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死的时候,孟皎皎正陪着陈桐看最新上映的动漫电影,电影院隔音效果很好,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声音,母女两人津津有味地边看边笑。
出来时已经是夜晚八点多,地上只剩下一滩被清理过的血迹,夜色朦胧,那一块空地被行人有意识的避开,孟皎皎不知道先前有人跳楼,大晚上的也没仔细看,牵着陈桐从苏烟坠落的地方走过去,后者怀抱半桶没吃完的爆米花,一边走一边和孟皎皎说刚才的电影怎么怎么精彩,然后忽然止声停下脚步回头看。
孟皎皎跟着她一起回头,什么也没有,便问:“怎么了?”
她嘟嘴鼓着腮帮:“好像有人喊我……”
孟皎皎微愣,笑着戳了下她的额头:“哪里有人,你听错了吧。”
“嗯,应该是吧。”
她牵着陈桐往附近方便打车的路口走,后者在她旁边甜甜地问:“我们现在要回家了吗,妈妈?”
孟皎皎哪会不清楚她的想法,笑吟吟地提醒她:“明天还要上课,马上要期末考试了。”
一句话打消她想继续玩的念头,扁着嘴如临大敌。“好吧…那回家吧……”
“妈妈,我们回家啦。”
一阵清风拂面,扬起她们的裙摆,孟皎皎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地应了声“嗯”。
两个人坐上出租车报目的地,车子驶上主路,司机师傅就跟她闲聊:“大妹子,你怎么还带孩子来国际广场这边,刚刚有人跳楼了你不知道吗?”
“不清楚呢。”
陈桐在吃爆米花,闻言疑惑地出声:“跳楼就是死了吗?”
她问的是孟皎皎,司机师傅以为是跟自己说话,答她:“死了,当场就没了气咯。”
她的声音软糯,司机和她说话下意识带了童音。
听到死了人,陈桐有点害怕地紧挨着孟皎皎:“妈妈,死人会变成鬼跟着我们吗?”
后者环住她的肩膀安抚:“桐桐不怕,世界上没有鬼,人死了会变成天使,保护他们重要的人。”
“嗯。”
司机原本还想聊,从后视镜里看到小孩子害怕,就闭上了嘴。
陈桐是乐天派,很快忘了这事,孟皎皎也没把它放在心上,回到家里两人先后洗澡,她又陪陈桐写了会作业,而后早早地熄灯睡下了。
知道跳楼的人是苏烟,是在周一的早上。
她把陈桐送进学校后回来,拿出昨天买了没剥的毛豆,分成两份,一半分给隔壁小卖部的老阿姨,进门时,店主不在,看店的是高考完了的孙女,喊她姐姐,孟皎皎笑了。
孟皎皎把装有毛豆的塑料袋给她,早上凉快,两人各搬了只板凳坐在店门口的空地上剥豆聊天,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一边刷早间新闻一边剥豆子,没改掉课堂上阅读的习惯,把新闻念了出来。
孟皎皎以为自己听岔了,停下剥豆的手问她:“你说跳楼的人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见她神色愣怔,低头又看向手机念出来:“苏烟,原名苏冰清,喏,你看。”
说着把手机举到她眼前,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苏烟的脸出现在她眼中。
措手不及。
她一时没有反应,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里的人,无意识接过对方的手机,机械般逐字逐句地看下来,越往后看,脑颅内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碾过神经,视线模糊,耳朵也听不见了。
她失魂落魄地从板凳上起身,踉踉跄跄往店里走了几步,小姑娘喊她:“姐姐,我的手机。”
她身体僵硬了一瞬,走回来把手机还人,对方见她面色苍白,关切地询问:“怎么了,身体突然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傻愣愣地点头,从衣服兜里摸出一把钱给对方,极力维持冷静:“我去趟医院,如果桐桐放学了我没回来,你和你奶奶帮我照看一下。”
小姑娘没接她的钱,一口答应说:“你放心去吧,桐桐我们帮你看着。”
她连声地说谢谢,进店里拿手机和钱包,店门都忘了锁,满脸惊惶地打车去离国际广场最近的附属医院。
孟皎皎赶到太平间时,苏烟的身上盖着一层白布,红色的血侵染其上,如同雪地里的红梅。
同行的医生指着停尸床说:“她就是昨天傍晚跳楼的那个,尸体停放了一晚上没人来认领,你来了刚好,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是的话赶快火化了,夏天尸体容易臭。”
对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她一句都没听清,眼睛死盯着那双白布没盖住的小脚不敢眨。
苏烟的脚很小,孟皎皎的脚已经很小了,她比她更小。
她屏着呼吸,整个人定住纹丝不动,医生见多了生死,无奈地叹气一声,劝她:“去看看吧,总要见最后一面。”
是啊,最后一面,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
是几天前,她拎着一袋松子过来,松子还没剥完,陈桐这两天上火,孟皎皎没敢让她多吃,全藏了起来。
她喝完绿豆汤,不咸不淡地起身跟她说:走了。
原来这就是告别。
孟皎皎掉头冲出了停尸间。
她绝不承认,那个摔得满身血污的身体是她。
苏烟多么臭美啊,连个脚趾甲都要修剪得整整齐齐涂上甲油,她哪舍得从楼上跳下来把自己摔得四分五裂,新闻上还说脑浆都流了出来。
这怎么可能会是苏烟。
孟皎皎绝不承认,那是苏烟,不,应该叫苏冰清。
一定不是清清,一定他们搞错了,亦或是梦,她只是被困在梦境里。
梦醒就好了。
她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太阳升起,夏季毒辣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她淌了满脸的汗,一滴一滴汇聚成两股,沿着两侧的下颌骨滴落到衣服上,路过的行人注意到她,投来波澜不惊的一暼,也不过是因着她的脸停留刹那,接着又摇头收回目光,该走的走。
这世上的困苦多了去了,每个人都很忙,谁有空去安慰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呢。
三魂七魄神游天外,手机响时,她愣愣地按了接听,那头低沉的男声压抑着情绪:“孟皎皎,你在哪?”
她回来两分神智,细声细气地喊:“封霖。”
“是我,你在哪?”
她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抬头张望四周,才告诉他:“附属医院。”
“好,我马上过来,你呆在那别动。”
周围人来人往,孟皎皎没听清楚,只是说:“封霖,清清死了。”
电话那头的他早已耳闻,压低着嗓音冷冷地应了一声,沉声强调:“我十五分钟过来,你听话别乱跑。”
他似乎有什么急事,说完就挂了电话。
孟皎皎收了手机,依旧坐在台阶上,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没力气,四肢酸软,连站起来都难。
她开始回想再遇到封霖的这段时间,想来想去,发现还是那样,他总是出现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从前是,现在还是。
怎么总是欠他的人情,还也还不清。
太阳晒得久了,失水过多,孟皎皎觉得渴,还有点晕,预感自己再不喝水会中暑,便强撑着站了起身走下台阶,步行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了瓶水。
喝过水以后,体力恢复了一点,她又找了处不起眼的阴凉处蹲着。
正是上班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她蹲了一会腿麻,正要起身站一下缓解,眼前忽然出现一只胳膊勒她的脖子,她没来得及尖叫,对方早有准备拿着块毛巾捂住她的口鼻,粗暴地把人往路边的面包车拖。
她死命地挣扎,可双方体力悬殊太大,她又失去先机,便毫无反抗的余地。
事情发生在医院门口,周围有人看到这一幕,悉数低下头去,还有胆小的怕殃及池鱼,吓得跑的跑躲的躲,碰巧方才买过水的小卖部男老板出来,孟皎皎向对方投以目光求救,后者快速地暼过来一眼,缩了缩脖子快速钻进店里。
人情冷漠至此。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等她被抓上车时,也才过去几十秒,车门大力合上的同时启动,没驶出去几米却猛地刹车急停。
封霖出了公司后直奔一小,到达时只见店面的卷帘门开到一半,他弯腰走进去,一楼到二楼都被翻得一团糟,还有摔在地上的碗筷,他大喊了几声她的名字都没听到回应,来时的激动被惊慌取代,急忙拿手机拨打她的电话边从店里出来,隔壁小卖部的一个女孩瑟瑟缩缩地看他。
封霖见此便上前询问,再三说明自己是孟皎皎的朋友,对方才告诉他孟皎皎去了医院,接着便有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进店里翻砸东西刚才离开。
封霖赶到附属医院门口,刚好碰上她被捂住口鼻掳上车的一幕,未经思考身体先采取行动,猛踩油门追上面包车的同时方向盘往右一拐,两车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以半个车身逼停对面的面包车,车子熄火的一瞬抄起副驾驶的警棍开门下车。
去路被堵住,面包车里接连出来两个男人迎上他,手中各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封霖一个闪身避过对方针对他腹部的一击,同时挥动手中的警棍砸向对方的后脑勺。
打架时的封霖与往常克己知礼的他相差极大,周身散发出冷冽慑人的气息,每一击都照着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攻击。
这次是白天,池盛的出警速度终于赶上一回,负隅顽抗的绑匪听到警车的呜呜声要跑,被他一击砸在膝盖处跪下。
赶来的池盛和他的同事分别给两个绑匪带上镣铐,封霖走到面包车边扔了警棍拉开车门,伸手一把将半醒状态的她拉扯过来抱在怀里,一颗心才算落回实处。
见封霖这么火急火燎地催他过来又是为了孟皎皎,池盛已经见怪不怪,他高喊一声提醒不远处搂搂抱抱的两人,准确地说是对女方搂搂抱抱的好哥们。
“喂,你们是自己打的还是跟车过去”
还要去做笔录,封霖的车要送修不能开,就远远甩给他冷漠的一眼,后者耸了耸肩表示了解,上车先走一步。
孟皎皎吸入了少量的□□,手脚发软脑袋有些胀痛,封霖半抱半扶着她去旁边的公交站台坐下。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
“不去。”
声音绵软,语气却斩钉截铁。
里面有苏冰清,她不敢去。
封霖立在一旁不说话,没多久司机把他的另一辆白色轿车开了过来,封霖接了钥匙搀扶她上车。
车子往警察局开,她昏昏沉沉地靠坐在副驾驶,秀眉紧蹙:“你怎么知道有危险的?”
他把店铺里的情况大致与她说了下,末了问她:“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她轻轻地摇头,封霖就懂了。
孟皎皎也不傻。
苏烟敢发表那些言论,必然是将郑国安的把柄抓在手里,在她跳楼的同时,一封匿名举报信送到了纪检监察室,虽然没什么有用的证据包含其中,但迫于外界的舆论压力,市纪检部门还是立即成立了工作小组对郑国安展开初步调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很明显,俗话说官官相护,苏冰清不相信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那是她用命换来的证据,没有选择直接送到纪检部门,至于交给了谁就不得而知。
监察部门正在搜集郑国安的犯罪证据,后者同样不会坐以待毙,争分夺秒想法设法要在他们之前找到自己在苏烟手里的把柄毁掉。
调查了苏烟最近的社交圈,孟皎皎成了其中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店里被翻得一团糟就是最好的佐证。
“东西不在我这里。”
她阖着眼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语气告诉他。
苏冰清不可能把东西交给她,从头到尾,她做的事情,半分都不曾让她知晓,更何况参与进去。
“嗯。”
“在这个风波平息之前,你和陈桐都不安全。”
提到陈桐,孟皎皎忽然睁眼坐正身体,急切地问他:“桐桐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没事。”
封奕这兔崽子倒派上了用场,封霖从一小来附属医院的路上刚打过电话问他。
孟皎皎松了口气。
他淡淡地问:“接下来怎么安排?”
粉面馆是不能住了,最稳妥的方法是不要单独在外。
她思考了片刻回答:“一小附近有套房子,先搬过去住吧。”
“店里呢?”
她蹙着眉,犹豫不决地说:“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吧……”
孟皎皎不确定了,毕竟刚刚在光天化日下经历了一次绑架,路人冷眼旁观的画面历历在目,如果没有封霖,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吉凶难测。
“封霖,我……”
“感谢的话就免了。”
孟皎皎到嘴边的话不得不咽回去。
一次又一次,确实不是一两句谢谢还得清的。
封霖眼观八方观察路况,快要到警察局时,喊了她的名字。
“嗯?”
“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孟皎皎没听懂他的意思,微转过头看他。
他抿着唇,又补充道:“还有陈桐。”
“听我的,生意先别管了。”
孟皎皎一直侧看着他,到达目的地,车子停稳,封霖转过脸来与她对视,脸上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看不穿他心中所想。
“你的房子,他们轻易就能找到,也不安全。”
“住我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