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应皇妃也迎来了她的第一位访客,苏府的大奶奶封氏。
门上的人进来传话的时候,皇妃刚吃过早饭。此地的规矩,探望病人只能是早晨,不能是下午更不能是晚上,不吉利。是以这一阵子,内院里每天一早都格外忙乱。伺候着皇妃用过早饭,又忙着给她梳妆更衣。这是最费时的。皇妃总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哪件衣服都不合她的心意。每次都是挑来挑去,直到快中午了仍没有穿好。一听到有人来访,紫玉急了,随便拉了一件衣服强行给皇妃穿上,又拿出老夫人那日给的红玉项链要往皇妃的脖子上套。皇妃却揪着那项链死活不要戴。紫玉见时间不早了,只得由她去了。皇妃扯着那项链随手扔到了一边。
却说那封氏,乃是应皇子娘舅苏斌的儿媳妇,苏斌也就是应皇子死去的娘亲的哥哥。因此,这苏天林和皇子是姑表亲,也就是民间所称的姑舅。所谓亲不过的姑舅,香不过的猪肉。尤其苏氏死后,只给皇子留下了这一门亲,可应皇子却跟这一家子很是冷淡,除非必要几乎从不往来。都是这苏斌一家上杆子来巴结。当初苏斌还想跟义王争夺皇子的抚养权,只是义王死活不肯,这才作罢。也因此两家后来绝了交往。后来皇子大了,这才又慢慢的来往起来。这苏斌仗着妹子的惨死,在圣上那里讨足了补偿,如今成了这全朝歌最大的皇商。宫中的一应用度都由他供应。只是跟义王的买卖比起来却差远了。而且有很多东西都只有义王是一手货源,谁想要都得从义王那里买。因此苏斌这皇商也只能说是一个二道贩子,在义王和圣上中间赚些差价。且这苏斌虽是年近半百,却依旧龙精虎猛,府中妻妾成群,膝下子嗣众多。家大人多,所以只是外头名声响亮,实际上的家底,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以,这封氏出门的时候,几乎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披挂上了。想要在富贵双全的皇妃面前抢一回风头。
封氏在一个丫头一个老妈子的左右扶持下,款款进了屋子。一进门先就看见皇妃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一张脸素面朝天,脂粉未施,而头上身上更是光秃秃的不见一件首饰。先就矜傲不屑的一笑。也不用人招呼,自己就在老夫人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一坐下就先打量起屋里的陈设来。看看看着,她的眼睛里不由得发出贪婪的光芒,像长着手似的一一抚摸过那些乌黑油亮的乌木家具,那精美的瓷器玉器,那春夏秋冬四大衣箱,还有梳妆台上摆着的一个又一个的首饰盒。作为一个女人,谁不想有一间这样的屋子?这样一个家?再看看那站了一地的伺候丫头……,她妒火中烧的看了那个疯皇妃一眼,想着她凭什么有这样的好命,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又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是这屋子的主人,此时端坐在那张乌木大床上接待来客,那该是一幅多么雍容华贵的画面啊!真是造化弄人,老天爷不长眼睛。
这是皇妃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女客,她很是好奇,不觉又歪着头打量着。被紫玉拉了一下,才赶紧坐直了。
封氏又是一笑。只是她这笑跟冷哼一样,都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她已经就看出皇妃确实跟常人不一样,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直盯着人看。没有一点身为皇妃应有的架子。怪不得人们都说皇妃疯了,看来还真是。她又一次诅咒不公平的命运,让这么个疯子拥有这一切。
紫玉虽然看不惯封氏的做派,可还是尽着待客之礼,恭恭敬敬的端了一杯茶上来。
“放着吧。”封氏只是一指桌子,并不接茶。那派头,好像紫玉是她的丫头,而这也是她自己的家里。
紫玉忍气走开,回到皇妃的身边。
“听说皇妃最近已然大好了?”又是封氏开口问道。那拿腔捏调,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后边站着的灵儿雀儿都皱起眉头,瞪着封氏。只有皇妃全然未觉。依旧礼貌的答道:“是好多了,谢谢你关心。”
封氏听了这话,略怔了怔,随即就捂着嘴扑哧一笑。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皇妃疑惑的看紫玉,不知道封氏笑什么。
紫玉忍不住一挺身说道:“我们皇妃说了,能对别人的好意表示感谢,才是真正的高贵。”
这话是紫玉劝导皇妃,说身为皇妃不能老是跟人说谢谢时皇妃说的。紫玉当时并不觉得皇妃这话正确,可此时,看着封氏对皇妃如此轻慢,忍不住想煞煞她的狂傲。
封氏果然收敛起了脸上的嘲笑。这才转身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只见她左手捧着茶杯,右手提起杯盖,快速的悬在茶杯上方,让杯盖上的水蒸气滴回到茶杯里面,没有一滴落在身上。这时才把茶杯举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这叫滴水不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紫玉也有些眼直。想着自家皇妃若是能有这样举止该有多好。紫玉小时候常听人说,新女婿第一次上门,女方家为了测试新女婿傻不傻,常常会端一杯滚烫的茶水递给他,若新女婿不傻,便会接过杯子放在桌上,待晾凉了再喝。若是傻女婿,便会接过来直接喝,烫的杯翻水洒。看来这封氏也是深知这个典故的。
封氏像是感应到了众人的赞叹。举止更加优美,将茶杯轻放回桌上。要知道封氏是从小就照着皇妃贵妇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一般人。只是命运不济,只投生到了一个普通之家,没机会得遇达官贵人。在媒人给姐姐说亲时,她一听到对方是皇亲,而且是这全朝歌最大的皇商,当时就动起了心思,先是跟姐姐说这苏家门风不正,苏父妻妾成群,日后苏天林必然也是如此,姐姐过去了,日后怕只能是守活寡。说的姐姐死活不肯嫁给苏天林。其时,两家俱已下定,封父怕悔婚传出去名声不好,不肯退婚。封氏便说,既如此,她愿代姐姐出嫁。就这样才嫁给了苏天林。
只是,现在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跟这又是皇子又是富可敌国的义王独子的媳妇应皇妃比起来,她这苏府的长子媳妇又算的了什么呢!
这时,皇子安顿好苏天林,来到了内院。封氏看见皇子进来,忙躬身施礼道:“民妇封氏,给皇子请安。”
皇子只是应了一声,过去坐在皇妃身边问:“冰儿今日觉得怎么样?”
封氏却觉得这才是身为皇子该有的气派,当
“哼!你还说呢!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园子里捉鸟吗?怎么昨天没来?”皇妃气鼓鼓的说道。
“我说的是今日。冰儿记错了。”皇子笑着说道。
“我才没记错呢!明明是你赖皮!”皇妃道。
“就是冰儿记错了。”
“是你赖皮!”
所有人都把这看作是打情骂俏。若在平时,皇妃当着客人的面这样旁若无人的,紫玉会觉得很失礼。可今天,她看着封氏在皇子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只觉得解气。再让你狗眼看人低。
“舅父身体可好?”皇子这时才回头跟封氏说道。
“家翁身体尚好。有劳皇子挂念。”封氏道。说完又道,“家翁早就听说皇妃身体欠安,心里忧念,只是不便前来。今听说法事已毕,皇妃一切安好。特让民妇代他前来探望。”
“有劳了。回去代我问候舅父。”皇子道。
“民妇代家翁谢过皇子。”封氏又是一躬身答道。
“咦?你也带着这款项链?今年流行这样的款式吗?”
封氏低头之间,胸前戴着的项链一闪,皇妃马上发现了。看着那项链说道。
封氏哪知道什么是流行。只是不觉暗暗得意。自己这一身精心的装扮,总算有人发现了。虽然只是个疯皇妃,可皇子也在啊!皇子一定也看到了。跟那个不加修饰的疯皇妃比起来,自己不论是衣着,妆饰,气度都要强她百倍。不知皇子看了他后不后悔。
皇子扫了封氏一眼,见皇妃只盯着封氏的项链看,便道:“冰儿若是喜欢,明日便让人送一些过来。”
意思是让皇妃不用这样盯着别人的看。却见皇妃回身从枕头后扯出老夫人给她的那条项链,看着说道:“跟这条款式一模一样。”
紫玉那头看着皇妃在那封氏面前落了下风,急的也正要帮着皇妃说话。谁料皇妃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她眼看着封氏那得意洋洋的脸瞬间就绿了。心里那个开心。脸上却还得做出嗔怪的表情,差点憋出内伤。
“奴婢一早就要给皇妃戴着,皇妃还不戴。”紫玉拿过那条项链,故意在手里捋直了,让封氏看清,皇妃的这一条项链不管是宝石的大小,项链的粗细都是封氏那条小项链的几倍。如果说皇妃这条项链上的宝石是鸽子蛋,那封氏项链上那是能算是鸽子粪,细细碎碎的,没有一点光彩。“你瞧,封大奶奶不是也带着吗!”
“我就是不戴嘛!难看死了!”皇妃还是说道。
“好了。既是皇妃不戴,就先放起来吧。过几日再置新的。”皇子说道。
“那奴婢就先放起来了。”紫玉说着,揭开床边的箱笼把项链放了进去。等封氏看清那一箱笼的首饰时,嫉妒的眼睛都绿了。草草又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紫玉把封氏送出二门,一回来便笑道:“奴婢还说皇妃怎地放着自己多少的东西都不稀罕,偏把封大奶奶那么一条小小的项链,看在眼里。却原来皇妃是这个意思。真让奴婢笑死了。”
“是啊,是啊,你们没看见那封大奶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哼!再让她张狂,不把我们皇妃放在眼里。”雀儿和灵儿也都跟着说道。
“冰儿心地纯净,绝没有那样的心思。是你们想多了。”皇子却说道。
紫玉顿时有些讪讪的。要说起来是她们一天的守在皇妃身边,应该也是她们比较了解皇妃的性子才对。可如今她们这些一天守在身边的却还不如皇子这偶尔过来的人看得清楚。心里不由的感到惭愧。
“我没有什么心思啊?”皇妃这时下了床,仰头看着皇子问,“你们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皇子笑着撸了撸皇妃的脑袋,“我们在说冰儿是个好孩子。”
“那当然了!”皇妃傲娇的一昂头说道,随即就又皱起脸来,“你才是孩子呢!”
皇子呵呵的笑出了声。脑袋这还是头一次看见皇子笑,笑的这么开心。皇子笑起来可真好看啊。脑袋想着,不由的脸一红,低下了头。
却说那封氏一出了二门,就看见苏天林忙忙的迎了过来,说道:“娘子怎地去了这长时间,让我在这里好等。”
封氏狠狠的瞪了苏天林一眼,碍着跟前有东府的人在,只忍耐着,没有立时发作。
“怎地了娘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苏天林不懂封氏的意思,只看见封氏面色不善,依旧忙忙的追问道。
封氏依旧不理他,直到上了轿子,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这才厉声骂道:“都怪你!老娘本是要做皇妃贵妃的命,却被你这个无赖诳了来,做了民妇!处处不如人。你赔我!”
“冤枉啊,娘子!”苏天林显然是见惯了封氏这副泼妇嘴脸,嘴上叫着冤,语气却是调笑的语气,脸上也不见一丝惧意。“当初明明是娘子看中我学识渊博,一表人才,仰慕不已,这才顶替令姐嫁了过来。怎能说是被为夫诓骗了来呢?”
“啊呸!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封氏啐道,“还学识渊博,一表人才!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这话明明就是新婚之夜娘子亲口说的嘛!”苏天林道,“哎呦好了好了!我知道娘子跟着我受委屈了。可娘子别忘了,你我可是代表父亲前来的。若是让父亲回去看到我们一脸不悦,还以为是在东府有什么事呢。你也知道,父亲是极怕得罪这东府的,要是觉得咱们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日后你还想让父亲把家里的买卖交给咱们吗?”
封氏一听,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既是都已经嫁了过来,那现在再说什么也不顶用了。日后若想在这苏府里活得好,活出个样来,那这位公爹就是万万不能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