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第二天陈今就着手找工作,孟皎皎劝他先缓缓,他说坐不住,也怕清闲久了变得懒散。
她综合考虑过后,就随他去了。
有事忙,总好过胡思乱想。
不过无论他是否忙碌,每天下午都会来接陈桐放学,再接着去忙自己的事。
这日放学了的午后,跟陈桐一起来的还有封奕,陈今牵着女儿的手,封奕就围着二人叽里咕噜地说话,还没进店,瞧见孟皎皎望向三人这边,兴高采烈地和她招手:“皎皎阿姨!”
十来岁的年纪,每天都是精神奕奕的,似初升的朝阳,明媚耀眼。
小学生放学早,还没到饭点,店里依稀坐着两三个客人,孟皎皎摘掉身上的围裙,等他们走到近前,她笑着问道:“你家的人,还没来接你吗?”
她的语气带着些试探,封奕摇头:“我爸说堵车,让我找个地方先等一会,我就告诉他我来店里。”
她不自觉轻呼一口气,这时陈桐插话:“妈妈,我有点饿哎!”
小孩子经不住饿,孟皎皎一点她的鼻子,“先吃碗粥顶一顶,迟一些再吃晚饭。”
吃的早饿的早,省得晚上又叫着饿要吃雪糕。
她复又问陈今和封奕:“你们俩呢?要吃什么?”
封奕抢先答话:“我要和桐桐一样的!”
闻言,原本面色还算和煦的陈今旋即扭过脖子暼他一眼,满含深意的目光,让封奕冷不丁地缩了缩脖子,愣愣地望着他:“陈叔叔……”
陈今嘴角弧度极浅地一撇,不太情愿地应了句嗯,对孟皎皎说:“我不吃了,晚饭也不回来吃,跟个朋友约了一块吃顿饭。”
她疑惑:“朋友?”
“嗯,当初一起上班的同事,昨天巧合碰到。”
他抚了抚女儿的头顶:“桐桐,爸爸有事,晚上来接你和妈妈。”
陈桐乖巧的点头:“嗯,爸爸一定要来啊!”
“好。”
他一拍孟皎皎的肩膀:“可能会有一点晚,等我过来接你们回家。”
“嗯,早点回来。”
孟皎皎叮嘱一声,他颔首出门去,封奕揉了揉两边脸颊,立刻发牢骚:“桐桐,我怎么觉得陈叔叔有点凶。”
“哪里有,我爸爸超级好超级温柔,像小叔一样的。”
封奕更不赞同她的话了,左右一摇头:“我小叔也很凶的好不好,他只是对你温柔。”
他去了封霖家那么多回,早看出来他偏心,不过他也觉得陈桐可爱很喜欢她,倒也没觉得心理不平衡。
提到封霖,他朗声喊:“皎皎阿姨,你怎么不去看我小叔啊?”
她在厨房盛粥,微一皱眉:“看你小叔?”
她已许久不曾见过封霖,仔细一想,上回见到还是他来接封奕,她当时接到陈桐,在一小校门口看到坐在车里的他,车窗摇下一半,他目视前方没看到她。
封奕答道:“对啊,他住院了。”
“怎么会住院呢?”
两个小孩占据一张桌子,书包放在一边,脸上颇有些嗷嗷待哺的急切,孟皎皎把盛好的两碗红豆黑米粥端到他们面前放下。
封奕抓耳挠腮支支吾吾了几句,答:“我也不清楚,但是受伤了。”
他比划着自己面上的五官:“我去看他时,脸上好多伤口,丑死了。”
说完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吃食上,蹭吃蹭喝,他先腼腆地道谢,汤匙舀起一勺送进嘴里,瞳孔放大,惊喜地感叹:“唔,好好吃,软软甜甜的!”
孟皎皎今天得了闲暇,就熬出来一锅留作自家人吃,比店里用来卖的更花时间心思,味道自然好上不少,陈桐赶紧也尝一口,连连点头:“嗯嗯,比我们之前吃的更好吃。”
他吃着碗里的粥,一边发表言论:“我妈说,红豆可以美容养颜。”
“我小叔变丑了,好想让他来喝一碗哦。”
虽然封霖对他颇为严厉,封奕还是很爱他的小叔。
“你让小叔来嘛,我让我妈妈帮他煮。”
“小叔可喜欢我妈妈做的食物,之前我们住他家的时候,他一顿可以吃好多好多,比我吃的还多呢。”
说完她看向孟皎皎:“可以吗妈妈?小叔来了你帮他煮红豆粥好不好?”
孟皎皎还在想受伤变丑和住院之间的联系,闻言神不在焉地点头,直到封叙来接走封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陈今来接她们时近十点钟,陈桐已经在楼上睡了一会儿,等店里的最后一波客人吃完,孟皎皎锁门打烊。
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没拦到车,合计下小区走过去也不远,便由陈今背着睡着的陈桐,两个大人步行回家,夜色静谧,他们当散步一样不急不缓地走。
借着昏黄的路灯,孟皎皎余光打量他的神色,见他面色微红,眼神也有几分迷离,应当是喝了酒,虽只微醺,她心中却有些诧异。
陈今的酒量一向非常好。
结合他今夜的一言不发,她抿着唇,小声地问:“找工作不顺利吗?”
他使劲儿摆了摆脑袋,打起点精神:“没什么,怎么了?”
说着转头看她,两人对视间,眨了下眼睛。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低下头去,缓缓地答:“没什么……”
其实这是可以预想到的结果,他书读得不多,加上坐牢,确实很难找到工作。
“阿今,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她轻声安慰,他鼻子里嗯了一声。
没多久,三个人回到家里,陈今把陈桐放在床上出了卧室。
陈桐迷迷糊糊地醒了一瞬,孟皎皎在一边哄了几声,等她再次熟睡后,掩上门来到客厅。
陈今背对她微弓着腰倚靠阳台的栏杆,背影清瘦,抽一口指间的烟,呼吸之间,一阵白雾升腾。
她无声无息地上前几步,立在他身后,一时不语,犹豫着怎么开口。
陈今回来这十来天,一直独睡一间卧室,孟皎皎跟以前一样,和陈桐睡一张床,短时间内还没什么,日子一久,陈桐肯定会察觉出端倪问她: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分开睡。
孟皎皎是认真的。
她要尽到一个好母亲、好妻子的责任。
“孟孟。”
陈今没回头,忽然喊了她一句,她微一怔:“嗯?”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离婚证办了。”
对当时的二人来说,那只是一张结婚证,为了解决陈桐的户口问题,虽然是下下之策,但却快速地解决了燃眉之急。
本来就无关婚姻,如今他出狱,一切自当恢复原状。
话说出口,他心中几分有愧疚,从此以后,她都要背负着离过婚的名头。
“阿今……”
她走到他一侧,倚着栏杆,深吸口气,脑海里在组织语言。
陈今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接着道:“当初说好的,等我出来了就离。”
彼时他身陷牢狱,苏冰清不知所踪,留下个奶娃娃陈桐,生活成了一团乱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们都命苦,不知道谁最难熬,但谁也都不好过。
孟皎皎跟他提结婚时,陈今当即一口回绝。
怎么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不愿她背负着愧疚跟他过一辈子,是她再三保证,只是为了让陈桐上户,等他出来就离婚,陈今才答应她的。
“可是……”
知道她要说的“可是”何意,他打断她:“这个约定,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作废。”
说这些话时,他态度坚决,下一秒却长叹口气,笑容惨淡:“其实我找工作不太顺利,现在心情很不好很累。”
“所以就听我的,我们也不要因为这件事吵架了好吗?”
她不作声,他伸了伸懒腰,劝道:“夜深该睡觉了,如果你嫌跟桐桐挤一张床太窄,我可以在客厅打地铺,卧室留给你睡。”
孟皎皎被他一串的确说辞堵得说不上话,闻言急忙摇头:“不用不用,桐桐跟我睡习惯了。”
“那就好。”
两人走进客厅,陈今摁灭了烟头,像小时一样,手掌包裹住她的两边脸颊,大力地捏来捏去,边说:“孟孟,你把桐桐教得很好,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应该的……”
他重重一摸她的头顶,满脸欣慰地说:“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嗯……”
周身的气氛恢复如常,他问她:“你先洗澡还是我先?”
一句重点没说上,她颇是愁闷:“你先吧,我再坐一会儿。”
“好。”
陈今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后,孟皎皎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着呆。
一到夜晚思维就活跃,她开始幻想着,如果十一年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会是什么样。
陈桐如果由陈今和苏冰清抚养长大的话……
陈今把她带得很好,同理,也会把陈桐照顾好,陈桐的性格估计跟现在六七分相似,但因着苏冰清,估计会更加活泼调皮,长大后没准也是个小辣椒呢。
而她呢……
想到这里,她无奈地笑了笑。
哪会有这些如果呢。
除了晚上回小区的家睡觉,孟皎皎和陈桐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面馆里,陈今依旧忙碌于找工作。
翌日中午,孟皎皎把陈桐从学校接回,找工作的陈今正好也回来,三个人吃完中饭,由于下午有一场面试,他又急匆匆地出了门。
孟皎皎瞧他出门时面带喜色,也宽心了许多。
陈桐在楼上睡午觉,已过了饭点,店里偶尔来一两个客人,下完两碗肉丝粉后没了活,她便拿出晚上要炒的豇豆,坐在一张空着的桌边择成小段备用。
隔壁桌是两个吃粉的年轻人,百无聊赖地挑一筷子吃,桌上放着个摄影器材,孟皎皎起初没在意他们两个,直到择完一把豇豆,欲去楼上喊陈桐起床上学,起身时跟他们其中一人打量的目光对上,她下意识地皱眉:“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与她温和的形象不符,是被别人冒犯时的严肃,对方见此也站起身,与她说明来意:“孟女士您好,我们是榕城晚报的实习记者,来找你是希望你配合我们做个采访。”
听到他们是记者,她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接着疑惑地“啊”了声,未经思考就问道:“什么采访?”
另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士以为她同意了,立刻解释:“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三枝福利院一案,我们了解到,您和前段时间跳楼的苏烟女士都是该案件的受害者,我们报社想做个纪录片,报道一下当初的受害儿童如今过得怎么样。”
如果是苏冰清跳楼前他们来做这个采访,孟皎皎会很乐意配合,但如今她人已去,当初的罪魁祸首也被绳之以法,此事便算揭过翻篇,无论是她还是陈今,如今都只想告别过去,平平淡淡地过好后半生。
更何况,孟皎皎不傻,这个节骨眼来做这个纪录片,怎么想都是在压榨苏冰清之死的剩余价值,以她来博取最后一波眼球赚热度。
他们三个人最艰难时没有人来过问,又怎么能奢求雨过天晴后她配合他们揭开自己的伤疤。
孟皎皎拒绝了两人的采访,这时楼上陈桐喊她,再耽误恐迟到,她简单的婉拒后就上了楼去找陈桐。
本以为话说清楚他们就走了,结果下楼来两人还在,穿格子衫的男人继续劝道:“孟女士,你考虑一下吧,接受这个采访对你也有好处的,到时我们会把你的店一起写上,我们刚才吃过了,你家的粉味道不错,我们通过纪录片帮你宣传一下,生意绝对会更好。”
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另一个人也殷切地望着她,孟皎皎依旧无视,这回拒绝的态度强硬了些:“抱歉,这事没得商量,你们还是去找其他新闻吧。”
她虽然不富裕,但还不至于为了钱丧尽天良到这份上,陈桐在她旁边,苏冰清也还在天上看着呢。
“我要送我女儿去上学了,二位请自便。”
这就是暗里的赶人了,说完牵着陈桐绕过站在走道中的二人。
陈桐好奇地问:“妈妈,这两个叔叔找你有什么事?那个是摄影机嘛?”
“没什么,叔叔们觉得妈妈煮的粉好吃,要问妈妈独门秘方,妈妈拒绝了。”
陈桐闻言咯咯直笑:“都说了是独门秘方,肯定不会说的呀。”
“嗯。”
见她们快走出门,身后的二人“哎”了一声又喊了句孟女士,孟皎皎忽然停下脚步,留陈桐立在门口,单独往回走,两人见她走到近前,以为她改变主意,面露欣喜,却不料她指着桌上的摄像机,问道:“那个,是不是一直打开的?”
除了手机的拍照功能,孟皎皎没用过专业的摄影器材之类,不清楚它是否处于打开状态,经陈桐一提醒,忽然想到它的镜头从进店开始一直朝着她,故而有此一问。
最最主要的,她刚才牵着陈桐从它面前经过。
“这……”
二人有点心虚,没摇头也没否认。
“删掉。”
她半生与人为善,罕见的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别人。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愿删掉,其中一个假装无意地收起摄像机,快速地装进袋子里。
他们今天被派出来做这个新闻,本以为没什么难度,谁知孟皎皎不愿意,便打算带着偷拍到的视频回头处理一下,自己看情况编几条文字上交给领导交差,有视频的话尚能有三分可信度,否则就是空口无“凭”了。
两人眼神交流过后,拿上摄影器材,说:“既然孟女士你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侧身绕过她要走,步子又快又大,孟皎皎急忙伸手抓住拿摄像机的人,“不行,你们必须删掉,否则就是侵犯我们的肖像权。”
一个妇人家的力气能有多大,对方三两下挣脱掉,并保证道:“我们会打马赛克的。”
想不到还有这般不顾脸面的记者,孟皎皎又气又急,再次抓住对方的胳膊,一旁的陈桐见他们起争执,惊慌失措地喊她:“妈妈!”
顾不得许多,孟皎皎挡住他们的去路,背对着门口高喊:“桐桐,你先去学校,妈妈没事。”
照片曝光,肯定对陈桐有影响,她对得起谁。
身为女子,为母则刚,即便再软弱,也不允许任何人伤自己的儿女分毫。
陈桐没走,在她身后呜呜地啜泣。
“怎么回事?”
熟稔的男声响起,来人他穿着整洁的衬衫长裤,半蹲在陈桐身前,手指揩走她脸上的泪珠,后者泪眼朦胧,糯糯地喊他:“小叔……”
“坏人欺负…我妈妈……”
“嗯,别哭。”
因为是跟陈桐说话,他的语气尚且和缓,摸了摸她的脑袋,起身来到孟皎皎身后,沉声复问道:“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孟皎皎,言辞间不动声色握住她抓着他人的手,眼神望着对面的二人,神色不怒自威。
封霖早就到这边有一会儿,换了辆谁也不认识的新车,车子停在粉面馆正对面的马路边上,远远地注视这边,见孟皎皎送陈桐去学校,他也欲离开,转钥匙点燃发动机,临走前依依不舍地又瞟去一眼,见她又走回店里,接着与店里的另外二人产生争执,他立刻熄火下车过马路。
不知不觉,孟皎皎已立于他身后,她气得耳朵尖发红,眼眶水润,低声地说:“他们是记者,偷拍我和桐桐,不肯删除。”
他眉头一皱,来自上位者的注视,让两个记者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其中一人强调道:“我们会打马赛克,保证不影响你们的日常生活。”
另一个接着说:“孟姐姐你行个好,我们俩是实习记者,需要这条新闻来申请转正,你帮个忙吧。”
“对啊,帮个忙吧。”
说完,两人都苦着脸,四只眼睛齐齐望向孟皎皎,封霖往左边挪了半步,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后,没等她变态率先问道:“你们是哪个报社的?”
对上封霖,无论是他的气场还是他的身形,两人几乎是生理性地心虚,讷讷地回:“晚报……”
他抿着唇,眼神锐利直视二人:“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们被解雇?再让你们吃顿官司。”
赶巧公司的法务部正闲。
他又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内存卡给我,被辞退,二选一,三秒钟。”
有些人天生带着威慑的气场,二人闻言一颤,摄像机差点摔落在地,急忙举手:“给你给你,我马上取出来。”
拿摄像机的男子取出来内存条交给他,灰溜溜地离开。
孟皎皎蹲在陈桐面前,柔声细语安抚她,封霖走到两人旁边,把内存条给了孟皎皎,沉默一瞬,语气颇为僵硬:“没事了。”
说完摸了下陈桐的头顶,孟皎皎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亲她哭红的脸:“好了,坏人跑了,我们去上学了好不好?”
她肩上还背着书包,鼓着脸抽噎一声轻轻点头。
孟皎皎站起身,牵着陈桐的一只手腕,对他说:“你能帮我看下店吗,我把她送去学校就回来。”
当务之急是尽快送陈桐到学校里,孟皎皎原本打算拜托隔壁的小卖部,但快要上课,少耽误一刻是一刻。
他一颔首:“你去吧。”
她便道过谢,出了门去。
孟皎皎赶在上课前一分钟把陈桐送到教室,再回到店里,封霖背对着门坐在一张长桌边,面朝着厨房的方向,露出来的半张侧脸清俊依旧。
哪有什么变丑。
封奕这孩子,竟然会撒谎了,不乖。
孟皎皎走到他旁边,问道:“你,还没吃中饭吗?”
陈桐饿了时,也和他一样,一直望着厨房。
他眨了眨眼,些微愣怔,片刻后缓缓地应:“嗯……”
“店里只有面和粉了,吃吗?”
“好。”
孟皎皎走到厨房,边开火边说:“有木耳肉丝,牛肉,酸菜肉沫的。”
“牛肉面吧。”
“好,宽面吗?”
之前住他家时,他吃宽面多一点。
“嗯。”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片刻,收回目光低下头的同时,抿了抿上扬的唇角。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就过去两个多月,这是他们自那晚通过电话后,第一次正式重新碰面说话。
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之类的糟糕情景,看样子她并没有讨厌他。
封霖已经很满意了。
面下好后,孟皎皎端到他面前,大碗装的面条上铺了满满的牛肉,他抽出双筷子,搅拌几下,埋头吃面。
孟皎皎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不算那次她在一小门口的偶然一瞥,两人许久未见,他一出现,又帮了她的忙。
孟皎皎一手撑着下巴,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真诚地说:“封霖,谢谢你啊。”
他没作声,吹了口热烫的面条,吃进嘴里。
两个人不说话,四周安静了一会儿,他还有面条可以吃,她干巴巴地坐在一边,气氛渐渐有些许的尴尬,急中生智没话找话:“我听封奕说,你住进医院了……”
他面条快吃到一半,她憋了许久还是问出声。
他垂眸吃面,应了个“嗯”。
她又追问:“是生病了吗?”
听封奕的描述,鼻青脸肿的话应该是打架斗殴,但她想不出来封霖这样的人会跟谁打架。
“嗯。”
他今天会过来,也是因为封奕,这孩子昨晚隔着电话线跟他炫耀,在孟皎皎这边吃到了好吃的红豆粥,又说什么皎皎阿姨答应了,等他过去也给他熬粥喝,最后问他什么时候过去,一定要带他一起。
封霖第一反应就是,封奕这崽子,说话颠三倒四就算了,扯谎也不说个靠谱的。
他当时没说什么,挂了电话后神色如常地洗漱完爬床,却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踏实,坐了一上午办公室去食堂草草吃过中餐,再回到办公室总觉得没吃饱,鬼迷心窍了一样,拿上车钥匙离开公司。
醒神已经开到一小这边。
他奔着碗不一定存在的红豆粥过来,结果确实不存在,不过吃上了牛肉面,未尝不是好事。
也幸好他今天中午过来了。
“病得很严重吗?”
她盯着他看,神色中满是关切,他的语气很淡:“没什么,很早之前,已经痊愈了。”
孟皎皎松了口气。
也是,看着倒跟之前并无不同。
她关心则乱了。
“你很担心,我生病吗?”
“啊?”
她眨眼犹豫了几秒,缓缓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换他追问她:“住院了,会来探病吗?”
她略一犹豫,继续点头,接着笑说:“哪有人诅咒自己生病的?”
“放心,你身体很好,不会生病的。”
“嗯……”
他低着头吃面,神色莫测看不出所思所想。
封霖没在店里待多久,吃完面就离开了。
早晨陈今陪她去过了菜市场,所以中午不用再出去采购,孟皎皎索性关门,去楼上睡了个午觉。
下午放学,接陈桐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问封霖的事,问他还在不在店里,孟皎皎说走了,她鼓着脸失落了一阵。
“那小叔有说过什么时候再来吗?”
孟皎皎摇了摇头,她脸颊更鼓了。
“你很喜欢小叔吗?”
孟皎皎深觉自己明知故问,果然见她忙不迭点头:“喜欢!”
“小叔好厉害的,每次我们有危险他就出现!像奥特曼一样!”
孟皎皎笑了笑,似乎的确如此,一次两次还是巧合,次数一多,连陈桐都发觉了不对劲。
只有她不愿深想,追究背后的原因。
傍晚时分,陈今回到店里,同时带来了好消息。
他找到工作了。
在一家物业公司当保安,先在总部训练一段时间后分配到名下的小区,工资虽然不高,但总算开了个好头,最打动他的是,其中一个待分配的小区就在一小旁边,如果能分到那边,只要没排到饭点值班,他就可以回来陪她们俩吃饭。
七点过,店里的客人坐着两三个客人,他们三人占了一张桌子吃晚饭,各自吃各自的,这时有两个客人进店来,孟皎皎放下了碗,问过他们要吃什么后进去后厨忙活。
陈今剃了块鸡肉,骨头扔掉,肉放进陈桐碗里。
“谢谢爸爸。”
陈桐嘴巴边粘了颗饭粒,她兀自不察,把他给的鸡肉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模样有点呆萌,陈今捻走她嘴边的饭粒吃掉,问她:“今天在学校乖吗?”
她嘴巴里有鸡肉,没空回答,黑亮的眼珠子望着他点了两下头,鸡肉咽下去,她紧接着说:“爸爸,今天有坏人来欺负妈妈!”
他全身绷紧:“谁?有没有怎么样?”
吃饭的桌子就在厨房旁边,第二句话是瞧着孟皎皎问的,捞面条的孟皎皎摇头:“没那么夸张,就两个记者,你别被桐桐吓到了。”
“哼,妈妈你才骗人,明明就有的,幸好小叔出现赶跑了他们!”
陈今蹙眉:“小叔?”
陈桐和他解释:“嗯,封奕的小叔,和爸爸一样,最好啦!”
闻言,陈今低下头嗯了一声,就不再追问了。
等孟皎皎给客人做好面过来,他复问她:“怎么一回事?”
孟皎皎坐下,重新拾起碗筷,没怎么放在心上的语气:“我原想着晚些时候告诉你的,就两个晚报的记者来采访,我给拒了,他们还偷拍了我和桐桐,这才起了争执。”
一旁还有陈桐,她尽量说得轻描淡写,陈今颔首:“晚上说,还有,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喊我回来。”
“嗯。”
敢跟两个男的争吵,要不是陈桐在,陈今当场就得好好教育她一顿。
晚上回到家里,守着陈桐入睡后,孟皎皎来到客厅坐下,没等旁边的陈今问,自己先交代:“他们来,是想给福利院的后续做个专题报道。”
“其实…说到底是冲着清清来的……”
陈今摸到烟盒,想抽一根,又怕熏了客厅害她打扫,烟盒又放回裤兜里。
“没受伤吧。”
“没……”
她微垂着头,手指抠着另一只手的掌心,说:“阿今,封奕的小叔,是封霖。”
他把玩着一根烟,胳膊肘搭在大腿上,弯腰面朝着地面,片刻后才应了句嗯。
“他…不是故意的……并且…他都…知道了……”
她一紧张,说话就断断续续的。
闻言,陈今仰起脖子,朝她暼去一眼,平淡的语气:“我又没说他,你瞎紧张什么?”
孟皎皎松了口气。
不怪他,那就好。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可从那时候起,她早就不奢求什么开花结果,如今有自己该背负的责任,也过了天真烂漫的年纪,没有成为陌路人,能像现在轻淡友好地往来,便再好不过了。
陈今还是心痒,压不住想抽烟,起身去了阳台打火机一按,点燃一根烟夹在手里,平和的语气跟她叙述:“我这些年,在监狱里想了许多,这事不能怪他,这是谁都料想不到的,有没有他,结果都一样。”
“真要说起来,还是那句话,兜兜转转辛苦奔跑,发现还是绕不过去那道坎,该走的路还是得走,就这样而已。”
以为命运在左,他们便向右,其实不过是多兜了个圈,结果呢,地球是圆的,走哪边都一样。
要说有什么收获,大概是,偷度了几年的欢乐时光,当时以为是苦中作乐,如今回想起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般的鲜活明媚,就连那时穿过树缝落下来的一缕缕阳光,都晃得人眼睛酸疼。
时光啊,就是回不去才让人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