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疏凝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从车库里慢慢走出来,正好迎上送别齐巍的车尾。
她探过去,问:“这就走了?”
柏池好笑地看她:“难不成你还要留他吃个饭?”
方疏凝勾勾嘴角,没想到他还真有一套。隔着半人高的花圃栅栏,从他手里接过Butter逗弄,而后上下打量他,微偏着头问:“最近怎么总看见你?你不是很忙的吗?”
柏池手肘撑在秋千架上,闻言,眉间微动,并不着急答话。
他最近很闲的确是事实,似乎要把往年没休过的假都一次性补齐,连陆放都几次三番地打电话来“慰问”他,是不是身体某方面出了什么问题,不得已要停飞一段时日。
“想休息一段时间。”他答得云淡风轻,又意有所指般道,“也该抽出时间来去看看长辈……”
方疏凝装作没听懂,正巧家里的阿姨来唤她吃饭,将Butter往他怀里一丢,便顺势溜之大吉。
周末。
她一觉睡到上午十点,被周清筠女士板着脸从被窝里拉出来,守着她神志不清地洗脸刷牙时,在一旁道:“我朋友的女儿蜜月回来给我带了礼物,没法陪你一起,你一个人开车注意点儿。”
方疏凝吐掉泡沫,口齿不清地问:“冷战阿姨?”
周女士一掌拍在她额头上:“没大没小。”
她哼笑一声,继续刷牙。
周清筠不放心,继续道:“老爷子近些年来精神可不比以往了,你多顺着他的心意,别惹他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惹过爷爷不高兴了?他最喜欢的就是我好吧?”
周女士睨她一眼,出言嘲讽:“那人家叫你约上阿池一起你怎么不听?”
方疏凝不说话了,专心致志地洗脸,清水一下下拍在脸上,装聋作哑。
坐在车上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正准备发动车子,侯秘书打来电话。
“小姐,您出发了吗?”
她偏头夹着手机,将车子开出车库,顺嘴答:“出门了,爷爷在催我了吗?”
“不,不。”侯秘书立刻道,“您小心开车,安全为主。”
她闻言,莫名想发笑,侯秘书总是这般数十年如一日地强调安全,小时候没少操心过她和柏池,且忙于替他们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搞的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我是想问,您是和少爷一道过来的吗?”
“啊……”方疏凝舔舔唇,“怎么?”
侯秘书在电话那头斟酌措辞:“您知道的,老爷十分疼您二位,若您回国后头次过来,却没有和少爷一起,老爷恐怕会多想。”
“我知道了,谢谢你,侯叔叔。”
她挂了电话,将车停在路边,在驾驶座上深呼吸几下,而后推门下车。
开门的人是柏家的阿姨,一见她就笑着道:“少爷很早就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方疏凝干笑两声,一边退回一边拨柏池的号码。
“找我?”
清冷又不带波澜的声音,似乎并不惊讶。
“你在哪儿呢?”
“有事?”
方疏凝咬了咬下唇:“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要抽时间去看看长辈?”
“哦……”柏池意味深长地答,“我有说过吗?”
方疏凝暗自磨牙,不得不顾全大局,语调尽量温和:“我现在要去看爷爷,你要不要考虑搭个顺风车?”
“今天已经有安排了……”
方疏凝沉吟两秒,冷笑:“是吗?那不打扰你了。”
话是这样说,却没有挂断电话,依旧保持着贴于耳边的姿势。
双方静默数秒。
柏池终于报出一串地址,并甩下四个字。
“过来接我。”
方老爷子早些年在长泞可是光辉伟大形象的代表,得过的奖牌奖章一面墙也摆不完,身上的荣誉称号更是数也数不清,压得身子都重了不少,从来都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外人提起他向来也是又敬又畏。
可人固有一老,尤其是方老太太去后,老爷子身子也日渐不如以往硬朗,便从喧嚣浮华的都市搬离,如今长居在秋樟山的别墅,一众仆人警卫照料着,日子过得悠闲自得。
只是苦了方家人,每每去看他,都要长途驾驶数小时。
方疏凝在市区附近的大楼下接到柏池,对方手上提着三五礼品盒,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略带嘲讽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柏池施施然坐上副驾,车子随即启动。
开到半途,他突然问:“吃饭了吗?”
“吃了。”
其实只吃了个橙子。
柏池淡淡哦了一声:“我没吃。”
方疏凝难得温声道:“去爷爷那里再吃吧。”
“我要按时吃饭的。”柏池笑得更温和,“你知道的。”
方疏凝确实是知道的,柏池这小子其实有些公子哥脾气,倒也不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只按时按点吃饭这一条绝不能破,迟一会儿都得翻脸。
“我不信你在飞机上也能准时吃上饭?”
“为什么不能?”柏池侧头看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闻言,方疏凝面色微滞,恨他一眼,并不答话。
“前面有个服务区,找个位子停车。”他重新躺回靠背上,闭目假寐。
方疏凝不置可否,反正方向盘在她手上,停不停她说了算。
果然,当柏池再度睁开眼时,服务区将将从视线里闪过。
他侧头,意味深长的目光。
方疏凝扯动嘴角:“我车上有牛奶和面包,先垫垫肚子?”
柏池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打量两眼,并不着急打开,只若有所思地道:“你从前……”
他突然收了声,良久,没再开口。
方疏凝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从前终归是从前,无论再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抵达秋樟山别墅时,侯秘书已经站在门口迎接。
“少爷,小姐,路上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侯叔叔,好久不见了。”方疏凝率先下车与他打招呼。
“是啊,上一回见小姐还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侯叔,近来身体还好吗?”柏池也从车上下来,态度自然地插话。
侯秘书点头:“好得很,多亏了少爷上次带来的中药方子,把我这老毛病都调理得差不多咧。”
方疏凝闻言,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
“爷爷在里面等我们吗?”
“老爷在里面等许久了,我领你们进去。”
方老爷子如今已是八十余岁高龄,一眼看去依旧精神抖擞,双目炯炯,可其实记忆力已不大好,说话时常颠三倒四,没头没尾。
“阿池来啦?”
他竟是先认出柏池,远远地就朝他招手。
柏池连忙上前几步,微躬身,握住老人干瘦的手:“爷爷,是我。”
老爷子笑着点头,又去看他身后的人,似有些疑惑,片刻后,眉间缓缓舒展开,畅然道:“清筠也一起来了?”
方疏凝顿了顿,握住他另一只手,温声答:“爷爷,是我啊,我是阿凝,您不认得我了吗?”
外面的人或叫她Kristy,或叫她“疏凝”;外交官大人常常称呼她为“女儿”,有时兴致好,会在前面添个“乖”字;而周清筠女士则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有时甚至连名字都省了;唯有老爷子会这样叫她。
柏池也会,但更多时候会向周女士看齐,或者某天吃多了药会恶心人似的叫一声“凝凝”,当然,仅限于有第三人在场时。
但叫来叫去,她最喜欢的还是“阿凝”。
阿池,阿凝,多登对。
“阿凝,阿凝啊……”老爷子笑意愈深,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沟壑,牵动着嘴角,似乎又有些委屈,“你好久都不来看爷爷了。”
“对不起啊,爷爷,我以前工作太忙了,现在我回来了,会常来看您的。”
“好,好。”老爷子缓缓点着头,看她一眼,又将眸光转向柏池,在二人之间来回梭巡着,似乎觉得暗示得差不多了,这才终于问道:“你们究竟什么时候结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