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娆伏身在榻上,咳嗽的力道越发的大,一听便知是不足之症发作起来的情况。她方才已经忍耐的极其辛苦,从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开始便有的钝痛,已经由不得她再做何清晰的思考。只可随着身子上的疼痛和难受,被牵引着,一直咳嗽不止。
身后的人一直唤她的名字,她想应声,却是不能。
郑檀也只在自己在呼唤之间,瞧见几乎贴着她身子的陆娆微微举起小手,轻轻摆了一摆。
便是示意她无需有太多的担心。
缓过些时候,郑檀挽袖,紧张着扶起她,扯过深柜中的靠枕予她倚靠。
陆娆还是出口安慰她,怕她担心的过多,“我、我不妨事的,姐姐莫要、莫要担心。”
这话说的磕绊,在陆娆眼中也算得上全是真话。
她之前的几日,一直都是这般的情况,稍稍觉着疲累就是一顿的闷咳,慢慢的过些时间,也就好起来了。其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症状体现在身上。
先前还有些红润之色的小脸上早已经褪去了红色,余下病态的苍白,郑檀瞧着,暗自心惊。责怪自己方才的举动之余,不经深想,她的身子究竟是出了怎样子的大损伤,才至如此?这已不是正常落水之后会存在的症候了,且已经那么多日了,再如何也该好些了不是么?养祥还没有将宫里那夜的事情全部调查清楚了之后,报给自己,她亦不知缘故。之前总顾着计划要接人出宫的事儿,到将这件紧要的事泡在脑后了。她此番多了一些掂量,之后务必催促他尽快查出细节。
她同陆娆认错,“是姐姐不好,往后绝不会如此,让阿娆受委屈了。”
言罢,便撇开脸去看桌案上的饭食。好在屋子里暖热,不然这饭菜汤食早就该凉了。
室内炭火跳动。她起身,阻了陆娆将要说出口的言语,“好在饭菜还没凉,你好些时候没好好吃东西了。这些、这些都是我亲自看顾的吃食,可放心的用。”
陆娆正侧躺在她的床榻上,半拥着被子,眼里意味不明,但有欣喜。
姐姐特意之为,将她们二人的距离拉开,甚至不给她多言半句的机会......但会同那名唤阿遮的侍女一起进来,是因为在给她准备吃的啊......
人为何就是这般的矛盾,所言与所行,当真从心吗。
她不能叫她失望,故而掀开被子,不等郑檀来扶她,便从榻上下来。陆娆笑笑,一手掩着胸口,还同眼前之人露了笑,“听姐姐的话,我定多吃一些。有劳姐姐为我打算为我操劳......”既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想那些发生的留下痕迹,那便算了罢。
之前也是自己过于露骨与鲁莽,好在有这肺上不舒服的一遭,解去许多尴尬。装作无事发生并不怎么难,陆娆心想:万万千千的东西,都可随姐姐的心意。
自己的心思,实际不是十分重要的。
郑檀听她这样一说,面色缓和不少,之后就是不停的给她布菜盛汤了。
给她预备的菜色,除去那些个不可碰的鲜味儿,其他该有的一律都有了。这顿饭陆娆吃的很是肆意。在宫里,是没有这样的饭食给掖永宫的,掖永宫里匀过来的皆是一些夹着荤的素菜,有时就连一点儿的荤腥也看不着。这顿汤膳连火候都由郑檀亲自看顾的一桌子菜,更显弥足珍贵了。
“之后,我便带你去给母亲请安。”
陆娆进府,一为临时出了宫里的事,她给没来得及多做准备,请安的事也耽搁下来。
正巧,此前曾同母亲说过,叫她帮忙瞧瞧陆娆的身子的。自家母亲诊脉不会逊于宫中的太医,宫里那个姓南宫的,许是有所保留也不一定。
是去见她的母亲,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陆娆饮着手捧的碗里的浓汤,一股子的暖意像是注进了汤里,温暖了她周身。原来啊......她也是能正大光明的去见她的母亲的。这一声“好”,是几近甜蜜的。
这是及笄礼之后第一次见崔氏。
下处有叮嘱了预备热水上去,连香水堂也是同郑檀共同使用的一处。
水汽沸腾,散开在周遭,热水淋上身体,纾解了那么多日以来的痛苦、难堪。陆娆在香水堂里间沐浴,郑檀便不让阿遮再进去伺候了。至于为何,大抵唯有她自己清楚。
在她的府上,一寸一寸的土地,每一处地方的布局都是她所熟悉的。阿娆到了她的地方,用着她的湢室,当真像她们从始至终都是一体般的慰藉。她体会着,在外头守着她,便也安心不少。
自小便是按照来日要嫁进国公府的公主教导的,陆娆可是个懂礼知礼的。崔氏信佛,头一次去见之前,务必沐浴更衣,焚香净身之后再行前去。她肺部有症,焚香这一节不可有之,在前的沐浴可再不能少了。
她的皮肤是比郑檀的还有白皙干净一些。自小居于深宫里的人,也没有多少机会是可风吹日晒的,肌肤白嫩也是慢慢养起来的。
郑檀总归不一样,每年在外的时日也不短,军营之内,少不了磋磨身体。但也偏生是个找人嫉妒和羡慕的体质,天生的就是不易晒黑,比起一些世家贵女,着了女装的郑檀可是要比那些个贵气娇嫩许多!
......
双足出了水面儿,昙花便开了。就是那郑檀不知什么时候,被里面的人邀进了香水堂,又是那个姿势抱着衣服站了半晌。
陆娆是在里面扯嗓子喊的人。这大冬日里,世子便说要在外面等她沐浴,再进来给她送衣物。她但凡是个有心肝的都舍不得让她在外面等着。于是乎,用了软磨硬泡的招数,将人骗了进来。
在这个地方,她的身子还真不担心有谁能看了去。要说真有这个本事的,也唯有世子了。她倒是愿意的很。名分上定的是婚约,被她看光了才好呢。
看光了才好呢......往后啊,她便逃不掉了!陆娆想着,又是轻轻一抚自己光.嫩的身子。
*
里面的人好似出了浴,双足抬起的时候带出了水声。
滴答的声响不大,倒是给她这双好耳朵听见了......再往后,这双好耳朵竖得更高,对屏风里面的动静更加关注。
她听着里面的人裹了软巾,往屏风这厢过来。
这里的烛火可比掖永宫正殿的要亮堂很多。水汽发散了烛光,人影翩翩然然便在屏风之上。曲线与女子原是那样搭调的,像乐师的笙和萧,似文人的笔和墨,聚在一处创出的美。她吞了口水,喉上一动,眼珠子也舍不得乱动一下。
屏风之后的陆娆轻声叫她,她便呆着递衣裙过去,将东西搭挂在屏风架子上处。簌啦一声,对面抽走衣裙......
芙蓉色的棉质衣裙原也就预备着,尺寸什么的都是合身的。陆娆穿戴好了,几步绕过屏风,去见心念之人,“姐姐!我好了。”
郑檀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开始飘忽闪躲。芙蓉暖色衬人,可尤其衬她。
从头到脚星星点点芙蓉色的装点是很衬人的。郑檀接着一抿嘴,腹诽道,这阿娆是在做什么......是当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露出这样娇俏的表情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着,自己是女子便会对她这个女子有定力这个东西么。
“姐姐啊,姐姐?姐姐......姐姐看看我嘛。”陆娆忍着笑。
她可太明白了。这副身子,自小便是为她而生的。
自她记事起,待着她的嬷嬷便这样教她。那嬷嬷说,莫言以色侍人安得长久,男子大致都是爱美的,她往后的夫君,郑国公府世子郑檀也是一样。那嬷嬷教了她,要懂得好好的用好这副好身子,总结而言,就是用自己去“勾引”她,抓住她。至于抓住她的心之后要做什么,嬷嬷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世子便成了郡主。那嬷嬷也一并不见了......
现下,她知事了,也能猜到七.八分。
她便是个皇室为国公府而造就的好匕首,本可名正言顺的送进去,找到命脉,毁了朝野之上皇权之下最大的那一棵树。她与世子同为女子,在这一事上又是幸运的。
可她,最不愿去做的便是伤害她的事啊......
卑微如她陆娆的情爱,无甚支撑,喘息至此,是因彼此......仿似一辈子都注定了是这个人,姓郑名檀,一开始她便喜欢了。正巧深宫阒然一隅,仿若净土天穹,有她与她;正巧,她所爱的,是个女子罢了。
只是喜欢了,谈何苟且,又谈何错处?
陆娆自小便不觉着错,如今亦是。她冲郑檀迷离恍惚的眼前轻轻一合手掌,嬉笑道:“姐姐回神啦!在想什么呢,我便这样不好看,入不了姐姐的眼么?”
郑檀扶额,扯了她的小袖子,算作求饶了,“你莫闹了,还得去见母亲呢。”
她也还是笑,欢喜的不成样子,反过来催促起郑檀来,“那快些嘛,姐姐带我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