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故事与现实

撒子临走时,并没有给紫玉爹娘留下那三千两银票,而是只把随身带着的十几两散碎银子,留给了他们。这就,紫玉爹娘还看着银子不敢收。

“你们只管收着。”撒子道,“让我爹再买些田地,娘,你去多买些鸡鸭猪羊。说不定日后我跟紫玉还回来跟爹娘一起过活呢。”

“……哎!”紫玉她娘一听这话,高兴的声调都变了。答应了一声,便将银子小心的收在怀里。

撒子出门骑上马往回走。村里很少来外人,所以不管哪家来人,都会引起全村人的围观。尤其今天紫玉家里来这位,骑的是高头大马,穿的是绫罗绸缎。更是引得村里人好奇不已。看见撒子走了,人们便围上来问送出门来的紫玉她娘:“这是你家什么亲戚啊?这么威风?”

“这是我家姑爷!”紫玉她娘看着撒子的背影说道,“是东府应皇子府里的二当家的。”

“啊?皇子府里的二当家?”人们惊异道,“那不也得是个七品官?”

“你说的这是啥话!”有人反驳道,“自古宰相家人都是七品官,这可是皇子家里的,还是二当家!那怎么还不得是个五品官?!”

“说的是。看这通身的气派这官也必定小不了。”有人附和道。

“五品官,七品官,那总归都是朝廷的人,得受朝廷指派。”紫玉她爷爷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立在人群中,慢条斯理的说道,“可我这孙姑爷说了,让我们多买些田地,他日后要跟着孙女回来,跟我们一起过活,给我们养老送终!”

“这不就是入赘吗?你老真是好福气啊!”

“难得啊!”

“你们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我从小就看出紫玉那丫头错不了!”

人群中发出一片艳羡之声。

紫玉的爹娘第一次受到乡邻这样的羡慕,一时感到无比的荣耀。撒子的背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他们还冲着村口的方向久久的望着。

撒子回到府里,第一件事,就是把应皇子给的两千两银票还给了应皇子。应皇子不解的问他这是何意。撒子道:“他们一个村野人家,拿着这样大额的银票又能去哪里花销?若是露白,因此惹来贼寇,反而是为他们招祸。”

“可……这是皇妃的一点心意。”应皇子道,“她这些天一直愧疚不已,觉得紫玉是因她而死。加之紫玉爹娘如今儿女双亡,老来无依。这点银子,至少可以让他们日后好过一些。”

“皇子不必担忧。”撒子道,“有我撒子一日,就断不会让他们受苦。”

撒子说着,看着应皇子道:“我跟紫玉爹娘说了,说我日后会跟紫玉回去给他们养老。”

“啊?”应皇子惊道,“你原来没有将紫玉之事告诉她爹娘?”

撒子缓缓地摇头,“我,……说不出口。况且,以我的观察,若是告诉他二老紫玉已死,他二老必然不会接受你我的补偿。是以,我跟他们说,我跟紫玉订婚了,以后会回去跟他们一起过活,他们这才把我给的几两银子收了。”

“难怪紫玉如此懂事。”应皇子叹道。抖着手里的银票又道,“跟丧子之痛比起来,这点银子确实不足为道,只望日后能有所弥补吧。”

皇妃这两天一直借着整理,在偷偷的翻找三皇子和绿冬那天来时给宝宝写的字条。怕惹人怀疑,故意把所有纸条都翻出来,一个个拆开再重新叠好,说是为了节省地方。还让丫头们跟她一起。丫头们之中也有识字的,看着皇妃写的那些肉麻话,不免念出来以博大家一笑。皇妃也不恼,只说她们什么都不懂,理解不了她对宝宝的爱。皇妃了解三皇子,三皇子那一手字就是标准的浓墨重笔,力透纸背,所以很容易看得出来。但是她怕丫头们把绿冬写的纸条一笔带过,便说道:“你们笑我,那是因为你们没见过绿冬写的。绿冬写的那才叫一个肉麻呢。不信你们找着了看。”

丫头们一听这话,便都翻着找绿冬写的。找着了就递给皇妃。皇妃看着日期,直到看到了那一天写的,便赶紧仔细看了起来。紫玉写的是一首古诗,很短: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皇妃翻来覆去,左读右读,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心里很是失望。听到丫头们催,便草草给她们读了一遍。丫头们撇嘴笑,说这有什么肉麻的。

皇妃虽然失望,可还是趁着丫头们不注意,偷偷将找到的三皇子的纸条,和绿冬的一起握在手里,等着应皇子回来好好研究。

三皇子写的也是一首古诗:石溪久住思端午,

馆驿楼前看发机。

鼙鼓动时雷隐隐,

兽头凌处雪微微。

冲波突出人齐譀,

跃浪争先鸟退飞。

向道是龙刚不信,

果然夺得锦标归。

诗词对于皇妃来说是短板中的短板,可以说一窍不通。先前看绿冬写的比较好懂,她也能大致看出是什么意思。可三皇子写的这首,她可以说是一头雾水,连写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让应皇子看,应皇子说这是一首描写端午时节赛龙舟的诗。

“这哪里写着龙舟了?”皇妃指着纸条道,“根本就没有这两个字嘛!”

应皇子说写诗贵在意境,不能那样直白。说着又看了一遍,笑道:“这个三莽子!说他鲁莽,他还颇有心计。这首诗分明是在影射四皇子,讥讽他阿谀奉承,还说万事皆有改变的可能,开始风光的不一定始终风光,做人不能见风使舵,而要脚踏实地。”

“这哪里写着这么多了嘛!”皇妃心烦的说道。

应皇子待要给他细细讲解,皇妃哪有耐心听这些,而是拿过纸条,学着上次的样子,摘取每行诗的第一个字念道:“石,馆,……这个字念什么嘛?写得这么复杂。”

应皇子探头过去看了一眼道:“这个字念pi。是古来军中使用的一种小鼓。”

“脾?”皇妃说着又重新念道:“石,馆,鼙,兽,冲,跃,向,果!”

皇妃吃力的念着,终于念完了,问应皇子:“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应皇子摇头。皇妃不死心,又重新念了一遍,应皇子还是摇头。“会不会他们这回改变方向了?”皇妃道,“换了别的字?”说罢,又把第二个字摘出来念了,看到应皇子摇头,她又读第三个字,直到把所有字都拆分了一遍,不只应皇子听的直犯迷糊,她自己也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字变得似是而非,又像又不像,这才作罢。

“这是写的什么嘛!”皇妃气恼的说道,随手拿起纸条就要丢掉。又觉得这好歹是人家的一片好心,便又忍住了。把纸条叠回纸鹤的样子,随手丢进一个丝袋里。

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皇妃睡不着,老想翻身,可又怕惊动另一边的应皇子。应皇子虽然躺着一动不动,可皇妃知道,他肯定没有睡着。应皇子就是失眠,也是静静的躺着,绝不影响别人。他说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睡时候是什么样子,醒来还是什么样子。因为他过来跟着老夫人以后,有一段时间是跟老夫人在一个炕上睡,他怕惊扰到老夫人,所以就不敢乱动,以后就养成了习惯。皇妃听到这些,只感到锥心刺骨的疼。她心疼应皇子。一个人睡梦中都不敢放松,那得有多压抑啊!这要是在以前,皇妃绝对是理解不了。她以前的作风是,她要是睡不着,那别人谁都别想好睡。大家有福能不能同享两说,但有难必须同当。可如今,她被应皇子耳濡目染的感化,懂得了体谅别人。尤其是对应皇子,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能把自己所有的能量,所有的这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利己的思想,统统输送给应皇子,让他能够成为一个轻松快乐的人,不要活得那么沉重。

皇妃实在躺不住了,便扶着床,想要坐起来。她感觉自己如今就像是一头大象,又沉重,又笨拙,翻个身都无比艰难。她虽然想轻轻的,可没等行动就已经喘息不止。应皇子听到声音,忙翻过身扶起她来问:“你想要什么?喝水还是小解?”

皇妃笑。

应皇子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便说道:“我来点灯。”

“不用。”皇妃忙道,“我就是睡不着,起来坐一坐。”

“嗯。”应皇子点头赞同道,“睡不着时胡思乱想最为耗神。不如起来坐一坐。”

“那你明明没睡着,怎么不起来坐着?”皇妃道。

“我?”应皇子拉过枕头来靠在床头上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你这叫明知故犯!”皇妃道,“明明知道躺着胡思乱想不好,还不改。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性失眠了,看你怎么办!”

“失眠?”应皇子跟着说了一遍,道,“这个词用的好。失眠,就是失去睡眠的意思吧。嗯,精确。”

看他这样,皇妃也无可奈何,只得问道:“你每天不睡觉都在想什么呢?”

“我只是这几日有些……失眠,而已。”应皇子道,“冰儿不用担心。”

“那你这几日是怎么了?”皇妃也学着应皇子的腔调问道。

应皇子看皇妃也没有睡意,便说道:“眼看着就要立夏了。义父如今仍深陷囹圄,我怎还能睡得着。”

皇妃这才想起来,义王被判秋后问斩并不算完结,而是一个很快就会来到的倒计时。他们只是将义王的生命历程拖延到了秋天,但要是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义王这条命还是保不住。

秋天再是遥远,也还是会到来。

皇妃感觉有些气短。她最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好像气不够用了,力不从心。

她这时才体会到那一句欲戴王冠先承其重的意思。——享受的越多,承受的越重。人前有多风光,人后就有多心慌。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累。……

原来以前的那些风光,享受,都是有代价的。

脑袋又疼了起来。皇妃好想能什么都不想,清清静静的待一会儿,就她一个人,让她的心好好歇一歇。

“冰儿不必担心。”应皇子察觉皇妃神色不对,忙说道,“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义王若命不该绝,自然会逢凶化吉。你如今身怀有孕,要以保养自己为要,休管其他。”

“那你不救你义父了吗?”皇妃喃喃道。

“义父但有一线希望,我也当尽力营救。”应皇子道,“可如今我们自身难保,还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救义父不成,反而连累老夫人不能善终,……我会死不瞑目!”

皇妃明白应皇子的意思,他是说义王自首就是为了保全他们和老夫人,而他们救义王倘或行动失败,那必然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老夫人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皇妃说道,“说有一个人的儿子犯了死罪,眼看着就要问斩,这个人急得没法,就像他的家主求救。他的家主正是当朝宰相,闻听完家奴的哭诉,想了想,便说道:‘距此地多少里有个废弃的宅院,你明日午时,取一条麻袋,守在那宅院的一堵破墙外,看到有七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猪出来,你便将它们都捉进麻袋里面,一只也不许落下。然后系好麻袋,带回来。记着,只许捉小猪,别的看着什么都不许动!否则不止你儿子性命不保,便是这天下也要大乱。’然后那人救抓了小猪回来,当天夜里,天上的七勺北斗星就不见了。皇上着急的不行,就请来大臣们商议。这个宰相就说得大赦天下……”

皇妃说到这里,忽然转过身来,看着应皇子道:“哎?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怎么能让瑞皇子害怕,大赦天下,你义父不就也被赦免了吗?”

这个故事应皇子很小时候就听过,他认为故事就是用来哄小孩子的,哪能搬到现实中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