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这夜里,郑檀累极,白日里又是跑马又是赶路,晚膳还没用过,只在路上吃了一块面饼,熬到了现在。陆娆这般样子,她是没能心大到,能真正在她身边睡过去。

她抱着人,小公主便安分不少。刚服了药下去,现在最紧要的就是发汗,前头喊着热的人,现在可时不时就抬一抬手,就渴着让自己被子下的身子透透风。她在一侧睡着,倒是做了嬷嬷们帮着盖被儿的活计。

郑檀叹了几声,很是认命。床上总比她坐在床下要舒服些。

也不算委屈自己了。

陆娆这时候又急促的喘起来,抬手便打了被褥。

被褥翻向一边,露出她合着里衣的身子。

“阿娆!”郑檀冷不丁的抬眸,一如往常一样飘过一计眼刀,语气严厉。

才刚盖上的,又乱来!

“......”可惜了,这一计眼刀没有遇上陆娆往常那样怯怯的眼神。

她的阿娆伤了。

事情是要查的,但又不能够做的太过明显,可真是麻烦死了。

今日进去虽说是父亲提点,但她终究是做的太过了。郑国公府已是树大招风,木秀于林,她今日之举虽已是克制万千,算起来还是掺和了宫里的事,若被抓住把柄,恐连累国公府与父亲......

明日一早,得出宫去。

左手的灼痛渐渐蔓延开,她趁着烛火仔细瞧了瞧伤处。自己作弄出来的皮外伤,痛是痛些,换一个请太医的由头还是值得的。

她的目光自自己的手上移到陆娆脸上。

身边人的面色已经比她刚来的时候看到了好了许多,至少没有方才那么红了。

......

陆娆生于夏季,中元节之后的那一日。记忆游远,辗转反复前来......

回到儿时。

那时陆娆还在襁褓中,被先帝抱在怀里,折了御花园中最红艳漂亮的花朵哄着。她在先帝怀里咯咯地笑,露出几颗刚长出不久的玉米粒儿似的小牙齿。

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走到先帝跟前,先帝便也同她笑着,牵过她的手去。

先帝将小陆娆的很小很小的手指,放进自己的手里。

郑檀记得自己心跳如鼓的感觉。她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手指,小陆娆像个憨子,又嘿嘿嘿的几声笑,葡萄大的眼睛里,泛着莹莹的光,全是她。

她真软啊,也,真小啊......

之后,先帝问她,“小世子可喜欢朕这个孙女儿?”

郑檀转身,看了一眼父亲。见父亲慢慢的点了头,郑檀欢喜坏了,嘴角未加掩饰就弯了上去,“喜欢!”

“那朕将她许给你做世子妃,好不好?”

她甚至都忘了再问问父亲的意思,盯着陆娆白嫩嫩的小脸,满口应道,“谢陛下恩典。”

......

再之后呢,她同嬷嬷一起去了后阁,她头一回抱了陆娆。虽然,是在众位嬷嬷的帮衬下才能勉强抱的安稳。

殿前的声响,郑檀依稀也听到了一二。是先帝同父亲的保证,“郑卿放心,朕啊,于世不久了。不日便会封阿娆为我大崇朝的公主,配卿之世子,可为美谈。”

父亲不知又说了什么,先帝便又道,“朕这道圣旨啊,除非世子与阿娆命途多舛夭折而去,否则,即便新帝继位也不可废除。朕极喜爱世子,也极信任郑卿,郑卿莫要叫朕失望呐......”

“陛下既如此说,微臣便替郑国公府,也替檀儿叩谢圣恩。”

普天之下,论荣宠至极,都会毫不思量脱口而出一个“郑国公府”。连郑国公府七岁的世子,都早早定下了与公主的亲事,寻常百姓谁人不羡慕呢。

对此,小郑檀彼时也很神气。

先帝的皇后娘娘亲自给的旨意,她可以随时进宫去瞧她的奶娃娃未婚妻。学完功课之后,便去宫中带着小阿娆玩儿。

慢慢的,小阿娆开始学语,开始咿咿呀呀的吐着奇怪的字句。

许是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东宫太子,不常来陪她。小阿娆第一句话,是她教着叫的,一句“世子哥哥”。。

郑檀那时候已经识字了,戏楼也去,听了几卷的书,晓得几个故事,便要在公主未婚妻的耳边偷偷的显摆。

“来,世子哥哥抱抱阿娆。”

“你快些长大吧,世子哥哥想给你养到家里去。”

“阿娆再叫一声!快呀!再叫本世子一声哥哥,不然本世子不给你喝糖酪......”

......

天大亮了,郑檀起身,穿戴好衣物。

身上的衣物沾了雪水,过了一夜,总觉着散着一股子怪味儿。郑檀提起袖子,放在鼻尖儿上闻了闻,眉毛蹙得更紧了。

“则冬。”郑檀朝外头唤了一声,也便在里间等着人过来了。

则冬跑着过来,发丝还有些乱,“郡主,奴婢在。”

“我不便在这里多留,你多看顾着点儿。”她又转过身去看陆娆。人还没醒,可她得走了。

太医院那边既接了诊,看着她郑檀的面子上也不会再敢不管不顾陆娆的身体。更何况还留下了一个在掖永宫里,之后的复诊,总是容易的,直接去传人来就可以了。

“郡主......”

她吞吞吐吐,似有难言的事情说不出口。

郑檀眉间紧了紧,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等着后话。

“郡主能否在宫里多留些时候。至少......至少等殿下醒来了再走......”

郑檀不应她的话。理好衣裳,俯下身子去探陆娆的体温。

还是烧。

她心沉了沉,心思愈发的重。

则冬等不到她的回应,急迫着转到郑檀面前来,“郡主!奴婢求您了,留下吧...等殿下醒过来,见见您。”

公主在宫里盼了好些时候,只为了等郡主来一趟。则冬作为一个奴婢,能为自家主子做的,也只有大着胆子去求一求郡主娘娘了。

“殿下她......真的日日都在等您的。”

“你有些放肆了则冬。”妄议主上,是罪过。更何况她和咸姳的事情,哪需要别人去妄加臆断。

郑檀最后也只回了这样一句话给她,“她还在烧,去唤太医来。”

则冬双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攥的发白,咬着下唇,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听着郑檀的脚步一点一点的走远了。

抑制不住,她在陆娆床前哭了出来,声音压得很低。

郡主娘娘若是留下,一可保得公主的平安,二来,殿下醒过来最想见的,一定是郡主。可惜她没用,求也求不来。

......

还是没等到积雪全部化成水,这天上的雪,又飘起来了。郑檀走出掖永宫,忍不住抬头向天上看,这雪啊,真看不出有什么轻盈的。落地落的这么快,分明很是沉重。

养祥还在外面候着。昨儿个夜里被郑檀赶去外殿的那个婢女,软趴趴的跪在门边儿,嘴唇冻得乌紫发黑。

一副眼看着就要不成了的样子。

“郡主。”养祥恭敬地唤了她一声。

跪着的人也算有了反应。身体无力的向外面一歪,郑檀隐约都能听见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这个人,是死是活,她已经想好了。

忍了一夜。

也盘了国公府的利害干系,自己终归还是俗人一个,忍不下。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手背上触及感受到的,陆娆额上的温度,她便更忍不下这口气。

“除掉她,我在殿外等你。”

*

养祥这手脚她是身边的人之中最快的,杀人的事情他做的多了,更加利索。

“如何处置的?”郑檀问的是那人的尸首。

“丢弃在井中了。”养祥说着,又补充一句,“离皇后宫中不远。”

昨夜郡主在里面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一二。

“可是郡主,这件事情要是被国公爷知道了,您......如何交代啊。”

人都死了,她一口气也算出了,心里的大石头却一点也没放下,“交代不了。”

有些事情,她也得回去想想明白,重新计较。

“宫里的事情不容易查到,你花些心思。”她不是圣人,也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

现在,她对陆娆的事情,有了别的打算。

养祥怎么会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点点头随即应下来,“属下明白。”

“京畿道那方盒子我会派另外的人去取,你专心做一件事情,晚上再陪我去一趟宫里。”

还惦记着给咸姳公主的礼呢......且晚上还要进宫?

国公爷那里能许得?

养祥在一旁狐疑着偷偷看她一眼,只道她面色如常,应该已经将一切筹谋妥当。

“......是。”

他禁不住暗暗的腹诽,郡主在人前,在军中,是一副怎样的风范模样人人都可见得。但每次遇到掖永宫那位,做事情的分寸掌握的就没有这样准了。

若不是二人都是女子......还真有当年商纣周幽的苗头。

又想到当年,乃是咸姳公主在众人面前戳穿的郡主的身份。也是因果之中,得了这样的循环,不然可能还真能结为夫妻,也说不定呢。郡主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累了吧。

掖永宫那位应该是悔恨的吧。

“想什么呢?回神。”

国公府就在眼前了,还愣着。提醒了他一句,郑檀迈下车驾,定定的往里面去。

养祥一咬牙,痛恨自己方才乱想七/八,暗里是冒犯了郡主的。

郡主的事,他一个下属,乱想些什么。

他觉得气恼,悔恨之后,快步跟上。

......

郑檀赶着更衣去给国公夫人崔氏请安,一入府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妆台前坐下,她瞄见镜中的自己,眼底的青色明显的很。

侍女阿遮为她更衣。

衣衫一件一件的褪下来,郑檀光洁的肩头露出来,肌肤遇到外头冰冷的空气,惹她也颤了身子。

阿遮眼睛看的是她的肩头,眼神表情上都变了样子。小气吧拉的抿嘴,“您昨儿个就该回来的,怎么今早才回呢。”

瞧着样子是累着了,也不知紧着些身子。气人!

“小丫头!问东问西做什么,快些吧。”郑檀伸手扯了肩上的衣服一把,上衣滑下来,落到地上。

身后阿遮微微叹了气,手上的动作快了不止一点儿。

再不快些,就该冻着了。也不看看外头是什么天气,可还落着雪呢,屋子里还没生碳火,就把衣服扯下来。真是的。

“您这身子,可仔细些吧!”阿遮没忍住,絮叨了句。想到郑檀眼底的青色,接着又问,“郡主可要上妆?”

“上吧。”

顶着乌黑的眼圈儿,去到母亲那里,也不好交代。

“那奴婢替您寻一身女装。”

“素净些。”她可吃不消那些艳色。

说起艳色,阿娆穿艳色,大红的颜色,却是很漂亮的。红色衬着她肤色如珠,细腻润滑,她又是个柔弱模样,青杨微微,贴肌温热,倒是让人,很想......抱着睡。

郑檀被自己吓了,猛地眨了眨眼睛。

喉咙有些干。

她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眼下重要的事情纷扰,竟没发觉自己还有那么多旖念在。

阿娆还在病中,也不知现下醒了没有。

“阿娆......”她下意识的开口,这名字就从她口中跑出来。

“郡主说什么?”阿遮取了衣裳回来,正巧听见她兀自的嘟囔,张口就问了。

“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