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下来,与警车面对面。李奇是第一个下车的,部分原因是他很紧张,另一个原因是他要让丽莎付钱。他站在人行道上,四处环视,然后回到马路上朝警车走去。
“一切都好吗?”他问。
“你是谁?”警察说。
“联邦调查局。”李奇说:“一切都平静吗?”
“我可以看你的徽章吗?”
“丽莎,拿妳的徽章给他看。”李奇叫道。
出租车往后退,在马路上从这头到那头做大回转。丽莎把钱包放回口袋,拿出她的徽章,金色上面还有金色,魔头在上,面朝左边。警察望过去,松懈了下来。丽莎把徽章收起来,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着房子。
“这里都很平静。”警察透过窗户说。
“她在里面吗?”李奇问他。
警察指着车库门,说:“刚买东西回来。”
“她有出去?”
“我不能阻止她出去。”警察说。
“你检查过她的车吗?”
“只有她自己和两个袋子。有位军中的神父来找她,好像来辅导之类的,她把他赶回去了。”
李奇点点头。“铁定的,她不信教。”
“这倒很明显。”警察说。
“好。”李奇说:“我们要进去里面。”
“别去借厕所就行。”警察说。
“为什么?”
“她好像不太喜欢人家去打扰。”
“我会冒这个险。”李奇说。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还给她?”警察问道。
他弯下腰从乘客座地板上拿起一个杯子,从窗户递出去。“她送咖啡给我。真正认识她之后,其实她人还不错。”
“是没错。”李奇说。
他拿了杯子跟着丽莎走向车道,走上弯曲的步道,爬上门廊阶梯后走到门口。丽莎按下门铃,他听见铃声回荡,然后慢慢消失在屋里擦亮的木头上。丽莎等了十秒钟,又按了一次,金属颤动声爆开来,然后是回音,之后归于沉默。
“她去哪儿了?”她说。
她第三次按下门铃,杂音、回音、无声。她面露忧色地看着李奇。李奇看看门上的锁,非常粗大沉重,大概是新的,可能有五花八门的终身保固,还附带保险折扣。猜得出里面的结构应该是门闩外壳强化后,紧紧地插在钢铁插销上,然后再仔细装进门框里。门框是百年前砍下的奥勒岗松木,人类历史上最顶级的建筑木材,经过一世纪的风干,硬得跟钢材一样。
“该死!”他说。
他往后退到门廊边缘,把警察的空杯放在栏杆上,接着往前冲,脚跟用力踹向门锁。
“你在干嘛?”丽莎说。
他回转,再踹一次、两次、三次,感觉到木头已经开始松动。他紧紧抓住门廊的栏杆,像个跳台滑雪选手,跳了两下之后往前飞,双腿伸直,把全身两百三十磅的重量集中在脚跟上,踢在门锁正上方。整个门框碎裂,还有一部分跟着门掉进大厅里。
“上楼。”他喘着气说。
他往上冲,丽莎紧跟在后。他冲进了房里——不是这间,比较差的亚麻布、冰冷的霉味,这是客房。丽莎冲进隔壁房间,这次对了,铺好的床、下陷的枕头,有睡觉的味道,床头柜上放了一具电话跟水杯,里面有个门开着。李奇穿过房间,把门推开,看见一间浴室。
镜子、水槽、淋浴间,浴缸里装满恶心的绿水。
史麦嘉在水里。
还有茱莉亚·拉玛。
茱莉亚·拉玛转过身,从浴缸旁边站起来,转过来面对李奇。她身上穿着毛衣和裤子,戴着黑色皮手套,脸上因怨恨与恐惧变得十分苍白,嘴巴微张,扭曲的牙齿因为内心恐慌露了出来。他一把抓住拉玛的前襟,往后甩了一圈,对着她的头重重一击。这一击如排山倒海,巨大的拳头挟着无可抑制的愤怒与难以抵挡的力量朝着她的头部而去,结实地击中她的下巴,她的头啪的一声往后折,身体弹到墙上,倒了下去,好像被卡车撞到一样。李奇没看到她往下滑,因为这时他已经转身面对浴缸。史麦嘉的身体突出在黏稠的油漆之上,没穿衣服的身体僵硬,双眼凸出、头往后仰、嘴巴张开,神情痛苦。
她没在动,没有呼吸。
李奇伸出手扶住她的脖子,抬起她的头,另一只手的手指伸直插进她嘴里,摸不到她的舌头。于是他握拳用力推,将指关节塞到她嘴里。她的嘴在李奇的手腕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O形,十分恐怖,牙齿刮伤了李奇的皮肤。他在喉咙里四处乱抓,一只手指钩住了她的舌头,把它拉回来。舌头很滑,好像是个活物,又长、又重,而且像肌肉一样有弹性。一开始紧紧地卷了起来,然后慢慢从喉咙出来,拍了几下回到她嘴里。李奇把手拉出来,又有了更多刮伤。他弯下身要帮她做人工呼吸,不过脸靠过去时,发现她突然吐了口气,然后一阵剧烈咳嗽,胸口开始起伏,发出巨大的呼吸声。李奇托住她的头,她在喘气,喉咙里发出扭曲刺耳的声音。
“把热水打开!”他大叫着。
丽莎到淋浴间去,李奇的手伸向史麦嘉的背部下方,拔出塞子,浓浓的绿水从她身边慢慢退去。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跟膝下把她抱起来,起身往后退到浴室中央,绿色油漆滴得到处都是。
“得把她身上的漆清干净。”他无助地说着。
“我来。”丽莎温柔地说。
她伸手从李奇腋下把史麦嘉撑起来,慢慢退到淋浴间,顾不得脱掉自己的衣服便退到了角落,撑住史麦嘉的身体,像伺候喝醉酒的人一样。热水把油漆冲成淡绿色,红红的皮肤慢慢露出来。丽莎紧紧抓住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自己全身都湿透了,衣服上都是绿漆。丽莎四处移动,好像跳舞时不断暂停,让水流可以冲到史麦嘉全身,接着她慢慢后退,让水流也把史麦嘉头发里的绿色黏稠物冲走。绿漆一直流出,无穷无尽。最后丽莎筋疲力竭,油漆很滑,史麦嘉也一直往下滑。
“拿毛巾来。”她喘着气说:“找浴袍来。”
毛巾挂在一排钩子上,就在躺着的拉玛上方。李奇拿了两条毛巾,只见丽莎摇摇晃晃地走出淋浴间。李奇把一条毛巾放在身前,丽莎把史麦嘉交给他,他靠着毛巾的厚度抓住了她,把她包在毛巾里。接着丽莎把水关掉,拿起另一条毛巾,站在突然来临的安静中,呼吸急促地擦着脸。李奇把史麦嘉整个人抱起来,离开浴室、回到卧房,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靠过去把湿掉的头发从她脸上拨开。她的呼吸依旧急促,眼睛睁得很大,但是无神。
“她还好吗?”丽莎叫道。
“我不知道。”李奇说。
他看着史麦嘉呼吸,胸口起起伏伏,速度很快,好像才刚跑完一大段路似的。
“我想应该没问题。”他说:“已经会呼吸了。”
他抓起史麦嘉的手腕寻找脉搏,感受到脉搏的跳动,脉象很强、速度很快。
“她没问题了。”他说:“脉搏很正常。”
“我们应该送她去医院。”丽莎说。
“她在这里会比较好。”李奇说。
“但她需要镇定剂,经历这种事情她一定无法承受。”
李奇摇摇头。“她醒来后什么也不会记得。”
丽莎瞪着他。“你开什么玩笑?”
李奇抬起头看着丽莎,她站着,手里拿着浴袍,全身湿透而且身上到处都是油漆,她的衬衫已经变成了透明的橄榄绿。
“她被催眠了。”李奇对着浴室点了点头,说:“这就是拉玛杀人的方法。所有的一切、每个该死的步骤,她可是调查局的首席专家。”
“催眠?”丽莎说。
李奇从她手中拿过浴袍,盖在史麦嘉动也不动的身体上,把浴袍四边塞在她身下。弯下头听她呼吸,还是很有力,而且开始慢了下来。她看起来像是个熟睡的人,只不过眼睛还是睁得很大,没有焦点。
“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丽莎说。
李奇拉起浴袍一角,把史麦嘉的脸擦干。
“这就是她杀人的方法。”他又说了一次。
他用拇指把史麦嘉的眼睛盖上,好像刚好帮了她,于是她的呼吸更沉了,头往旁边偏了一点,湿湿的头发拖在枕头上,接着头又转向另一边,脸紧阽着枕头,很不安,好像是个因梦境而烦躁的熟睡中的女人。丽莎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然后转过头看着浴室,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确定知道吗?”他说:“昨天晚上。”
“怎么想出来的?”她说。
李奇又用毛巾把史麦嘉头发流出来的油漆擦了擦。
“我一次又一次地思考。”他说:“打从一开始,每天都在思考、思考、思考,把自己逼到极限。其实问题一开始是在假如……会怎么样?但后来变成了接下来还有呢?”
丽莎看着史麦嘉。李奇把浴袍往上拉,盖住史麦嘉的肩膀。
“我知道他们猜错动机了。”他说:“一直都知道,可是我不懂。他们都是聪明人,对吧?可是他们却错得这么离谱。于是我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们突然间都变笨了吗?是他们被自己的专业蒙蔽了吗?一开始我是这么认为,大机构里的小单位都想保护自己,不是吗?这是天经地义的。就好比一群心理学家拿了人家的钱,接受委托要解决很复杂的案子,大概不会愿意承认失败,坦承这根本就是很普通的事件。我以为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可是到后来,我甩开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实在太不负责任了。所以我想了又想,到最后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之所以搞错,是因为他们‘想要’搞错。”
“而你知道拉玛是负责判断动机的人。”丽莎说:“因为这基本上是她的案子,所以你开始怀疑她。”
李奇点点头,说:“没错。爱莉森一死,我就该想到是拉玛干的,因为关系太密切了,而且就像妳说的,亲密的家属关系永远都是重要线索。于是我自问,假使全部的案子都是她干的呢?如果她随便杀了前三个是为了隐藏个人动机呢?可是我想不出是怎么回事或是什么原因。没有个人动机,她们不算亲密姊妹,但处得还可以。也没有家庭问题,比方说财产分配不均,钱会平均分给她们两个,没什么好嫉妒的。而且她不坐飞机,所以怎么可能是她?”
“可是呢?”
“可是接下来水库漏水了——爱莉森说过一句话,我是过了很久才想起来的。她说她爸爸快死了,可是姊妹会互相照顾,对吧?我以为她是指情感支持之类的,但后来一想,要是她其实是另一个意思呢?就像有些人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说。妳也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在纽约喝咖啡的时候,帐单来了,妳说妳来处理就好,意思是说妳会帮我付钱,要请我。我想到,如果爱莉森的意思是说她会在金钱上照顾茱莉亚呢?分些财产给她?也许爱莉森知道遗产都是自己的,茱莉亚一毛也拿不到,而且茱莉亚很火大?可是茱莉亚曾经告诉我,一切都会平分,而且她已经很有钱了,总之,是因为她继父很慷慨也很公平。于是我突然想到,假如她说谎呢?假如她继父一点都不慷慨公平呢?假如她根本就是穷光蛋呢?”
“她对这件事说谎?”
李奇点点头。“一定是这样。想通这点后,很多环节就迎刃而解。我后来想到,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有钱,她穿的衣服都很便宜,手提箱也一样。”
“你的理论是建构在她的手提箱上?”
他耸耸肩。“我跟妳说过这是用纸糊的房子,但根据我的经验,如果你除了薪水之外另有资产的话,一定会在某些地方显现出来。可能很细微、可能品味奇特,但是一定会有,然而茱莉亚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她其实很穷,她在撒谎。裘蒂跟我说过,他们公司有所谓的‘还有呢?’的规矩,如果他们发现有个人在撒谎,他们就会思考:还有呢?他还说了哪些谎?于是我想,如果她连姊妹间的关系也说谎呢?假如她跟小时候一样痛恨爱莉森、讨厌爱莉森呢?假如她说遗产平分是谎言呢?假如她根本得不到半点财产呢?”
“你有求证吗?”
“怎么可能?可是妳可以自己去查,查完后就会明白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接着我又想:还有吗?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呢?如果她说她不搭飞机其实是骗人的呢?如果这也是个很美丽的谎言呢?只要这么一说就清楚明了,没人会起疑。我甚至还问过妳,她怎么能什么都躲得干干净净?妳说大家都会想办法克服,就像大自然的定律。毕竟谁不是这样?我们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想办法处理,于是一切都正中她的下怀,这样一来就完全消去了她犯案的可能性。可是这是个谎言,一定是这样,害怕搭飞机对她来说实在太离谱了。”
“这种谎言根本不可能被拆穿,我是说有人真的不搭飞机。”
“她以前敢坐,不过是很多年前了。”李奇说:“她是这样跟我说的,然后或许她慢慢讨厌搭飞机,后来就完全不坐了。听起来可信度很高,现在认识她的人都没看过她搭飞机,所以大家都相信她。但如果真有必要,她还是会上飞机——如果有件事很值得做的话。而这件事对她来讲就很值得。这是最有力的动机,爱莉森会得到所有财产,而茱莉亚要抢过来,她是灰姑娘,内心满是嫉妒、怨恨与恶毒。”
“这么说,她把我骗得团团转。”丽莎说:“我完全被她骗了。”
李奇抚摸着史麦嘉的头发,说:“她把大家都骗了。所以她才从最远的角落开始,让大家去想地理位置、范围和距离。让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完全把她排除在外。”
丽莎沉默了一下。“但她是那么难过,还在大家面前哭了,你记得吗?”
李奇摇摇头。“其实她不是难过,而是吓坏了,那是她面临的最大危机。还记得在那之前,她一直拒绝休息吗?因为她知道她得在现场,控制验尸后出现的任何纰漏。然后我开始质疑杀人动机,她极度紧张,因为我有可能朝着正确方向走。可是那时候我说那是陆军里的武器窃案,接着她就哭了,不是因为她很难过,而是因为松了口气,因为她还是安全的,我没发现是她。你还记得她接下来做了什么吗?”
丽莎点点头。“她开始赞同你说偷武器的事。”
“没错。”李奇说:“她开始替我找理由、替我接话。她说我们应该要从实际面思考,马上行动,全力以赴。她想带头去冲,因为她知道这个方向是不对的。她拚命想,找出各种理由,要把我们统统送进另一条死巷。可是她想得还不够周密,因为这个方向一直都是鬼扯,里面有个重大瑕疵,天差地远。”
“什么瑕疵?”
“不可能十一个目击者事后刚好都是一个人住。我说过这么做有一部分是在实验,我想知道谁不支持这样的理论。只有波顿不支持,布雷克完全不能判断,因为拉玛的情绪反应让他也跟着心情低落。可是拉玛却从头到尾支持这样的看法,彻彻底底地,因为这样她会很安全。然后她就回家去了,还带着所有人的同情。可是她并没有回家,连打包都没有就直接到这里来开始动手了。”
丽莎脸色苍白。
“其实她已经承认了。”她说:“就在那时候、那个场合,在她离开前,记得吗?她说,是我杀了我妹妹,因为浪费时间,她是这么说的。但这却是千真万确,很变态的玩笑。”
李奇点点头。“岂止变态?杀了四个女人,只为拿到她继父的钱!至于油漆,自始至终都非常怪异,怪异到让人不知所措,而且让人猜不透。妳想得出这有什么用处吗?为什么会有人想用这种伎俩?”
“让我们猜不透。”
“还有呢?”
“因为她喜欢。”丽莎慢慢地说出口:“因为她真的很病态。”
“变态得可以。”李奇又说了一次。“但却很聪明。妳能想像她是怎么计划的吗?她一定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布局。爱莉森从陆军退役后,她爸爸就病倒了,她就是差不多从那时起开始安排一切,可说是小心异常。茱莉亚直接从爱莉森那里拿到支持名单,把看起来明显独居的对象挑出来,跟我的做法一样,然后偷偷拜访这十一个人,大概是用周末时坐飞机去,利用调查局身分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好。就像妳前几天可以轻松进入爱莉森的家,还有刚刚通过警察的检验一样,一个女人拿着联邦调查局的证件可说是无往不利,对吧?然后她可能编了个故事,说调查局终于要对陆军采取行动了,这样一定会让她们很高兴。就说她已经展开大规模调查,让她们坐在自己的客厅里,问她们愿不愿意接受催眠,好查出一些背景信息。”
“包括她妹妹吗?可是她怎么可能去那里,却不让爱莉森知道她是坐飞机去的?”
“她叫爱莉森到宽提科,记得吗?爱莉森说她还飞到宽提科去,接受茱莉亚的催眠,让她问一些问题。可是哪来的问题?根本没有问题,只有未来的指示。她告诉爱莉森该怎么做,就像她对其他人说的一样。罗兰·史丹利那时还在部队里,所以她叫史丹利去偷油漆,藏起来。她告诉其他人会有个箱子寄到,要把东西收好。然后她会再去一次,在她去拜访之前,要是有人问起,必须全盘否认。她甚至还替她们编故事,像是无中生有的室友、莫名其妙寄错包裹等等。”
丽莎点点头,看着浴室的门。
“然后她叫史丹利把东西寄出去。”她说:“再回到佛罗里达,杀了爱米·卡伦和卡洛琳·库克。她知道杀了库克后,连续犯案的模式会创建起来,然后案子会转到布雷克手上,在宽提科办案,于是她就可以误导调查方向。老天!我早就该看出来,她一直坚持要办这案子,始终不放手。一切都安排得很完美,不是吗?谁负责做文件?是她。谁坚持一定是陆军的人下的手?是她。是谁说我们找的人是个军人?是她。她甚至还把你抓进来当样本,说我们要抓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李奇没说话,丽莎瞪着门。
“可是爱莉森才是唯一的真正目标。”她说:“这大概是她放弃间隔的原因,因为她变得焦躁和过度兴奋,等不及了。”
“她把我们当作眼线。”李奇说:“记得吗?她问过我们爱莉森的住家状况。她放弃了原先的时间间隔,所以没时间自己去调查,于是派我们去勘查,记得吗?她问那里是不是很孤立?门有上锁吗?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她的哨兵。”
丽莎闭上眼睛。“爱莉森死亡那天她休假,是星期天。宽提科很安静,我却连想都没想过。她知道没人会想到,因为是星期天,那里根本没有人在。”
“她很聪明。”李奇说。
丽莎点点头,睁开眼睛。“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每个现场都找不到证据的原因,她知道我们会找哪些东西。”
“而且她是个女人。”李奇说:“调查员都在找男性嫌犯,这也是她的安排。租车也是,她知道就算有人去查,查到一个女人的名字也会当作没看到。而后来真的是这样。”
“可是要用什么名字?”丽莎问:“要有证件才能租车。”
“也要有证件才能坐飞机。”李奇说:“不过我想她的假证件一定多不胜数。从调查局抓到的女犯人那里就可以拿到一堆,妳一定可以找到吻合的数据,把日期跟地点一起比对,会发现无辜的女人,完全不相关的名字。”
丽莎看起来很后悔。“是我转述这个消息的,记得吗?在赫兹租车那边查不出头绪,我说纪录上只查到有一个女人。”
李奇点点头。“她很聪明,我想她可能连穿的衣服都跟被害者一样。她在房子里犯案的时候会观察她们,如果她们穿纯绵洋装,她也会换上纯绵洋装;如果她们穿裤子,她就穿裤子。就像她现在穿着一件旧毛衣,跟史麦嘉一样。这样一来,她所留下的任何纤维都会变得毫不起眼。她问过我们爱莉森穿什么衣服,记得吗?因为她没时间亲自调查,所以就问我们,装得一副无辜样,绕了好大一圈。她是不是一样满身运动气息,晒成古铜色,穿得像牛仔一样?我们说,没错,是这样,于是她当然大摇大摆地穿着牛仔裤跟靴子进屋里去。”
“那么她刮爱莉森的脸是因为恨她。”
李奇摇摇头。
“不对,我想这点应该错在我。”他说:“我一直在她面前质疑缺乏暴力成分,所以她就在下一次多加了点进去。我该把我的大嘴巴闭上的。”
丽莎没有说话。
“而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她会在这里的原因。”李奇说:“因为她一直想模仿像我这样的人。我跟妳说过我下一个会挑史麦嘉,所以我知道她早晚会在这里。不过她的速度还是比我预估的更快一点,我们倒是有点慢。她完全没浪费时间,是吧?”
丽莎看了浴室门一眼,打了个冷颤,把视线移开。
“你怎么想到催眠这个环节的?”她问。
“就跟其他部分一样。”李奇说:“我已经想出是谁、为什么,但如何动手就是想不通。所以我一想再想,这就是我想离开宽提科的原因,我需要空间思考,而确实也真的花了不少时间。到了最后,这是唯一的解释,可以解开所有谜团:毫无抵抗、完全配合、任人摆布,还有为什么案发现场看起来是那个样子,仿佛那家伙连根寒毛都没碰到,因为她真的就是连根手指头都没碰。她的方法是重新创建催眠,发号施令,一步步完成。所有步骤都是被害者自己完成的,自己踏进浴缸,自己把舌头吞下去。她唯一一件动手的地方就是我做的那件事,在事后把舌头拉回原位,让病理学家抓不到把柄。”
“可是你怎么知道舌头的事?”
李奇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因为吻妳。”
“吻我?”
他微笑。“妳的舌头很棒,丽莎。这让我开始思考,舌头是唯一能够符合史塔夫力的解剖报告的解释。可是我想,怎么可能强迫人吞下自己的舌头?直到后来我想通了是拉玛所为,而她是个会催眠术的人,这么一来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丽莎沉默不语。
“而且妳知道吗?”李奇说。
“知道什么?”
“我跟她初见面的第一晚,她就想对我催眠。她说是为了取得背景消息,可是很显然她是要我装得像一点,让案情无处发展。布雷克一直希望我做,我拒绝了,因为我说她会让我光着屁股在街上乱跑,变成大笑话。没想到那些话竟然这么接近事实。”
丽莎打了个冷颤。“她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手?”
“可能还要再杀一人吧!”李奇说:“六个人应该够了,六个就足以混淆视听,变成海滩上的沙子。”
丽莎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床上坐下,低头看着躺在浴袍下、没什么生气的史麦嘉。
“她会复元吗?”她问。
“大概吧!”李奇说:“她的身体好得不得了。”
丽莎看了李奇一眼,他的衬衫和裤子都湿透了,而且沾满油漆,手臂上都是绿色,一直到肩膀都是。
“你全身都湿透了。”她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妳也是。”他说:“比我还湿。”
她点点头,沉默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两个都湿透了。不过,至少都结束了。”
他没有答话。
“这是向胜利致敬。”她说。
她靠过去,把她潮湿的手臂绕在李奇的脖子上,把他拉向自己,热情地吻上他的唇。李奇感觉到她的舌头到了唇边,然后就不动了,接着她抽开身。
“感觉很诡异。”她说:“以后可能每次接吻都会想到恐怖的舌头。”
李奇没说话。
“可怕的死法。”她说。
李奇看着她笑了笑。
“从马上摔下来,得想办法爬回去。”他说。
他靠过去,手抱着丽莎的头,把她拉过来吻了她。有那么一下子,丽莎一动也不动,然后她开始有反应。她吻了李奇很久,然后抽身,腼腆地笑着。
“去把拉玛叫醒。”李奇说:“逮捕她,开始讯问。妳有大案子可办了。”
“她不会跟我说的。”
他低下头看着史麦嘉沉睡的脸,说:“会的。跟她说她第一次不讲,我会打断她的手;第二次,我会把她的骨头捏碎。”
丽莎再次打了个冷颤,转身站起来走向浴室。卧房静了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剩下史麦嘉的呼吸,沉稳但很大声,像机器一样。过了好一阵子,丽莎回来了,脸色十分苍白。
“她不跟我说话。”她说。
“妳怎么知道?妳又没问她。”
“因为她死了。”
沉默。
“你杀了她,你攻击她的时候……”
沉默。
“把她的脖子打断了。”
这时楼下大厅出现很大的脚步声,接着有人爬上楼梯,走进卧室外的走道。那个警察进入房间,拿着放在门廊栏杆上的杯子。他瞪大了眼睛,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