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那会，全国房地产市场一片低迷，孟皎皎赶在榕城的房价飞涨前，凑够首付买了套一小的学区房，办理好房产证后立刻把她和陈桐的户口迁过来，这才顺利入读了一小，之后又把房子租了出去以租养贷，前段时间租约到期就把房子收了回来自住。
小区的名字叫做一品雅苑，大部分买在这儿的人家都是为了让孩子上学，主力户型都是小面积的居多，她买的是套两室一厅的户型，知道陈今要回来，特意把房子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又把里面的老家具该丢的丢该换的换，重新布置了一番。
孟皎皎插入钥匙拧门把，陈今和陈桐立身在她后面，她颇为得意地告诉陈今：“现在这边的二手房涨了一倍，轻易还没人卖，都等着继续涨。”
会读书的孟皎皎向来是陈今的骄傲，他不吝啬地夸：“我们孟孟一直很聪明。”
她开心地笑，边推门说：“现在先住着，等过几年桐桐读初中，我们攒够了钱再换大房子。”
“嗯。”
门甫一推开，最先看到的是客厅，简单又不失温馨，她示意身后的两人，“阿今，桐桐，快进来。”
不同于他们十多年前蜗居的出租屋，也不同于这十一年的监狱，房子里明亮又漂亮，陈今愣得忘了抬腿，旁边陈桐则直接惊讶地哇哇出声，抓着他一只手往屋里拽。
三人进屋里，客厅沙发上放着陈桐的唐老鸭和米老鼠公仔，她冲上去抱住其中一只，开心地呼喊：“妈妈，这真的是我们的家嘛！好漂亮啊！”
“嗯，当然。”
怪不得陈桐这么激动，她上回来这边还是五岁不到，当时还是毛胚房，对此更加没印象了。
“走这边，来看一看睡觉的卧室。”
孟皎皎领着他们父女两参观卧室，先看了主卧，轮到陈桐的次卧时，她直接扑到了床上滚来滚去：“我太喜欢我们的家了！”
倒不是说房间有多大装修有多好，八十来平的总面积，除去公摊再分割成各个功能区，一个房间也就十三四平米，孟皎皎当初只简装了一下就出租，她们还去封霖家借住过，那边的房子比这边更大更漂亮。
可不一样，这是他们自己的家，不用搬来搬去，一处可以长长久久住下去的家。
孟皎皎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女人结婚一定要有房，直到后来自己租房，租约一到期房东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续租，她带着陈桐每次搬家都兴师动众，身心俱疲，她这才动了买房的心思。
他们年少时流离失所寄人篱下，终于盼来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一天。
虽然遗憾颇多，总算也有了安身立命的家。
孟皎皎感慨颇多，陈今亦如是，他揉了揉她的头顶，触手还跟以前一样柔软，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几多风霜，气质上却添了坚强刚毅的魅力。
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她已成长为可以担起一家之责的母亲。
他欣慰且心酸地对她说：“辛苦了，孟孟。”
她摇摇头，脑袋枕着他一边胳膊红了眼眶。
收拾好情绪后，三个人去附近的小菜场买菜回来做饭，孟皎皎在厨房里忙活，陈今陈桐父女二人在客厅看电视，餐客一体的设计，厨房也是开放式的，她身后就是餐桌，菜一炒好转身走两步就能端到桌上。
电视机放着动画片，陈桐此时也没心思看了，从菜场回来后一直粘着陈今，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
“爸爸，你想我和妈妈吗？”
他肯定的语气：“当然想啊。”
“我的桐桐真可爱。”
陈今不自觉上手揉女儿肉嘟嘟的苹果脸，她的两颊虽然肉多，下巴却很尖，白白净净的可爱，陈今凝视着她的脸，细细观察她的五官，笑容渐渐黯淡。
陈桐人小，没察觉到他情绪低落，继续问他：“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看我和妈妈呀？”
“我们也，好想你的。”
她趴到他的怀里，脑袋拱着他身前，嗓音软糯告诉他：“爸爸，我好想你的。”
他一瞬间动容，鼻子酸涩，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退回眼眶的湿意，柔声回答她：“我也想桐桐。”
“爸爸每天都在想，我们桐桐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学习成绩怎么样，有没有不听妈妈的话，跟妈妈吵架闹脾气呢。”
“爸爸每天都想你，所以一忙完，就马上回来看你了。”
听到父亲说也想自己，陈桐在他怀里笑成了一朵花儿，得意地答：“我很乖的，不信你问妈妈。”
她朝孟皎皎喊道：“妈妈，你快告诉爸爸，我是不是很乖很听话呀！”
孟皎皎正往锅里倒油，闻言头也不回，朗声笑应她：“是是是，你最乖最听话，晚上别骗着要吃雪糕就更好了。”
闻言，她赶紧两手捂嘴，陈今噗嗤笑出声来，捏了捏她的腮帮，淡淡地评价：“小机灵鬼，也不知道随了谁。”
而后轻浅的一声叹息，散落在空气里。
因为下午还要送陈桐去学校，孟皎皎只做了三菜一汤，等汤煮沸的时间里，她吩咐陈桐：“桐桐，去洗手开饭了。”
“嗯！走吧爸爸，我们一起去洗手吃饭。”
小孩子就是这样，喜欢谁就想一直跟他在一起，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陈今，尤其是当他和自己想象中的父亲一样温柔后，更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去洗手也要拉他一起，粘人得厉害。
洗完手回来，父女二人上了餐桌，孟皎皎给他们俩盛饭，陈桐当即夹了块红烧排骨放他碗里：“爸爸，妈妈炒菜特别好吃，你快尝尝。”
她望着他，热情洋溢地笑，瞳仁里亮晶晶的。
他依言，夹起她给的排骨送进嘴里，她按耐不住地问他：“妈妈做的菜是不是很好吃呀？”
他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孟皎皎提醒她：“桐桐，快吃饭了，吃完后睡觉，下午去上课。”
她的语气些微严厉，陈桐瘪着嘴，她还想再跟陈今说话的，不情不愿地应声：“唔，好吧。”
下一秒眼睛一亮，满脸殷切渴望地问他：“爸爸，那你能送我去学校嘛！”
陈今都依她：“嗯……”
“爸爸你真好！我好喜欢你！”
他压下情绪，捏了下女儿的腮帮：“爸爸也爱你，听话，快吃饭吧。”
孟皎皎也给他夹菜，陈桐把饭碗伸过去：“妈妈，我也要你夹菜！”
孟皎皎故作生气逗她：“你刚刚也没给妈妈夹菜。”
陈桐“啊”了一声，赶紧也夹了块排骨给她，孟皎皎这才眉开眼笑，把挑好鱼刺的鱼肉放她碗里，柔声说：“吃吧，下午让爸爸送你去学校。”
“嗯！”
陈桐今天吃饭特别话多，上一课答应得好好的，没扒几口米饭，又开始问这问那，她指着陈今额头出一道长约五六厘米的疤，淡得快没痕迹还是被她留意到了，关切地问：“爸爸，疼吗？”
“好多年前的事，早不疼了。”
这道伤疤是十六岁那年找工作留下的，当时他未成年，好多工作不肯要他，无奈才去了招人相对条件宽松的夜总会，面试他的是个流里流气的中年男人，见他瘦骨嶙峋的一身，嗤笑一声，说他们这不收小鸡仔，直接挥手让他离开，他当时走投无路没地方去，就破釜沉舟地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往自己脑袋上一砸，以行动告诉对方他不是小鸡仔，那个男人愣怔一瞬，大手一挥让他第二天来上班。
他入狱前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工作，是他砸破脑袋换来的。
他手捂着额头，眼皮向上掀，问她：“很难看吗？”
他很嫌弃这道疤的存在，当年还特意留着厚重的刘海挡住。
陈桐摇头摆脑：“才没有，爸爸很好看的。”
忽略疤痕的存在，陈今的脸确实当得起女儿的称赞，他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有着娃娃脸的柔和亲切，正是小朋友们喜欢乐意亲近的类型。
“等以后我长大了，就来保护爸爸，你就不会受伤了。”
她捏着小肉拳头起誓，瞧得陈今一阵笑，宠溺无边：“嗯，爸爸等你来保护我。”
他会陪着她，等她慢慢长大。
吃过饭后，陈桐去午睡，陈今搬了张凳子去了阳台。
孟皎皎买的是13楼，视野还不错，对面望过去，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脉，榕城是座多山的城市。
他背对着客厅而坐，中午的阳光明媚耀眼，透明的玻璃上隐约印出她的人形，孟皎皎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片刻后垂着头，捏紧了五指复又抬起头来。
“孟孟，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她捂着嘴，喉头哽咽：“阿今……”
他没有回头，后脑勺对着孟皎皎，长叹一声：“当初总喊她，死女人，死女人……”
谁能料到，真就死了。
“埋了吗？”
“没……”
要等他回来。
孟皎皎去了趟卧室，再回来捧着个骨灰坛，小心翼翼地交到他手里。
他将其拢在怀里，抱得很紧，另一手轻抚瓷坛光滑的表面，对着它说话：“总算，也回家了……”
虽然粉身碎骨，变成了一个坛子，总算有家可归，不是孤魂野鬼。
他举到眼前亲吻小小的瓷坛，如同当初捧着她的脸亲吻，泪水早淌落下来，“清清，回家了……”
怕吵醒熟睡的陈桐，孟皎皎压抑下哭声，捂紧嘴泪眼模糊。
多年前的欢声笑语历历在目，谁又能想到，再聚首是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