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马路边,眉眼英俊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眼下有一圈青黑。
自那天见到她回家后,封霖连着几天梦见高中那会的时光。
天气炎热,又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间段,车里开了空调,车窗偏还要打开一半,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卷闸门被拉开的响声传进耳朵,他睁开眼看向声源处。
卷帘门打开后,骨架纤瘦的女人弯腰拎起地上的几个大袋子,他视力不错,看到了几块白花花的生肉,他就猜测,那些应该是她做生意要用到的食材。
一定很重吧,身板这么小,怎么拎得动的,还从菜市场一路拎到家,接着他的嘴角就勾出一抹讥讽的笑。
隔了这么多年还瘦不拉几的,看来厨艺也不怎么样,自己都喂不胖。
尽管那天他喝的绿豆汤味道不错,甜而不腻。
这是封霖跟踪她的第三天,这三天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有空就开车来一小这边转悠,如同一个神经病,在车里偷窥她每天的生活。
二十九岁的孟皎皎,私生活不似年轻时的混乱,她的活动范围很窄,几乎只在店里和学校之间穿梭,而她的店跟一小就隔着一条马路。
两点过后,店里没了客人,女儿也在学校里,她会关上卷帘门锁好,背着个背篓或者拎个麻布袋子,在家门口公交站台搭乘6路车去菜市场买菜。
他开着黑色的轿车不急不缓地跟在公交车的后面,它停他也停,等她下车,他就把车停在路边,保持距离跟在她后面。
她买东西时精挑细选,应该是相熟的店了,没问价钱,过完称就付钱,很是干脆,不似当年,在地摊上买个衣服都要先问价格才敢挑。
封霖跟着她,见她在一个鱼摊前蹲下身,他就转过身抓起一把芹菜佯装认真地挑选,菜摊子老板问他要买多少钱的他都没听见,耳朵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边的鱼摊了。
女声清脆嘹亮,即便是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依旧能听到她跟摊主在讨价还价,封霖又没忍住想起从前。
记忆中的她沉默寡言,说话轻声细语的,不挨近点都听不清她说的内容。
呵,从前啊。
封霖没再继续听她跟别人还价,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几袋子重物分两批拎进了店里,一小的下课铃声碰巧响起,她站在门口抬起手背擦了擦汗,跟隔壁的小卖部吆喝一声,让对方帮忙照顾下门面,她去接个孩子就回来。
孟皎皎虽然是个野性的女人,但封霖觉得,她一定是个温柔的母亲。
面馆和学校就隔着一条马路,这么几步路的距离,10来岁的孩子,完全可以自行上下学,她却坚持要亲自接送。
她牵着她闺女的手从校门口走出来,跟其他凑够了人数就横穿马路的家长不一样,母女两人乖巧地站在路边等红灯变绿,过马路时还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乖巧。
他嘲讽的笑了,怎么会窜出这么个词来形容一个孩子的妈,即便时光倒回到她的少女时代,孟皎皎都跟这个词搭不上半点关系。
可是,自始自终,封霖看到她,脑海里不自觉就会浮现这两个字。
乖巧的孟皎皎。
他沉陷在回忆里,眼神漂浮,没留意接封奕放学的封叙,两人认出他的车,正往他的方向靠近,直到有人敲了敲窗玻璃,他才回过神来,看向那张跟他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对方先出声问他,“你来这做什么?”
“没什么,开车累了停路边休息。”
神色自然,没有任何端倪,封叙不疑有他,“你嫂子出差,我跟封奕打算吃碗面当晚饭,你要不要下车一块?”
他说吃面,封霖才注意到两人身后不远处站着那一对母女,孩子的妈妈脸上笑盈盈的,封霖不确定她是不是在望着车上的他。
但他的心口的确大起大落地跳了一下。
他从车里走出来,跟在封叙后面,又走进了她的粉面馆,心里腹诽道,在哪不是吃,他就图个方便而已。
———
封霖再一次被那个女生挤下了第一名的位置。
两个人的班级就隔着一堵墙,出入之间难免会碰到,他的同桌李楠自认为善解人意,在确定对方听不见后,指着那个穿着校服扎高马尾的背影告诉他:“那个就是孟皎皎。”
让他屈居第二名的女生。
封霖随意暼过去一眼,面上没什么波动,拐个弯从后门进了教室。
跟升入高三无关,重点班的教室长年低气压,风扇在头顶呼呼的吹,教室里躺倒一片,李楠跟在他后面回到位置坐下,完全没有不能打扰别人睡觉的自觉,继续跟他八卦,“别看她长得这么纯,我听人说,她男朋友是混社会,打架时能把人砍死的那种。”
他没出声搭理,直到预备铃响,他弯腰从桌子底下翻出刚发下来的满分试卷扔对方脸上,“有这闲工夫多做几份试卷。”
封霖不喜欢听别人造谣,但李楠却也没说错,同为走读生,在过去的前两年,他回去得晚了,都能看到她在校门口等人,如果再碰巧一点,还能看到她上一辆黑红色的摩托车。
开摩托车的少年年纪不大,染着一头嚣张的黄发,她的手一般会搭上人家的肩膀,而后是发动机的轰鸣声,小混混载着女高中生扬长而去。
孟皎皎学习成绩再好,但她的人缘在学生中很差,名声更坏。
那个年代跟现在可不一样,如今一个女人跟别人说自己是处女大部分情况是沦为笑柄,可那个年代谁要说谁不是处女就是在辱骂对方。
孟皎皎是公车,给钱就能上。
为了顿早餐都能跟混混上床。
像这样的流言,在实验高中传得神乎其神,但基本上没人敢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孟皎皎好欺负,但她那些混社会的“哥哥”们可不是善茬,以至于她在学校里除了没朋友外,过得还算自在。
本来就是沉闷的性子,有没有朋友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有仗着家里有点权势狂妄自大,不信邪偏要去碰瓷的。
实验高中有上晚课的习惯,封霖那晚多写了几道题,出学校时校门口已经没什么学生,家里的司机车停在路边等他。
他应该走上前直接拉开车门上车的,如果没听见隐隐约约的吵闹声的话。
他往声源处暼过去,又是她,被三个打扮成社会二流子的男学生围着,路灯下崭新的一百块人民币很亮眼,纸币拍打在女生的脸上,打头的男生戴着耳钉,抽了口烟,烟雾全吐她脸上,“公交车,一百块能上你几次?”
孟皎皎不高,站在三个高大的男生中间更矮,她抱紧怀里的书包脑袋低垂,吓得四肢都蜷缩起来,完全没有男朋友是混混我是社会大姐大的气场,怂得要死。
封霖听到那三个男生连连大笑,其中一个挖了挖耳朵,故意吓她似的音量很高,“你说什么,哥哥听不见。”
她吓得身体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不是。”
有人故意逗她,笑嘻嘻的,“不是什么?”
“我不是…不是公交车……”
她应该哭了,说这句话时,嗓音是哽着的。
跟逗猴子一样,那几个男生接着问她:“那你是不是处,是的话我们今晚就不上你。”
封霖在车门前站了有一会,没听到她作声。
司机喊了声二少,提醒他上车,他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书包往车顶一搁,红灯时间横穿过马路,拎住其中一个人的后衣领挥拳往对方招呼。
画面混作一团,三个人被揍趴下时,他脸上也挂了彩,他最后往那个打耳钉的男生补上用力的一脚,没看傻站在旁边的她一眼,转身过了斑马线上车。
第二天,他很早就到了教室,可有人比他更早,堆满了书本的课桌上放着几张创可贴,不难猜到是谁。
他的脸已经在家上过药,没打算用它们,随手塞进桌洞里。
不知怎的就想起高一时,孟皎皎一战成名的那一回,他的小混混男友冲进学校里打了个欺负她的男生,原因是那个男生拖着她进了男厕所。
封霖会知道这些,全来自学校的八卦。
青春期的高中生,正是对外界好奇的年纪,每天接触的都是繁重的学业,总要有个方式方法缓解压力,聊八卦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孟皎皎是学校里最特立独行的女生,关于她的一举一动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不说全校,光他们这一级一千多个学生,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监视器。
她今天撞到一个男学生故意投怀送抱啦,她连续几天穿同一件T恤不讲卫生云云,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传得神乎其神。
这些都是听来的,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但是她跟她的小混混男友感情倒是挺深的。
封霖是以中考第一名的成绩入读榕城实验高中的,刚入学的第一场半期考试就被隔壁班的女生逼到了第二名,故以经过四班时会多留意一眼,记下了她的脸。
他没看到她的混混男友打人的场面,倒是在夕阳西下的午后,看到一男一女坐在花坛边,她捏着棉签棒细心认真擦拭对面人脸上的伤。
认真到让封霖觉得,输给这样的女生,好像也不是太难接受的事情,毕竟他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做过什么,其中也包括学习。
那两张脸挨得很近,近到伸出舌头就可以舔到对方的脸,封霖没兴趣窥探别人的隐私,来无声去无影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