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有九十一个,你要解决的只有六个,也就是说还有三个,那现在该怎么办?你会继续思考、继续规划,这是必然的。思考、思考、再思考,这就是你要做的事。因为一切都要靠思考。你得让他们想不透。被害者、调查员,一层又一层的调查员,愈来愈多的调查者;当地警察、州警、联邦调查局与联邦调查局聘请的专家。新的角度,新的方法,你知道他们就在那里。他们在找你,如果有办法,他们会找到你。
调查员很难搞,但女人就轻松容易,跟你想的一样容易。没有过度自负,完全没有。被害者跟你想的一样容易倒下。你计划了很久也很周详,而且这是个完美的计划。她们应门,让你进去,上当。她们是如此急切地想要上当,尤其舌头伸得特别长。真是笨得可以,活该。而且不难,不会,完全不难。计划严密,这就是关键。跟其他事一样,如果妥善计划,如果彻头彻尾想过,如果你准备完善,如果你预演一下,那么事情就会很简单。这是种技术,一切都在预料中。就像科学一样,不可能有意外,做这一步、然后做这一步、再做这一步,接着就完成了,大功告成。还有三个就结束了。这样就算成功了,最难的部分就会结束,不过你还是要继续思考。思考、思考、再思考。一次奏效、两次奏效、三次奏效,但你知道生命当中没有什么是必然保证,这点你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你不断思考,因为现在唯一会让你失手的就是自满。
“妳不知道?”李奇又问了一次。
拉玛吓了一跳,她看着前方眼神很疲倦、很专注,紧抓着方向盘,机械式地开车。
“知道什么?”她说。
“她们怎么死的。”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回答:“不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妳还好吗?”
“我看起来不好吗?”
“妳看起来筋疲力竭。”
她打了个呵欠。“大概有点累了,忙了一整晚。”
“保重。”
“你现在担心我了?”
李奇摇摇头。“不是,我担心自己。妳可能会睡着,把车开到田里去。”
她又打了一次呵欠。“从来没发生过。”
李奇转过头,发现自己无意识地伸手摸着安全气囊的盖子。
“我很好。”拉玛说:“不用担心。”
“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她们的死法?”
她耸耸肩。“你也是个调查员,你也见过死人。”
“所以呢?”
“所以你会找什么线索?”
“伤口、损伤。”
“没错。”她说:“有人身上满是弹孔,那你就知道他们是受枪击而死。有人的头被打烂了,那你就知道这是钝器造成的外伤。”
“可是……”
“这三个人都在浴缸里,身上都是快干掉的油漆,对吧?处理现场的人把尸体搬出来,病理学家把尸体清干净,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什么都没有?”
“没有明显外伤,一开始看不出来,所以他们自然会看得更仔细,但还是找不到伤痕。不过他们确定死者不是溺死的,因为解剖后,肺部没有水或油漆,所以他们开始用显微镜寻找外伤,但还是没有痕迹。”
“没有注射痕迹或瘀伤?”
拉玛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但要记得,她们曾经泡在油漆里,而这种军方的漆大概很难符合住屋与都市开发局的规定,里面有一大堆化学物质,而且腐蚀性极强,会破坏死者皮肤。所以可以猜想得到,油漆可能破坏细微的伤痕,但不管致命原因是什么,一定是很细小的伤痕,绝对不明显。”
“内伤呢?”
她又摇摇头。“一样没有,没有皮下瘀伤、没有器官受损,都没有。”
“毒药反应?”
“没有,胃里的东西检验正常,死者没有把油漆吞下去。毒物检验也没发现异常。”
李奇缓缓点点头。“我猜大概也没有性侵害。当我说只要我想要,卡伦与库克愿意跟我上床后,布雷克就没再追问了。这意味着凶手没有以性作为泄恨手段,所以没有强暴。不然你们寻找的对象就会集中在曾被他们拒绝的人身上。”
拉玛点点头。“我们的纪录是这样写的,性不是主要关键。脱光衣服的用意在羞辱,这是我们的看法。算是惩罚,整个案子的性质主要是惩罚。”
“怪了。”李奇说:“这样的话凶手必然是个军人,可是杀人手法却不是军人作风。军人会开枪、会刺杀、会拳打脚踢、会勒死,但不会用这么细腻的手法。”
“我们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可是妳看不到泄愤的举动,对吧?如果这家伙要惩罚死者,怎么会看不到愤怒的行为?听起来好像太过科学了。”
拉玛突然打了个呵欠,点点头。“这也让我很头痛,可是回头看被害者的性质,还有其他的杀人动机吗?如果我们认定杀人动机是如此,那么除了愤怒的军人外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道路一哩一哩的往后,拉玛抓着方向盘,手腕上细细的肌腱像电线般凸了出来。李奇看着路面不断后退,努力压抑愉快的感觉。然后拉玛又打了个呵欠,她看见李奇狠狠地瞄了她一眼。
“我撑得住。”她说。
他看着她好一阵子不放。
“没问题。”她再说一次。
“我要睡一个小时。”李奇说:“别让我没命。”
他醒来时,还在纽泽西境内。车子很安静,也很舒适,引擎声像是遥远的蜂鸣,轮胎传来模糊的高速运转声,风切声沙沙作响。天色灰黑,拉玛因为过度疲累而僵在座位上,紧抓着方向盘,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前方的路面。
“我们该停下来吃午餐了。”李奇说。
“太早了。”
他看看手表,下午一点。“别这么逞强,妳该喝点咖啡。”
拉玛迟疑了一下,本来想要强辩,但后来决定放弃,她的身体突然放松,又打了个呵欠。
“好吧!”她说:“我们休息一下。”
她往前开了一哩,驶进路肩后方树林空地上的休息区,把车停进停车格,关掉引擎,两人坐在突然降临的沉静中。这地方跟李奇见过的都一样,低楼层的五〇年代联邦政府建筑,里面都是速食店,全都排在不起眼的柜台后面,把俗气的广告标志往前延伸。
他先下车,在寒冷潮湿的空气中伸展四肢。公路上的车流在他身后呼啸而过,拉玛在车上发呆,所以他就走到洗手间去。后来她不晓得跑去哪里,所以李奇便走进建筑物里,排队买三明治,一分钟后她也来排队了。
“你不该这样。”她说。
“怎样?”
“离开我的视线。”
“为什么?”
“因为对你这种身分的人,我们有规定。”
她说话时完全不带温柔或幽默的口吻。李奇耸耸肩。“好吧!下次我上厕所会邀妳一起去。”她没有笑。“告诉我就好,我会在门口等。”
队伍往前进,他先选了起司,后来改成蟹肉,因为这种比较贵,而他觉得拉玛应该会付钱。他加点了大杯的黑咖啡、一个原味甜甜圈,找了张桌子,她掏出钱包。然后两人坐在一起,他举起咖啡杯,故意向拉玛致敬。
“敬我们还要共同度过一些有趣的日子。”他说。
“可能不只一些。”她说:“要到事情办完。”
他喝了口咖啡,想到了“时间”,于是问道:“三个星期的周期有什么重要性吗?”
拉玛选了全麦起司,用小指头把嘴角的面包屑拨进嘴里。
“还不很确定。”她说:“三星期是个奇怪的间隔,在阴历上也不对,三个星期从历法上看不出端倪。”
李奇算了算。“九十一个目标,三星期一个,全部完成得花上五年三个月,很长的计划。”
拉玛点点头。“我们认为这意味着这个周期是由外部因素造成的,如果可以的话,他大概会加快速度。但目前以三个星期为周期,或许用两星期动手、一星期休息,休息的那星期用来监视、计划,然后付诸实行。”
李奇从她的话中发现了可乘之机,于是点点头说:“有可能。”
“什么样的军人会以这样的模式做事?”
“这么规律?或许是个反应很快的人,两星期动手、一星期休息。陆战队,某些步兵……”然后他吞了吞口水。“还有一些特种部队。”
他刻意等着,看看她是否会上钩。
拉玛点点头。“特种部队应该会知道一些比较细腻的杀人手法,是吗?”
他开始吃三明治,享受由鲔鱼升级的蟹肉。“无声的方法、不用武器的方法、就地取材的方法,这些大概都有,但我不知道什么细腻的方法。这个凶手的手法,目的在于隐藏对吧?特种部队当然对杀人很有兴趣,不过他们不会去管事后要如何让别人伤脑筋他们是怎么动手的。”
“那你的重点是什么?”
他把三明治吞下去。“我是说,我不知道谁做了什么、为什么做以及怎么做的。而且该知道的不是我,妳才是专家,妳才是那个在学校念景观设计的人。”
拉玛停了下来,拿着三明治的手悬在半空中。“我们要的不只如此,李奇,你也知道要是我们不满意,我们会采取什么手段。”
“你们说过。”
“那你要赌一赌吗?”
“如果她受伤,妳也知道我会对妳怎样,是吧?”
拉玛笑了笑。“威胁我,李奇?威胁联邦探员?你又犯了一条:第十八章,A─3节,四七〇二款。毫无疑问,你又多了条罪名。”
他转过头,没有回答。
“乖乖合作,一切都会没事的。”拉玛说。
他把咖啡喝光,从杯缘看着她,沉稳而不带感情地凝视。
“这种道德标准让你很困扰?”她问。
“道德?”李奇反问。
拉玛的脸色变了,露出淡淡的难为情、淡淡的温柔。她点点头。“我知道,以前我也很不能接受,刚从学院出来时我也不敢相信,不过很快就适应了。很现实的事,为最多数人的最大利益,我们需要合作。通常我们会先问,不过你最好相信我们一定会拿到手。”
李奇没说话。
“这是我现在信奉的原则。”拉玛说:“不过我要告诉你,用你女友来威胁不是我出的主意。”
李奇没说话。
“那是布雷克说的。”她说:“我不打算批评他,不过我自己不会走上这条路。”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希望更多女人有生命危险。”
“那你们为什么要放任他?”
“放任?他是我老板,而且这是运行法律,重点在运行。不过我要你知道如果是我主事,不会用这种方法,因为我们得要能一起共事。”
“这算道歉吗?”
她没说话。
“到底是不是?”
她做了个鬼脸。“大概是最接近的吧!”
李奇耸耸肩。“好吧!随便。”
“可以当朋友了吗?”拉玛问。
“我们永远当不成朋友。”李奇说:“这件事就别想了。”
“你很讨厌我。”她说。
“妳要听实话?”
她耸耸肩。“大概不想,我只要你帮忙。”
“我会当中间人。”他说:“这是我答应的,但妳得告诉我,妳要我怎么做。”
她点点头。“特种部队听起来可能性满高的,你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去查查特种部队。”
李奇转过头,咬紧牙根憋住笑——上钩了。
最后他们在休息站停了一小时。快离开时,拉玛开始放松,似乎不太想继续上路。
“要我开车吗?”李奇问。
“这是调查局的车。”她说:“你不能开。”
不过这问题倒是让她恢复精神,她拿起皮包,站了起来。李奇把垃圾拿到回收桶,在门口跟她会合。两人走回车子的路上都没说话。她发动了车子,慢慢开出停车位,重新回到公路上。
引擎声、路面传来的隐约声响,还有风切声,全都回来了。一分钟后,感觉就像他们完全没休息过一样。拉玛又以同样的姿势直挺挺地坐着,而且很紧张地握着方向盘,李奇在她右手边躺下,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逝。
“跟我聊聊妳妹妹。”他说。
“继妹。”
“随便,跟我讲讲她的事。”
“为什么?”
他耸耸肩。“妳要我帮忙,而我需要背景知识,比方说她在哪里服役、她的遭遇之类的。”
“她是个千金小姐,想要多一点历练。”
“所以就去陆军服役?”
“她相信广告上的宣传。你看过杂志吧?他们把当兵搞得看起来很强悍、很迷人。”
“她很强悍吗?”
拉玛点点头。“她四肢很发达,很喜欢那些玩意儿:攀岩、骑自行车、滑雪、健行和冲浪。她以为当兵就是用牙齿咬着刀子、从断崖垂降下去这类的事。”
“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比别人清楚。至少当时不是这样——至少对一个女人来说不是。军队把她分配到运输营,叫她开卡车。”
“要是她很有钱,干嘛不放弃算了?”
“因为她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她在新兵训练的时候表现很好,努力想要往上爬。”
“然后呢?”
“然后她去见了某个混蛋上校五次,想要有点突破。那个上校说如果她第六次去找他时光着身子,那应该就会成功。”
“然后呢?”
“她给了他一拳,于是他们就依她所愿把她调到她要的单位——近距离支持步兵单位,大概是女大兵所能分配到最接近战斗单位的地方。”
“结果呢?”
“你也知道,谣言、无风不起浪。大家都认为她搞了那个男的,虽然其实是揍了他一拳,而且他还被军队踢出去,可是别人完全不这么想。到最后,她受不了别人七嘴八舌,还是辞职了。”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觉得有点懊恼。”
“妳跟她很亲吗?”
拉玛停顿了一下,说:“老实讲不是很亲,如果我愿意的话或许会亲近一点。”
“妳喜欢她吗?”
拉玛板起脸。“什么叫不喜欢?她很可爱,事实上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过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处理的方式完全不对。当时我很年轻,父亲过世了,家里生活很苦,然后一个有钱的家伙爱上我妈,于是我成了继女,那时候大概觉得被人拯救让我很愤怒吧!所以我觉得自己没有义务跟她和睦相处,她只是我继妹,我对自己这么讲。”
“一直都没克服这个障碍?”
她摇摇头。“没有,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妈过世也早,于是我有点孤单、有点尴尬。因为当年没处理好,所以现在我继妹基本上只是我认识的一个优秀女孩,就像个亲近的熟人,我猜我们对彼此的感觉应该差不多。但处得还可以,我们对彼此的看法是这样。”
李奇点点头。“如果他们很有钱,那妳呢?”
拉玛侧过脸,面露微笑,歪歪的牙齿一闪而过。
“为什么这么问?”她说:“你喜欢有钱女人吗?还是你认为有钱女人不该有固定工作?或是你认为所有女人都不该有?”
“只是聊聊天。”
她又笑了笑。“我比你想的有钱,我继父非常有钱,而且他对我们很公平,即使我不是他真正的女儿。”
“真好运。”
她停了一下。
“而且再过不久,我们会更有钱。”她说:“不幸的,我继父病得很重。他已经抗癌两年了,老硬汉,可是终究敌不过病魔,所以之后我们都会继承大笔遗产。”
“很遗憾他病了。”李奇说。
她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让人难过。”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轮胎飞驰的声音。
“有警告妳妹妹吗?”李奇问。
“我继妹。”
他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一直强调她是妳继妹?”
她对着方向盘耸耸肩。“因为要是布雷克认为我涉入太深,他就会把我拉下来,这不是我希望的。”
“妳不希望?”
“当然不希望,一个跟你亲近的人有麻烦,你会想自己处理,不是吗?”
李奇转过头,说:“这样对妳比较好。”
拉玛停了一下没有说话。
“家里的事对我来讲真的很尴尬。”她说:“我做过的那些蠢事让我良心很过意不去。我妈过世时,他们本来可以把我赶走,可是他们没这么做,还是对我很好,自始至终都很关心我,对我很慷慨、很公平。而他们愈是这样,我的罪恶感就愈重,怪自己不该从一开始就觉得像个灰姑娘。”
李奇没说什么。
“你觉得我又不理性了。”她说。
他没接话。她继续往前开,视线盯着挡风玻璃。
“灰姑娘。”她说:“不过你大概会说我是那个丑陋的姊姊吧!”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看着路面。
“随便。妳有警告她吗?”他又问了一次。
她侧眼看了一下,李奇发现她的思绪又回到现在。
“有,我当然警告过她。”她说:“库克的案子一发生,我们就弄清楚了行凶模式,那时候我就跟她说了,我不断打电话给她,应该很安全,她现在花很多时间待在医院跟她爸在一起。我有交代她,一旦一个人在家时,不可以让任何人进门,一个也不行,谁都不可以,不管是何方神圣。”
“她有听进去吗?”
“我很慎重地跟她讲。”
李奇点点头。“好吧,她很安全,只剩下八十七个要担心。”
过了纽泽西后,是八十哩长的马里兰州,花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才走完。雨又开始下了,天色提早暗下来。然后绕过哥伦比亚特区,进入维吉尼亚州,接上九十六号州际公路,剩下最后四十哩路就到宽提科。城市建筑隐没身后,柔美的森林浮现眼前,雨停了,天色变亮。拉玛开车的速度很快,然后突然慢下来,离开公路,转进一条不知名的小道在林间穿梭。路况极佳,不过弯度很大,半哩路后,出现一块平整的空地,停了许多军方车辆,还有漆成绿色的营房。
“陆战队。”她说:“给了六十英亩地让我们用。”
他笑了笑。“他们的看法不是这样,他们认为是你们偷了这块地。”
路弯来弯去,又走了半哩路,出现另一块空地:同样的车辆、同样的营房与同样的绿色涂漆。
“伪装底漆。”李奇说。
拉玛点点头。“让人毛骨悚然。”
弯道继续,又多了两块空地,总共往林子里走了两哩远,李奇往前坐,开始注意周遭。他不曾到过宽提科,因此十分好奇。车子转过一个大弯驶出树林,在检查哨前停下。有一根红白条纹的杆子横跨路面,防弹玻璃警卫室,一个武装警卫驱身向前。他身后远方是一整排低矮的淡褐色石材建筑,中间有几座高耸粗大的塔楼。建筑群是波浪草皮上的唯一建筑物,草皮十分漂亮,那一排低矮建筑横跨草地的配置,让人觉得当初设计师在设计时大概没有空间不足的忧虑。这地方看起来非常宁静,除了旁边的铁丝网阵地与武装警卫之外,就像一座小型的大学校园或是企业总部。
拉玛摇下车窗,在皮包里找证件。那家伙很显然知道她是谁,不过规定就是规定,一定得检查她的名牌。她的手一离开包包,他马上点了头。然后视线移到李奇身上。
“你应该有他的数据了。”拉玛说。
那个稼伙又点点头。“有,布雷克先生吩咐过了。”
他走回警卫室,拿出一个护贝塑胶名牌,还挂了条链子。他从车窗交给拉玛,拉玛传了过来,上面有李奇的名字,还有旧的服役照片,整张证件上有个淡淡的红色V字。
“V代表访客。”拉玛说:“这东西要随时带着。”
“不然呢?”李奇问。
“不然你会遭到射杀,我没跟你开玩笑。”
警卫回到了警卫室,接着路障升起,拉玛关上车窗,加速前进。车道爬上起伏地形,在下凹处有停车场。李奇听到枪声,是重型手枪的低沉枪响,大概在两百码外的树林里。
“打靶练习。”拉玛说:“一直都会有。”
她的心情很好,反应灵敏,好像回到母舰让她重新振作起来。李奇能了解这种反应,这整个地方让人印象深刻,一个藏在森林里的天然盆地,离这里最近的地点在几哩外,给人孤立与神秘的感觉。不难理解有幸进入这里的人会对此产生强烈的忠诚感。
拉玛慢慢开过跳动路面,驶到最大型建筑物前的停车场,慢慢驶进停车格后熄火,看了看手表。
“六个小时又十分钟。”她说:“有点慢。天气不好,大概再加上我们午餐吃太久了。”
车里一片安静。
“现在呢?”李奇问。
“开始工作。”
建筑物前的玻璃门打开了,波顿走了出来,就是那个棕发、有胡子的矮小家伙。他换了一件深蓝色的新西装,搭配领口有扣子:白色衬衫和灰色领带。新的装扮让他看起来比较显眼、比较正式。他四处看看,扫过停车场,然后朝着车子走来。拉玛下车跟他碰头,李奇坐着不动,静候安排,等拉玛从后车箱拿出袋子——是个西装袋,跟她的手提箱一样是黑色人工皮。
“走吧!李奇。”她说。
李奇低下头把访客证挂在脖子上,打开车门走下来。外面很冷,风很大,风里夹带着枯叶簌簌的声响与枪声。
“把你自己的袋子拿出来。”波顿叫道。
“我没袋子。”李奇说。
波顿看了拉玛一眼,拉玛给了个“我已经忍受一整天”的表情。两人转身走向建筑物。李奇看了天空一眼,跟了上去。波浪形地势让他每走一步就有不同的视野,地面往建筑物左侧倾斜,他看见许多受训人员以小组方式朝着某些目标前进,有的成群跑着,有的手中拿着霰弹枪往林子里行进。他们的制服好像是深蓝色运动衫,前后绣着黄色的FBI标志,像个时装品牌或大联盟授权商标。以军事眼光来看,全是死老百姓。又过了一下,他才突然发现,这样的观感部分是因为行进、跑步、拿枪的人里有相当比例的女人,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拉玛拉开玻璃门走了进去。波顿在门边等着李奇。
“我带你去你房间。”他说:“让你先安顿下来。”
白天近看,波顿老得多了,脸上有些细微皱纹,不过不很清楚,就像一个四十岁的人披着二十岁的皮肤。
“我没带东西。”李奇对他说:“我刚刚跟你说了。”
波顿愣了一下,但显然有一定的行程表得照做,要照时间表来安排。
“我还是带你去好了。”他说。
拉玛拿着自己的包包走开了。波顿带着李奇走到电梯前,两人搭电梯到三楼,走进一条安静的走廊,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地毯,墙面老旧磨损。波顿走到一扇毫无装饰的门前,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房内的配置就像标准的汽车旅馆房间:小小的入口,右边是浴室、左边是衣柜,有一张大床、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只有基本装潢。
波顿站在走廊上说:“十分钟后请准备。”
门关了起来,里面没有把手,这跟汽车旅馆不一样。从窗口可以看到树林,不过窗户不能打开,窗框焊死了,窗户上的手把也拆掉了。床边的柜子上有电话,他拿起来,听见拨号音,按下九,再次听到拨号音。他拨了裘蒂办公室的私人电话,响了十八声没人接,又拨了她公寓的电话,传来答录机的声音;他试试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他把外套吊在衣柜里,把口袋里的牙刷拿出来,拉直放在浴室梳妆台的玻璃杯里。在洗手台洗把脸、抓抓头发,然后坐在床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