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陈今和陈桐搬走了。

他的说法是,既然彼此意见不合,就需要分开各自冷静下,等她什么时候想通愿意离婚,他们父女再搬回来。

公司那边提供宿舍,有现成的住处不用找房子,他的物品不多,主要是陈桐的,星期天和公司请了一天假,把他们的大部分物品打包收拾以后就带走了。

孟皎皎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撕心裂肺地疼却不敢哭喊出来,怕吓了陈桐,后者临出门前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睛是肿的,瘪着嘴不哭也不笑,她喊她的名字,她就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跟着陈今进了电梯。

二人走后,她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傻坐了一天,周一浑浑噩噩地去开了店门,怎么也呆不住,还没到一小放学的点忙不迭跑去校门口等着,放学铃声一响跟着一大波家长涌进一小。

陈桐九月时升到了五年级,她在五一班的门口张望,一群豆丁背着书包涌出来,等其他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陈桐和封奕才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无精打采,步子也蔫蔫的没有气力。

封奕先看到孟皎皎,眼睛瞬间一亮,扯了扯陈桐的衣服:“桐桐,皎皎阿姨来接你了。”

话落,垂着头的陈桐快速抬头望了她一眼,孟皎皎喊了句桐桐,她没应,又低下头去。

这时身后传来个熟悉的男声:“抱歉桐桐,爸爸来晚了。”

孟皎皎回头,果然是陈今,淡漠地跟她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此时陈桐走上跟前,他牵住她的手,父女二人携手离开。

全程,陈今没有和她说话,陈桐也不喊她妈妈,明明就在前天,他们还是一起出游的一家三口。

封奕来到她身旁,望着父女二人离去的背影,罕见的萎靡不振:“皎皎阿姨,你跟桐桐还是叔叔吵架了吗……”

她梗着喉咙应:“嗯。”

只是吵架而已,她是不会离婚的。

一个小孩子也学会唉声叹气了:“唉,肯定吵得很大声很厉害了,桐桐竟然说你不是她妈妈。”

她心口一抽,几乎喘不过气,全身像经历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

“哎,虽然大人吵架无辜遭殃的总是我们小孩子,但是桐桐这么说真的有点过份了。”

已经看不到陈桐的背影,他转过来面向孟皎皎,露出灿烂的笑脸安慰她:“不过我已经说过她啦,桐桐肯定知道错了,等皎皎阿姨你和陈叔叔和好,她一定会来跟你道歉的。”

他双手合十对着她祈求:“皎皎阿姨,你们快点和好吧,拜托拜托。”

陈桐不开心,他也不开心啊。

回到粉面馆,孟皎皎打起精神忙活了一阵,等店里客人走得差不多时也到了陈桐午睡的点,于是拨通陈今的电话。

她憋着满腔怒火,电话一接通就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什么不让桐桐和我讲话?陈今,你凭什么,啊?”

她生他的气时,就会对他直呼其名。

谁都是有脾气的人,眼看着他们搬出去,眼看着他们无视她自行离开,她之所以不加阻拦,完全是顾及陈桐在场,不想给她留下大人争执吵闹的阴影。

那头的陈今叹了口气:“我没有吩咐她不能跟你讲话。”

“皎皎,你得给她时间接受事实。”

接受她不是她生身母亲的事实。

孟皎皎没让他说下去,忽然掐断了电话。

下午一点多时,长期合作的批发老板送来晚上用的粉面肉一类的东西,孟皎皎清点过后付账,等老板一走,后知后觉地发现忘记买宽粉,没得法,只得拿上钱包出门。

她往常来菜市场主要是为了买菜,其次是买些葱蒜之类的调料,如今陈桐陈今都不在,一个人吃一桌菜也没意思,就懒得再做饭,既如此菜也省得买了,一下了公交车直奔卖宽粉的摊子。

因为心情低落,走路一直埋着头,心不在焉的,偶尔碰到几个路人的肩膀也无甚知觉。

还没到市民出来买菜的点,菜市场里依旧热闹非凡,以前倒不觉得,此时此刻却只觉得嗡嗡嗡的,吵得人心烦意乱,她加快了步速,若非有人及时往旁边拉了她一把,就要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三轮车。

她的脸撞上一处坚硬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拉扯她的是谁,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重新贴上他的心房,耳朵里全是他噗通噗通急促的心跳声。

“孟皎皎,这么多年了,你走路能不能抬起头?”

她在他怀里挣了挣,仰起头看他:“封霖。”

他敛着眉,若无其事地放开环抱她的手,声音低沉:“嗯。”

有惊无险,她调整呼吸,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买菜。”

他捡起惊险瞬间为了拉她而扔地上的购物袋,里面装着几个胡萝卜。

“一起走走吗?”

他出声提议,她点了点头。

她继续往常买的那家面粉批发店走,他伴随在旁。

“你家不是有阿姨负责买菜做饭吗?”

“请假了。”

她蹙着眉:“你家附近有菜场啊……”

她指的是先前她和陈桐借住的那处别墅。

“工作日,我不住那边。”

她轻点头,不再追问。

轮到他问她:“你不开心吗?”

“嗯。”

他顿了顿,才继续问:“为什么?”

她没有答话,此时两个人走到卖宽粉的摊前,她跟老板要了十六斤宽粉,等对方上完称,付了钱收回找零,才转过脸来仰望着他。

对视几秒,封霖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眼神,同时拎上那一袋子沉重的宽粉,神色淡然:“走吧。”

没等她出声,率先抬步离开,步子稳健,背影从容,和很多年以前,铜川夜市上那个少年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也是这样,走得特别快,她差点跟丢了。

此时此刻的她,立在原地不动,不再像当年一般,急急地去追他,喊他等一等。

她已经找到自己的路要走,不会也不能再跟着他了。

走了十来米,察觉到她没跟上来,封霖转过身,两人之间隔着菜市场喧嚣的人潮,他催促她:“发什么呆,过来了。”

她咬了咬唇,逼退眼眶的酸热,面带微笑大步上前。

两人并排着走,她的语气比方才轻松了不少:“很重,我自己来吧。”

“不用。”

顿了顿,他教训她:“我不是跟你说过,重物要让男人提。”

他们今天,似乎格外的有默契,总是忆起从前呢。

孟皎皎叹了口气,也不再强求,转而邀请道:“不忙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他抿着唇,答她:“我不忙。”

“那顺便再买点菜吧。”

“你做吗?”

“你想吃什么?”

“随便,都行。”

孟皎皎瘪了下嘴,说随便的往往是最挑剔的。

她循着记忆,最后挑了那一年两人在良食记吃过的菜色。

封霖自己开了车过来,送她回到店门口,他也跟着下车,她诧异了一瞬:“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吃得会比较晚。”

正常情况下,她会先择好菜清洗干净,接着店里来客人会忙一阵,等过了饭点店里闲下来了才炒菜,吃饭的时间比一般人晚上个把小时都有的。

他摇头:“无碍,今天休假。”

一边说着,人走到后备箱,拿出方才买的宽粉和食材,锁了车后再拎着往她店里走,喊上她:“来开门。”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做起粗活依旧赏心悦目,孟皎皎短暂的失神,跟在他后面去开门。

“车子停路边没事吗?要不要开去停车场?”

印象中,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交警来贴罚单。

“没关系。”

她仰起头,想了想:“今天,还是要谢谢你,拉我一把。”

“嗯……”

封霖虽然答着休假,可等东西拎进店里后,他还是返回去车上拿了手提电脑过来,在陈桐以往写作业的那张桌边面朝里坐下,她在后厨洗菜切肉,他在外间做自己的公事。

四点半一过,店里陆续进来客人吃面嗦粉,她又要煮粉面又要端上桌,应接不暇,封霖干脆关了电脑起身,负责客人的点单,等她煮好后又帮忙端给客人,孟皎皎尤其不好意思,让他这样身份的人纡尊降贵做累活,一连劝了他好几次,他也不答话,客人来了照旧上前记单,然后转过头吩咐她下什么口味的粉或面。

她没得法,又实在忙,就随了他。

也托封霖的福,店里的生意明显好了不少,好几个年轻的小姑娘进来吃面,想都想不到在一家普通的面馆里藏着个英俊的男人,又打了电话叫了其他女性朋友过来。

客人多了,虽然高峰期忙得脚不沾地,但卖得快,就比往常早打烊。

店里的存粮卖得差不多后,她紧接着着手炒菜,另一头的电饭锅也在蒸米饭。

端碗收碗难免沾上油污,孟皎皎边炒菜边问他:“你要不要去卫生间洗下手?”

他把收回来的面碗放回水槽里,应道:“好。”

封霖出来时,她往锅里丢胡萝卜丝,熟练地颠勺,白色的油烟里,她抿着唇,神情专注。

她总是这样,认真地对待经手的每一件事,比如学习,比如做菜,又比如生命。

菜起锅的间隙,她朝他看来:“你休息一会,马上就开饭了。”

“嗯。”

一直都这样的,她对待活着这件事格外认真,认真到,让人为之动容。

怕他等不及,孟皎皎原定的菜单没炒完,只做了三菜一汤,胡萝卜炒肉丝,剁椒鱼,酸辣白菜,番茄牛腩汤。

他打开电脑继续看电子档文件,许是方才端碗形成了下意识反应,她每炒好一个菜,他就起身端走放桌上,她盛了两碗饭,两人面对面坐下吃饭,一整天没看到陈桐,他也不过问原因。

封霖是真的不挑食,所以当她问味道怎么样时,他诚实地点头说好。

她笑眯眯的,咽下一口鱼肉,轻声说:“我最开始,就是在良食记做学徒的。”

良食记在榕城有三家分店,她又补充:“就是我们,一起去过的那家。”

她神色悠然与他说起当年:“我第一次上酒楼吃饭就是良食记,觉得挺好吃的,后来找工作,恰巧碰到他们家招学徒,面试过了就去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良食记提供宿舍,就在酒楼旁边,她那会要工作赚钱又要带着陈桐,上班时就把她放在床上,个把小时跑回去看一眼。

陈桐打从娘胎出来就不哭不闹,半分不给她添乱,顶多饿了时会踢几下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她忙过一阵得空去给她喂奶,一见她凑过来,小小的人儿就抬起两只短胳膊嘴巴咧开,口水糊满了下巴冲她咯咯地笑。

一看到她笑,孟皎皎就不累了,满身干劲儿一定要把她养大成人。

等陈桐再大点牙牙学语,能在地上爬会走路时,孟皎皎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就把她带到酒楼,别人家的孩子见到陌生人都是怕得哭,陈桐不一样,她也怕,可她不哭,瞪着一双眼,呆呆地傻站着,别人捏她的包子脸,她也不躲,模样乖巧,加上长得可爱,酒楼的同事们都喜欢她,在她忙的时候,大家就轮流帮她照看孩子。

像这样,你喂口饭,我抱一把,磕磕绊绊的,她就长大了。

俗语说,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可就是她不哭不闹,才更让孟皎皎愧疚心疼。

此刻她放下碗筷,摇头苦笑:“我今天怎么了,竟然跟你说这些。”

封霖早就吃好,拿着一次性杯子在饮水机边接水,一时没接话。

她站起身,问:“吃饱了吗?”

“嗯。”

“那我收碗筷了。”

他挽起袖子:“我来洗碗吧,总不能白吃白喝。”

孟皎皎忙出声阻止他:“这使不得,哪有客人洗碗的理。”

方才忙就算了,现在空下来,孟皎皎是坚决不让他再做活的,慌忙之下将他伸过来的胳膊推了回去,碰到他的瞬间惊慌地缩回手。

“你,你坐一会吧,洗碗我自己来。”

他唇角上翘一瞬,抿着唇应了句嗯,在一旁坐下。

“买洗碗机可以吗?”

她摇头:“好一点的洗碗机太贵了,而且碗多,手洗更快。”

除了牛腩汤,菜都吃得差不多,她低着头把三个菜盘叠成一叠,面色柔和:“谢谢你,今晚陪我吃饭。”

她已经连续好几天一个人吃饭了。

孟皎皎收好碗筷,去了水槽边洗碗,一会儿后才听到他不高不低的一声。

“我的荣幸。”

闻言,她颇为好笑地抿了抿唇。

有什么荣幸的,她一什么都没有的中年女人。

笑完后,她问他:“封霖,你晚上有空吗?”

“嗯。”

他没开电脑,一手撑着下巴,目光轻淡地落在她身上,柔和缱绻。

她暂停洗碗的动作,仰望头顶冷白的光,褐色的瞳仁闪亮,笑语盈盈:“我们去,看电影吧?”

他目光一愣,而后笑答:“好啊。”

“嗯……等会能不能陪我回家一趟?”

她终于转过脸看他,笑起来时,连左眼下的泪痣都在飞扬:“回去换衣服。”

换一身好看的衣服。

“好啊。”

这一回,总算是知道她家在哪里了。

开车进小区停在她家楼下,封霖等人的空隙,看了眼后视镜中的自己。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款的白衬衫,没打领带,外面套着件黑色的风衣,大气却不过分隆重,适合闲暇的场合。

比如说,约会。

他眉梢上扬,对自己今天的穿着尚且满意,低头看了看腕表。

她说十五分钟下来,现在已经过去七分钟。

还有八分钟。

他倚着靠背,眉目含笑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