚着在这里跪上好些时候。

是以今日一早瞧见,郑乾之便心有预料。

他淡漠着看了郑檀一眼,沉声问管家郑璜:“可知是什么样的事。为何而来总要有个因由罢。”

郑璜顿了顿,避无可避,“是郡主她......昨夜杀了沈家的小侯爷,被、被好些人指认出来。老奴估摸着,应当是消息传进了宫,而后如此。”

她杀了沈邬的事,自有沈邬那头的人去指认,不论是不是他们的人指认的,她杀了人都是板上钉钉之事。所以,是谁指认的并不重要。郑檀垂眸,歉疚一点一点的攀上她的身体,环住她摇摇欲坠的心。

皇后是沈家的人,耳边风一吹,国公府便是危矣!

“父亲......”

她方想出声,继续屈下膝盖跪地认错,便被郑乾之一言打断,“起来,不必跪着。”

“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同为父交代自己所做的事?”他惊讶于郑檀夸张的举动,可并不意味着,他会这样就定下结论。郑乾之有这个把握: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高于外人。

他的病腿已经好转许多,但没法子阻止自己的身体日渐消瘦下去。他走近了郑檀,同她站在一处,“说罢,你不能瞒着我。”人犯都还有会审的时间,他没理由不给自己女儿这个机会。

“父亲会理解檀儿么?”郑檀的女孩子性子在此时十分外露,声音轻轻的,又很是低哑,像是询问,又像是自问。

郑乾之拄着杖子,一手搭上她的肩,等着她的话。

郑檀横了心,勾出一个凄苦的笑,有些无措:“我杀了他,是因为他动了我的人。他欺负了殿下,是上月宫宴之时的事......我动了您在宫中的影子,查到了此事。父亲,我、我忍不下。”

用三两句轻飘飘的话堆起来的说辞,根本就说不完一件事。陆娆受的苦楚,她都说不出,也不愿全部言说出来让人知晓。怕只怕有一日,被她本人知晓身子上的所失,再叫她受诛心之苦。

“所以,咸姳公主出宫,是你所为?”郑乾之将她的无措收进眼里,在她身侧问道。

郑檀摇头道:“非我所为。”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她还没来得及那样做。

郑乾之沉吟片刻,才道:“你该早些同为父讲,为父并不会阻你。我该同你说的,宫里的影子,早已不可用了。”

他很早之前便了解了宫中的变数,未曾去铲除里面的不忠之人,是因此前战事吃紧,顾不上去清理门户。也是他的疏忽,让他的女儿跌了跟头。

郑乾之叹了声,拄着杖,准备向外头去。

郑檀惊诧,跑着跟上去,“父亲竟早就知道了......那还请父亲将我交出去,免得再生事端。”

“住口吧。圣上若是,真要让我国公府的郡主偿命,也真是白白辜负了国公府世代忠良。”他的左臂被郑檀搀扶上,走路轻松了不少,“再者,我国公府与咸姳那丫头的婚约未除,她还是国公府未曾娶进来的儿媳。那竖子敢碰咸姳那丫头,便没有将我国公府放在眼里。这朝堂上,还轮不到他沈家蠢物一手遮天!”

“我......”她想到许多可能,想到了自己的被沈家摆布的下场,想到了郑乾之定会以失望的眼神看她.....唯独没有想到,她的父亲是自始至终同她站在一处的。

自己便好似一棵大树下的孩童,还有庇护之所可待。

相比起来,她为人女,是多少的自私自我,多少的不孝不诚......郑檀百感在胸,鼻子酸涩,她甚至都不需要多言,多争辩什么,便得到了父亲的信任,这是多大的福气......

前院正厅。

前来传崇帝口谕的宦官立在堂前,脊背挺的笔直,拂尘在手,作严肃之派。

宦官见郑乾之父女相扶前来,向前一步,伏地叩首行礼,“奴才见过国公爷,见过郡主。”

郑乾之也未有落座的意思,有郑檀扶着便定定站着,道了声,“起。”

那宦官起了,脸上无甚表情,就言:“今日奴才奉命前来,传皇上口谕。”

二人也作势俯首,成恭听。

“昨夜沈家小侯爷身亡于柳巷一阁中,朕听闻此事,便请郑国公进宫一解。”宦官言罢,望了郑檀一眼,眼神闪烁,“郡主亦跟随入宫,前来见朕。”

郑乾之:“臣领旨。”

“国公这便随老奴走罢,车驾已在外候着您了。”

宦官的声音尖锐刺耳,催促起人来更是恼人。郑檀侧目剜了他一计眼刀,“公公僭越了,正值年关,我父身体不便,你不该催促。”

到哪里都是皇命为首,那宦官习惯至臣子家中传旨,并无人敢同他争辩。他得了郑檀狠狠的一剜,不经出了一身冷汗,讷讷的便收声了。

郑乾之不会阻她,身后管家郑璜前来,才道:“今日的事,不许传到别院去。”

女儿的事,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处理,没有崔氏操心的必要。

他今日穿着暗兰撮缬袍子,一条白浅橙蛮纹角带系在腰间,依稀可见到年轻时的风华面貌。下面人取来大氅,系上之后,算作当场整理的面容仪态,已可以入宫。

“父亲放心,我将养祥留在了别院,母亲和殿下都不会有事的。”

“嗯。”郑乾之颔首,歪头松了松脖颈上的疲累,正.色:“走罢......跟着为父,也同沈家和圣上要个解释。”

*

昨夜至今,陆娆睡的都不安稳,临近天亮的时候醒过来。发觉自己多睡了好些时辰,也便知道自己的药里是加了安神的药物的。

醒过来的地方,不是郑檀的闺房。熟悉的药香味还绕在她身边,闻着很是舒服。

陆娆缓缓起身,身子十分无力,手便扶着身侧的小几上借力。她睁眼,环顾四下,几眼就知晓自己了还是在崔氏的别院暖阁里。

世子呢?

她怎么没有带着自己一起回去,她是......嫌了自己么。

屋中寂静,陆娆干看了半晌,忽的自嘲的笑了:也是啊,自己这样的麻烦,还当着众人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了她,她一时之间想要躲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颓然落寞,她坐回了榻上去,拥着被子,捂着自己。

昨日里明明还好好的......糖葫芦的滋味是酸甜的,街市上是热闹的,河灯是极好看的......怎么才一日,便被她弄成了这幅样子。

明知她是个木头一样的性子,又何苦一定要逼她那么紧,如今是拔苗助长,为时已晚了罢......

鼻子抑制不住的酸疼,眼睛也是。陆娆不适的伸手,用力的揉搓眼睛,将眼泪抹开,在眼睛周围化成薄薄的一层。

门外渐渐有了动静,是人的脚步声。

陆娆松了被子,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可不消多久的时间,她又泄了气。

不是世子的脚步声......

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崔氏在暖阁外,轻轻出声问道:“阿娆可醒了?”

估摸着,安神药的计量也便就是这么几个时辰,现在正是她该醒来的时候。睡了六个多时辰,是个铁人也该觉得饿了。崔氏便是过来唤她起身用饭的。

里面的人不久就应了她,“夫人稍等,我方才才醒,蓬头垢面的,且容得梳洗一番。”

是个重礼数的。崔氏也回了声好,在外择了个位置坐下等人。

这郑檀也真是的,说好了早上便来接人的。还以为,用不着等人醒她就能过来了,谁知,竟拖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曾过来。

她与咸姳公主毕竟相处不多,有的心事,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让她的檀儿来解。别人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女子之间的事情,不同于男女,更多的东西需要戳破去看,这本就很难。

崔氏情不自禁叹了一声,再等到陆娆穿好一袭花灰细绣花蔓草纹锦的衣裙出来,她的脸色已归于平常。

陆娆走近,朝她问安。崔氏一眼便注意到了白皙如青葱的手上戴着的一串剔透的佛珠。

郑檀果真一刻也没耽误的将它送到了这位手上。前几日没有见到她戴,还觉得稀罕。再想着,大致就知道了陆娆的心思:许是知道要过来挨针,特意放在了别处。

如此看来,是十分珍视的了。

崔氏忽然在心里堆了些话要同她说。她看向陆娆很是娇嫩的脸蛋,眉下清澈明亮的一双眼,整齐的黑发,便觉着心塞异常。

“手上的珠串,是檀儿予你的吧。”

陆娆听她的话,看向自己手腕上,犹豫道:“是啊,是世子给的。”

那日睡过之后,便出现在她手腕上了。世子是没有多说过关于这珠串,但除去她,也不可能再有别人会给自己悄无声息的戴上了。

崔氏装作纳罕,“她可当真是疼你啊。让我这做母亲的,都好生羡慕。”

“这珠串是......”

陆娆一想,便知道这珠串大有来路,可能是当世都属十分珍贵的。

崔氏嘴角扬着,悠悠道:“我赠的,是给未来儿媳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