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睡着的陈桐乖巧地躺在病床上,除了偶尔呢喃句妈妈,睡得尚且安稳,本以为一夜就这样过去,三点半钟的时候外面却传来急救车的呜呜声。

病床推进来,上面又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两手摁着肚子的地方,看模样应该是吃了脏东西,跟随的家长急得厉声催促,值班的医生忙迎上去。

病床就放在陈桐床位的隔壁,家长情绪激动,医生一番问诊检查,也没问出个具体的所以然,只大概判断是食物中毒,反倒是陈桐被吵醒,抬起输液的右手就要搓眼睛,被孟皎皎眼疾手快的按住,她才换了左手。

陈桐半眯着眼睛,迷糊的眼神中看到了孟皎皎和封霖,呢喃了句妈妈,又喊了声小叔,虚弱地问她:“妈妈,谁在吵架吗?”

是隔壁床的家长,孩子吊水了还是在呼痛,正跟医生争论。

她柔声告诉她:“是另外一个小朋友的妈妈,小朋友生病了,妈妈很着急。”

孟皎皎把她伸出来的手重新放进被子里,继续说:“我们在医院呢,桐桐还记得吗,你发烧了,妈妈好担心。”

她俯身在女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所以桐桐要快点好起来,好吗?”

枕头上的脑袋乖巧地点了点,她一颗心都要暖化了,两手捂着她的耳朵,柔声安抚:“睡吧…晚安……”

陈桐听话地合上了眼,一旁的封霖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劝道:“转移到病房吧,捂着耳朵也不是办法。”

孟皎皎在犹豫,还有一瓶就能输完,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到时要喊醒陈桐,她于心不忍,原先也是打算等天亮陈桐自然醒了再回家的。

但要转进病房里,她又觉得有点浪费钱,封霖要的病房,肯定不是几个人挤一间那种,这笔钱省下来,够给陈桐买好多东西了。

她还在纠结,封霖已经在联系病房。

“不急这一时半会,等桐桐休息好了再走不迟。”

态度坚决,搞得他才是亲爸她是后妈一样,孟皎皎气结,也不再坚持随了他去。

转到六楼的单间,除了病床还有张陪护床,医生离开后,他与她说:“你去睡一会,我帮你看着陈桐。”

孟皎皎的作息规律,大半个晚上没睡,眼睛红得跟兔子眼似的,她捏了捏太阳穴勉强打起三分精神,推辞道:“还是你睡吧。”

说完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已是困极,但麻烦了人家一晚上,断没有她占着床睡的道理。

封霖不再劝她,兀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整个房间除了陪护床,唯一能休息坐下的就只有那个沙发椅,孟皎皎也倔,走到另一头坐下,就是不肯去床上睡。

她强打着不睡,眼睛望着吊瓶的方向,因为困,神情有几分呆滞,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那张清纯秀美的脸上,竟然有点可爱。

他收回目光,不再注视她,去外面抽了根烟,再回来时,她眯着的眼睛几乎只剩一条缝。

他重新在沙发上落座,声音低沉,很淡,听不出情绪。

“孟皎皎。”

她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往前一点又一点,绵长的鼻音里含着困意。

“嗯……”

“你为什么,不去念大学。”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封霖私心还是觉得,她不是那种冲动之下为了生孩子而辍学的女生。

孟皎皎的两片嘴唇抿着,腮帮子微鼓,似乎有些难过,却随意地应了句:“不为什么。”

念不念都相同结果,没有意义,就不念了。

跟一个犯困的人聊天,如同在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说话,封霖不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拿出手机,无意的问:“你手机号码多少?”

她本能地念出一串数字,他面色如常地跟着输入,然后拨出去,听到一声铃响,挂断收了手机。

“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存一下。”

“嗯……”

伴随着这一声鼻音,困极的她两眼阖上,上半身往右一跌落在了他腿上。

封霖身体一僵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暂停,屏息十多秒后察觉她没有醒来的迹象,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她的脸上。

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半边脸,鼻梁挺翘,线条却有女子的柔和,睫毛浓密纤长,樱花色的嘴唇抿着,呼吸清浅。

她,枕着他的腿沉入梦乡。

———

一路走走逛逛,经过一家用帐篷搭出来的临时摊点,男装女装都有,孟皎皎拐了进去,她此刻像一个经验颇丰的内行人,手摸着衣服面料,兼看版型和大小。

封霖举起被她牵过的手凑近眼前,再看看她忙着挑衣服的双手,默默地将手放下背到身后。

“这是男装。”

没话找话的,封霖出声提醒她。

“嗯,我知道啊。”

她从衣架子上取下一件黑色夹克,问一旁的店员价格,女营业员报了个数字,她没来得及表现出欣喜,对方又加了句三件起批不单卖。

她和对方讨价还价,完全没有在学校时拘谨腼腆的样子,封霖陪在一旁不言不语。

营业员估计也被她磨得累了,指了指一排过季的夏季短袖,建议道:“你要不加两件T恤吧,五十块钱两件,质量款式都很好的,明年夏天穿也不会过时,以往T恤都不算三件起批里面的。”

营业员也只是打工看店的,再多就做不了主了。

孟皎皎是真的想买夹克,于是上前去看了看T恤,照样把款式版型挨个儿瞧了一遍,衣架上的T恤放置了一个夏季又一个秋天,来回被人挑挑拣拣,好看的款所剩无几,孟皎皎勉强挑出一款白色字母T恤,同款式的刚好有两件。

可她不想再买同色同款,问:“请问这件有其他颜色吗?”

营业员摇头:“剩下的全在这儿了。”

对方瞥了眼封霖,说:“两件白色不挺好的吗,你和你男朋友一人一件,可以当情侣装穿。”

她先是一愣,接着脸蛋爆红,笑容尴尬地摆手否认:“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她看向封霖,后者没反驳,嘴唇抿成一条线。

女营业员卖衣服卖得久了,也是个人精,见此装出恍然大悟的一笑:“难怪了,我还纳闷他怎么进来了不说话,原来夹克不是给他买的啊。”

对方手里拿着根衣撑,笑眯眯地和她说:“小妹,下次记得带男朋友来啊,一般来我们店里的情侣,你买一套我买一套,很容易凑够三件的。”

她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条海蓝色纱织裙,“那个款,卖得最好,刚刚还有男孩子拿了件给女朋友凑单的咧。”

孟皎皎小臂上挂着取下来的夹克和那两件白T恤,面上的笑容越发尴尬,正要和对方说些什么,被突然出声的封霖打断。

“就拿那一件好了,S码。”

眼睛看着营业员方才指的那条海蓝色连衣裙。

“咦?你也要给谁带衣服吗?”

孟皎皎面露疑惑地问他,封霖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我表妹的生日快到了,礼物还没准备。”

孟皎皎这才仔细看那条裙子,帮他分析:“是挺好看的,料子夏天穿透气,颜色显白,她会喜欢的。”

她抿了抿唇,笑说:“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蓝色,我个人是挺喜欢的。”

三言两语推销出去一条裙子,营业员满面微笑地取下连衣裙,带领两人去收银台结账。

除了夹克,孟皎皎还是留下了两件T恤,加上封霖的连衣裙,一共四件,一张收据,两个人各自付各自的。

方才没问价格,掏钱的时候,封霖委实没料到,这么条长裙才八十八块钱,他视线在店里扫一圈,想换一件,营业员已经把十二块零钱找给他,孟皎皎拎着购物袋站在店外,见他似乎在发呆,喊了一声:“封霖,我们走了。”

营业员只给了一个袋子,四件衣服全在她那里,头一次见到有男生在还积极拎东西的女生,封霖不得已跟着踏出店铺。

很多年后,他行走在异国他乡的街道,看到陈列在专柜中的华美衣裙,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送女生的衣服,是一条在批发市场买的八十八块的裙子。

重新汇入人群中,封霖手伸向她,颇为无奈的口吻:“孟皎皎,难道没人告诉过你,重物要让男生提。”

她掂了掂袋子的重量,实话告诉他:“可是不重啊。”

重点是这个吗?

封霖几欲气结,干脆从她手中夺过购物袋,手掌搭上她肩膀轻轻推了一下,下了决定:“回酒店,再晚就没公车了。”

他极少用不带商量的语气跟她说话,也不等她有所回应,已抬步往前。

她也不是会拘泥于袋子必须谁拎这种小事的性格,闻言便跟在他后面,鼓着腮帮脑袋高速地运转,不知道刚才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有点呕气的意味,还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封霖。

孟皎皎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走在前面带路的人沉声吩咐她:“别跟丢了。”

“嗯。”

还跟她说话,应该就不是因为她的原因吧。

人群熙熙攘攘,他的步子很快,在人流中穿梭,也不回头看她,孟皎皎怕遇上小偷,两手护着钱包,尽量跟紧他的步伐不让人群冲散。

然而总有意外,经过一处十字路口时,两个人被一辆三轮车隔开,他似乎没意识到她落在后面,孟皎皎急忙喊他:“封霖!封霖你等等我!”

他应声回头,在原地停步,两个人之间隔着人流如织,她慌慌张张地跟上来,差点撞到个人摔倒,被上前的他眼疾手快地拉扯住。

扶她站稳后,封霖顺其自然地抓住她的手腕,带领她继续赶路,速度倒是慢了不少。

她看了看那只缠在细腕上节骨分明的手,脸颊渐渐发热,又觉得这似乎没什么不妥,毕竟这样她就不会走丢了,刚巧这时他出声说:“走出这条街人就少了。”

看吧,他也是这样想的,单纯的为了她好,毕竟如果真被人群冲散两个人分开,他倒没什么大碍,她却不一定找得到回去的路了。

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

手牵到后来,两个人肩并着肩,她面色如常坦坦荡荡,还有心情看两边的夜景,倒是他眼睑下垂斜斜看向左边的她一眼,眸色深沉如水。

“孟皎皎,那两件白T恤,你打算跟谁一起穿。”

从那家店走出来,他一路上都有点在意这个问题。

“嗯……”

她发出绵长的鼻音,作思考状,不太确定地告诉他:“应该是自己穿吧,码数有点偏小。”

高点的男生穿不上,她穿可能会大点,不过大点就大点了,买了总要穿,况且她还是赚了便宜的,这两件衣服放在榕城的商场里,即便打完折一件也要七八十。

“怎么了吗?”

“没什么,问问而已。”

不怪他没留心看衣服大小,当时的注意力全放在“情侣装”这个字眼上,以至于问出了这个蠢问题。

少年眸色中的阴郁渐渐散开,只听旁边的她低哑地喊他一声:“封霖……”

语气几分犹豫不决,他侧过脸,看她后脑勺上捆头发的绢花,“嗯?”

“其实,其实我每天都洗澡的。”

“每天晚上回家,我洗完澡就把衣服洗了,夏□□服容易晾干,第二天早上就能穿了。”

“而且,我的衣服都一样的。”

像今晚这样,她为了省钱,衣服都是反季节的时候买,同一个款式拿个两三件跟人讲价,等到了夏天拿出来穿,洗得勤快点,两三件就能穿一个夏天。

封霖将她这一番话理通顺后方明白,她是在跟他解释,学校里关于她不爱卫生几天不换衣服的流言。

他看似平淡地嗯了一声,表示他听到了,片刻后又问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她咧着嘴笑,眼角眉梢都舒展,回:“就是,就是觉得,你会相信我的吧……”

明年夏天,她穿上今晚买的T恤,一想到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了解流言的真相,待在学校里,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痛苦地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