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你来了啊。”
果然是京也。他坐在堤坝上,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竖起的钓竿竿头,头也不回地“欢迎”了秋内。本应和他在一起的宽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京也的身边停着两辆自行车。一辆是京也的,“标致”公司制造的进口自行车。另一辆淡黄色的车子是宽子的,看上去很可爱。
——宽子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吧。
秋内放下公路赛车的单侧支架,走到京也身边。
“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你刚才连看都没看。”
肯定是从刹车的声音判断出来的吧。和普通自行车“吱”地一声比起来,公路赛车的刹车声听起来更像“嗞”地一声,连刹车声里都洋溢着高级货的感觉。不过,这种微妙的差异,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所以,对于背身而坐的京也来说,能听出其中的分别,实在是不简单。就连秋内也不敢说肯定能判别出其中的差别。由此看来,京也这个男人的确是深藏不露。
“哦,是你啊。”
京也扭过头,意兴阑珊地看了秋内一眼。
“我还以为是智佳呢。刚才宽子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哦,这样啊……”
秋内重新打起精神,在京也的身旁盘腿坐了下来。刹那间,秋内裸露的脚踝碰到了滚烫的混凝土,这让他疼得差点叫出声来。秋内不想让京也发现,于是如无其事地把换了个姿势,改为抱膝而坐。
“我说京也啊,难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过来吗?你不觉得这有点不可思议吗?”
“难道说,你在我打工的时候看到我了?在上游那带。”
“算了,不说这事了。对了,有件事儿可真不得了,我给你说说吧。就在五分钟以前,我刚配送完第四件货物,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说来你可能不信,给我打电话过来的人可是……”
“来了!”
京也握住的钓竿激烈的振动起来。
“噢呀,竹荚鱼,竹荚鱼,润目鳁。”
京也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咒语一样。他把猎物从海面上提了起来,钓线上有三条银色的鱼,在半空中不断地扑腾。京也把鱼放到堤坝上,几条鱼立刻“啪嚓啪嚓”地疯狂乱跳起来。京也用熟练地动作把鱼逐一从钓钩上摘下来,把它们放进一个小型便携保温箱里。秋内能从外形上分辨出竹荚鱼,但是却不知道什么是润目鳁。
“钓鱼……好玩吗?”
京也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饵料朝大海里撒开。秋内注视着他,随即问道。
“比骑着车乱转好玩多了。”
“我才不是骑着车乱转呢。我那是认真地工作。”
“认真地工作?”
“哪里好笑吗?”
“一个认真工作的男人,却禁不住自己心上人的一个电话,还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京也转向秋内,扬起嘴角微微一笑,看来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在装傻而已。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了啊。”
“从时间上来判断,也只有这种可能了。智佳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了?”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一字一句地将智佳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出来。
“我说我正在打工,可能会和你走岔了,然后她就说,如果走岔了也没办法。最后,她说,那一会儿见。”
“好了,其实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的。”
京也再度把钓线垂向海面。
“不过,你一周七天都要打工,你的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租房子了。还有就是这辆公路赛车的维持费和改造费。”
“为了挣钱养自行车,才去做自行车配送的兼职?”
“你也说过的吧,要像章鱼吃自己触手那样自食其力。”
“看来你理解了。”
“你脑袋里思考的东西,我偶尔也能理解一些。”
秋内对着自己肌肉发达的大腿打了几拳。
“总之,只爱吃自己触角的章鱼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的!”
——没想到我也能说出几句充满哲理的话啊。
京也用鼻音哼了一下,好像在应和着——“是吗?”
“对了,你的这辆自行车,大概要多少钱?”
“是你的那根钓竿的二十倍左右吧。”
“这根钓竿可是五万多买的哦。”
“那……大概两倍左右吧。”
京也的家在四国,父亲是当地一家经营机械工具的商社社长。商社虽然说不上闻名日本,但在当地也算是家著名企业了。秋内的家长并不给他生活费,所以他必须每天孜孜不倦地打工挣钱,与其相对的,京也每天都悠闲度日,尽情地享受着大学生活。有人说大学生是贵族,想必这话说的便是京也这样的学生吧。
“我们家里有的是钱。”总是一副空寂表情的京也曾经这么说过。京也为什么会感到空虚呢?这是秋内这种人所无法想象的。大概,这种“叼着银勺子出生的”人也会有他们自己的烦恼吧。
“你怎么不买辆汽车什么的呢?”
秋内之所以这么问,是受了“有钱人”这个词的“启发”。手里摆弄着卷盘的京也答道:“没有驾照”
秋内感到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很高兴。
“你没有驾驶执照吗?这样我,我之前都不知道。哼哼。”
“你也没有驾照吧。”
“没有。”
秋内没钱去上驾校。不,其实在这之前,他本来想弄辆车的,但是对他而言,真正的“爱车”只有一辆。
“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怎么说才好呢……我只是感叹,原来你这种人也不是完美的。”
听秋内说完,京也耸了耸肩膀,笑道。
“缺陷这种东西,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
秋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空寂。
京也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秋内见状,赶忙换了一个话题。
“对了,宽子去哪里了?”
“去便利店了。差不多该回来了吧——啊,来了!”
居然这么快便察觉到了宽子走过来时所发出的轻微脚步声,真不愧是她的男朋友。秋内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回头望去,可渔港的入口处并没有宽子的身影。他把视线移回到海面上,只见一条鱼正在京也扬起的钓线上拼命地挣扎着。
“啊,可恶,让它逃了。”
鱼摆脱了鱼钩的控制,潇洒地扬起点点水花,跃回海面。纤长的身影迅速而又巧妙地潜入海底,消失在海水的深处。京也轻轻地咂了一下嘴,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叨咕着一些技术名词,随后再一次把钓线沉入海底。
“什么嘛,原来是鱼‘来’了。”
“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鱼,常会在海里钓到的。”
京也这么说着,随即转过身来,看着秋内。
京也有一个毛病,他偶尔会在说话的时候,直楞楞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虽然他并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做。
秋内记得,京也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只要和他的视线对上,心里便会产生一种不祥感觉,心跳也会随之加速。这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觉得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自己说似的。尽管如此,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重要的话从京也的嘴里说出来过。
在面对京也的时候,就连身为男人的秋内都会产生这种感觉,所以当女人面对他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秋内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这回自己也要直接盯着智佳的眼睛。
——这是一种能将女人杀死的视线,这便是我的武器。决定了,这次一定要试试!
“你要不要试试看?”
一瞬之间,秋内觉得自己的心思仿佛被京也看穿了,他不禁紧张了起来。不过,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你要不要用那个钓竿试试看?”
京也用下巴指了指放在一旁钓竿箱,里面放着一根灰色的钓竿。
“啊,钓鱼啊。我也想试试呢,嗯……不过这根钓竿比你手里的那根粗了好多啊。”
“那是投竿。它装配的是一个二十克左右重的鱼坠,可以投到很远的地方。用这个可以钓鲽鱼和六线鱼。”
“投竿……投起来很难吗?”
“相当难。”
“那还是算了吧。”
——在我回忆起投竿的使用方法之前,ACT就会打电话过来的。
“对了,没什么人给我打电话吧……”
秋内看了一眼手机的的屏幕。没有电话打过来。不过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秋内或许在智佳来之前就得走了。
“对了,秋内,我听说最近你爷爷的身体不太好?”
“嗯,胰脏有点问题。正在住院治疗。”
秋内的祖父——秋内明夫,在市内有一间大房子。秋内的奶奶已经去世了,所以目前只有他祖父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说,你怎么不住你爷爷那呢?那里离大学也不远。你把你租的那间破公寓退了,去和你爷爷一起住吧。你爷爷的房子那么大。”
“发生了很多事。”秋内说。
京也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后又转向海面。
“发生了很多事”——在听了这种暧昧不清的回答之后,居然没有追问,这样的朋友真是值得珍惜啊。秋内心想,这种适度的“漠不关心”或许就是京也的优点吧。
秋内一家世世代代住在平冢市。不过,秋内家现在却住在宫城县的仙台市。秋内也是在仙台长大的。秋内的父亲不顾祖父的反对,毅然和一个烤肉店店主的独生女结婚,并继承了位于仙台的那家老字号烤肉店。从那以后,秋内的父亲和祖父就几乎断绝了关系。两年前,秋内被位于平冢市的相模野大学录取,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似乎并没有和祖父联系。
不过,大约半年以前,秋内的祖父突然找到了秋内租的那间公寓。据说是从一个亲戚那里偶然问到了秋内的住址。这是秋内和祖父的第一次见面。在这之前,秋内只听说过那段“家中的独子离家出走,最后和父亲断绝了关系”的轶事,所以,在他的心里,祖父的形象总是一副保守落后、冥顽不化的样子。
但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秋内的祖父并不是这样的人。
站在公寓门口的祖父,上身穿了一件黄色套头衫,下身搭配的是一条大腿和膝盖都有破洞的牛仔裤。他戴着一副合成树脂镜架的眼镜,看起来年轻而富有朝气。
“吼——”,祖父看了一眼秋内,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表情,就好像小孩子得到了新出的游戏似的。
“哎呀呀,啧啧,长得好像啊,真让人受不了。”
秋内刚要开口客套,可祖父忽然像说唱歌手似的把上身一倾,目不转睛、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秋内。他的嘴里总是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哇!”、“嘿!”、“厉害啊!”等词汇。
从那以后,祖父便经常来公寓找秋内。在不用打工的时候,秋内便会去祖父那里玩。在祖父的房子里,秋内经常和他打电视游戏,还能吃到十分高级的火腿。不过,秋内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祖父让他严守住这个秘密。每当秋内对他说“你们是不是该和解了”的时候,祖父总是固执地摇摇头,说“不好”。
于是,秋内也感到有点烦了,慢慢地也就不和祖父提“和解”的事情了。
“我上次去看他的时候,爷爷还跟我说要办‘烧烤大会’呢。”
秋内从滚烫的混凝土上拾起一颗小石子,投向大海。
“和上回去的人一样?”
“嗯,那时候,我觉得只是碍于面子吧。爷爷出院以后,可能会直接给我打电话吧。”
“你爷爷把我们所有人的手机号都要过去了——你笑什么呢?”
“没,没事。”
三个月之前,在祖父的庭院里举办了一场“烧烤大会”,至今回想起来,秋内仍然忍不住想笑。因为,那件事情莫名地缩短了智佳和秋内之间的距离。
“没事叫几个女孩子过来喝酒吧。”
说这话的正是秋内的祖父。祖父说自己的朋友里没有年轻女孩,所以只好拜托秋内带几个女大学生过来。不过秋内也没有能随随便便叫出来的女性朋友。愁眉不展的秋内只得打电话和京也商量。在说明原委之后,京也挂断了电话,五分钟之后,他给秋内回了一个电话,说宽子和智佳已经同意来参加“烧烤大会”了。
数日后的一个星期日,秋内、京也、宽子以及智佳在祖父的庭院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天。为了那天的活动,秋内的祖父特地买来了扎啤机和烧烤架,这让秋内大吃一惊。
而更让秋内吃惊的是,“假日里的羽住智佳”十分直爽健谈。她时而被秋内毕恭毕敬的态度逗得捧腹大笑,时而用机灵鬼怪的语言挖苦京也的性格,时而对宽子的怀旧故事大声附和,时而高度称赞祖父的泡妞技巧。“假日里的羽住智佳”是那么的无拘无束,但那样的“羽住智佳”只在秋内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次。对于秋内来说,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哦,来了。”
秋内听到京也声音,赶紧朝海面上看。钓竿的竿头一动不动。与之相对地,从渔港的入口处传来了宽子的笑声。
“我以为有鱼上钩了呢。”
“你倒是玩高兴了啊……不过,那家伙为什么会和椎崎老师的小鬼在一起呢?”
堤坝被太阳烤得火热,宽子向这边走了过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小孩的旁边还有一条咖啡色的小狗。
“‘汪汪’也在啊。”
椎崎老师指的是在大学教微生物学的椎崎副教授。“小鬼”是她十岁的儿子,“汪汪”则是她儿子养的狗,他们分别叫“阳介”和“欧比”。
“哎呀,秋内君也来了。”
宽子一路小跑地凑了过来,裙子底下两条白腿时隐时现。
“智佳给你打电话了吗?”
“嗯,算是吧。”
秋内的回答让人觉得这仿佛是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但其实,他只要一想起来智佳的电话,就会在心里“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如果静君有空的话,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嘿嘿。
——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嘻嘻嘻。
——和我一起。
哈哈哈哈。
“真的吗?”
宽子从塑料袋里掏出罐装咖啡分发给京也和秋内,然后蹲下打开自己的罐装绿茶。宽子穿着一件蓝色半袖衬衣,以及一条短裙,一副十分凉爽的打扮。
——不过,凉爽归凉爽,我希望你别在那蹲着了。
秋内本能地扬起头,但视线却不听使唤地被宽子的“裙下风光”拉了过去。秋内索性把下巴也扬了起来。
海风抚慰着宽子齐肩的秀发,她温柔的脸蛋上,洋溢着动人的微笑,仿佛笑容本来就是她长相的一个部分似的。这和在脸上难觅一笑的智佳,正好相反。
“热啊……”
宽子解开衬衫胸前的扣子,让海风吹进来。这让秋内一时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里才好,但这时候,阳介和“欧比”正好走了过来,秋内决定把目光锁定在他们的身上。
“嘿,阳介君。”
“你好。”阳介特意并拢双脚,点头行礼。宽子回过头,“啪啪”地摸了摸阳介的脑袋。
“我从便利店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他,就把他带过来了。”
阳介看了看宽子的脸蛋,耸了耸自己的小肩膀。
“我和狗狗本来正在海边散步,结果就被这个人绑架了。”
“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傲慢啊?”
京也把咖啡罐放到嘴边,问道。阳介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些许忧虑,随后说道:“有啊。说过我六次。”
“被同一个家伙吗?”
“不是,被几个老师。”
“老师也觉得你傲慢啊……”
京也转过身,面朝大海。
椎崎镜子的家是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她住的地方离大学很近,可以步行上班,所以秋内他们能经常碰到她的儿子阳介。椎崎副教授十分耿直,而她的儿子——阳介的言行也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像大人的部分只是思想,在身体上他还是个“小不点儿”。或许,在同龄的孩子里,他的个头儿也算比较矮的吧。他的皮肤很白,这点很像他妈妈。大大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椎崎老师今天在做什么?”
秋内拉下罐装咖啡的拉环,问阳介。
“在大学里呢。说是有个必须马上完成的工作要做。”
阳介和镜子两个人一起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去年镜子和丈夫离婚了。
“椎崎老师在休息日里也工作啊。”
“因为是职业女性嘛!啊,喂,‘欧比’!”
“欧比”突然冲了出去,拴在它脖子上的红色狗链脱离了阳介的手,在地面上跳跃。或许是闻到了气味的缘故,欧比把头伸进京也装着饵料的篮子,嘴里不断地吐着粗气。
“不要哦。”
阳介拾起狗链,轻轻地一拉,欧比立刻回到了小主人的脚边,安静了下来。欧比微微仰起脑袋看了看阳介,可能有些生气吧。
“你可真乖啊,喂,这种怪小鬼的话也听啊。”
京也伸出手,想要摸摸欧比的脑袋,但在看到欧比摆出的那副不友好的表情之后,他又把手缩了回来。
“只有我和妈妈能摸它,欧比不让其他人模的。”
“啊,是这样啊。”
“妈妈觉得它是条Obedient Dog,所以才给它起名叫欧比的。”
“Obe……你说什么呢?”
“英语啊。难道你没学过英语?”
“没学过。”
后来,当秋内想起这段对话的时候,赶忙查了一下英日字典。在字典里,“Obedient Dog”是“忠犬”的意思。
“阳介君,不介意的话,你把这个喝了吧。智佳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所以多出来了一罐。”
宽子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罐健康饮料。
“这是什么啊……啊啊,咖啡吗?对不起,我不喝带咖啡因的东西。”
阳介说完,眯起眼睛,客套道:“不过,多谢了。”
“不过,多谢了。”
京也马上挑起眉毛,鹦鹉学舌似的说了一句。
这时候,秋内突然觉得有些不解。
“那个……宽子啊,你买了四罐饮料,这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因为我们一共四个人啊。”
宽子随即闭口不言。
——难道说……或许……
——没错,绝对错不了。
奇妙的沉默之后,秋内开口问道。
“宽子,难道说……你刚才给羽住同学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对吧?”
“哎?说了些什么?”
“比如,让她叫我过来……之类的。”
“我没说过啊,没说过。”
宽子摇了摇头,一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见到她这副表情的秋内,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智佳之所以会给我打电话,只是出自宽子的安排。而宽子只是想让我高兴一下而已。宽子通过京也,得知了我对智佳的爱慕之情。因此,她才会打定主意,决定尽力撮合我们。
“没说就好,请别……请别为我担心。”
秋内说完,宽子立刻显露出一种困惑的表情。一旁的京也依然在重复着刚才的那句。
“不过,多谢了。”
就在秋内想要对京也说点什么的时候,阳介翻开京也的钓竿箱,把那根灰色的钓竿取了出来。
“借我了哦。”
“喂,不许乱动。”
“我说的是‘借’嘛。”
阳介麻利地将钓竿拔出,用熟练的手法在上面穿上钓线。他不顾京也的抱怨,给钓线的一端装上装置和钓饵,随即“嗖”地一下将钓竿一甩。大概五秒之后,远处的海面上溅起了些许水花。
“哎?你把钓钩甩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秋内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阳介只是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膀。
“这没什么,只是用力一甩而已。我只是擅于甩竿而已。”
“真厉害……”
秋内抱着胳膊,在嘴里嘟囔着,突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在他面前拿着钓竿的两个人——京也和阳介,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紫色T恤衫。秋内本想指出他俩之间的这个共同之处,以此来挖苦一下京也。但他转念一想:这样一来,或许会让人觉得阳介有点小孩子气。想到这里,秋内决定还是不说为好。
“阳介君,你很喜欢钓鱼嘛。”
宽子站了起来,然后又在阳介的身边重新蹲下。但阳介并没有立刻去欣赏宽子的裙下风光,嗯,他果然还是个小学生。
“还可以吧。假期的时候,我偶尔会在对面的堤坝上钓鱼。”
阳介指了指对面的堤坝。这个渔港呈一个“コ”字形,两条长堤向海的方向延伸出去。秋内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式“コ”字下面的那一横。
“渔业公社在那边有一个新仓库。那里有很多船员。他们教了我很多,什么钓鱼的方法啦,诀窍啦,还有怎么判断洋流之类的。”
尽管秋内是一个大学生,但在他也不敢说自己有信心和船员们侃侃而谈。至于洋流什么的,秋内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你平时都钓什么鱼啊?”
“这个因时而异了。现在这个季节,回游鱼比较多,用拟饵的话,能调到鰤鱼的幼鱼和润目鳁之类的,运气好的话,能钓到竹荚鱼什么的。”
“哦,说的真够详细的……”
秋内再次佩服得五体投地。但阳介却煞有介事地转过身,面朝大海。
“长大以后,我要进一步地研究大海。不仅仅是鱼,我还要探究更多的东西。比如水质问题,比如潮汐的涨落问题……”
“你现在已经开始考虑将来的事情了?那么,难道说,你现在已经开始上补习班了吗?”
“我才不上什么补习班呢。父母只不过想让我们去圆他们小时候的梦而已,所以这只是一种生意。”
“哇——”秋内不禁在心里大喊道。真是慧眼如炬啊!
阳介将脸转向大海,用一种唯我独尊的气度说道。
“大海,在月亮引力的作用之下,时而变深,时而变浅。”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听说过。”
秋内随声附和道,他记得电视上曾经这么说过。阳介接着说道。
“地球自转,会产生离心力。在离心力和月球引力的共同作用之下,便产生了潮起潮落的现象。这是我最近在书上读到的。了不起啊,月亮离我们那么遥远,但却可以改变地球海面的高度。”
“是啊,确实了不起。”
秋内在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抱起胳膊,仰望蓝天。
——自然真实伟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议啊!
这时候,秋内用余光瞥到了宽子,只见她偷偷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真好啊,交到了一个令人愉快的朋友。”京也凑到阳介耳边,对他说道。
就在这时,秋内短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ACT”。似乎又有工作要做了。快乐的时光到此为止了。
“辛苦了,我是秋内。”
“哎,小静啊,今天的第五个委托,你去看看吧!加急的,十五分钟以内赶到。”
阿久津将取货的地址告诉了秋内。秋内站了起来,跨上车座已被烤得滚烫的公路赛车。
——智佳还没有来,但我必须走了,真是遗憾啊。不过换个角度仔细一想,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我不走的话,一会儿和“假日里的羽住智佳”见面的将是一身汗臭、邋遢不堪、忙于打工的我。
“那,我去打工了。再会啦,阳介君,宽子,再见了。”
阳介点了点头,成竹在胸地对秋内笑了笑。在他脚边的欧比也“唰唰”地摇起了尾巴。
“啊,喂!秋内君!对不起,我做了多余的事情。”宽子带着歉意说道。
“不过,多谢了。”
京也添上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秋内蹬起起公路赛车的脚踏板,离开了渔港。
秋内心想,在去取货地点的路上,说不定能遇到智佳吧。淡淡的期待伴着些许的不安。虽然秋内很想和智佳见面,但是现在的自己却又是一副邋遢不堪的模样。
——好想见她,可我现在却是一身汗臭。
这时候,秋内听到有人叫他。
——肯定是幻听了吧。
又是一声。
——确实有人叫我。
秋内同时捏住左右两边的车闸,将车刹住。他回过头来,向自己刚刚驶过的那条路望去,只见热气蒸腾的路旁,漂浮着一团无暇的白光。
“啊,有配送任务了吗?”
身处一团白光包围之中的正是羽住智佳。她举起一只手,遮住日光,光彩夺目地朝秋内走了过来。淡粉色的T恤衫,牛仔裤,休闲鞋。这便是“假日里的羽住智佳”。
“对不起,我为了把头发吹干,所以耽搁了时间。”
“头发?”
“刚才和静君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洗澡。”
洗洗洗洗洗洗洗洗澡!秋内不禁在心里尖叫起来。
“宽子他们还在渔港里吗?”
智佳慢慢地向秋内走来。
“在,还在呢。”
这时候,在秋内的心里升起一种近乎于恐怖的感觉。刚刚沐浴完毕的智佳。浑身大汗淋漓的自己。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不能再缩短下去了。在大学里,当智佳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秋内能从她身后的气流当中闻到她的体香,因此,秋内深知,自己的体臭会扩散到一个大得令人不可思议的范围。
“你最好别过来。”
秋内跨在公路赛车上,他伸出一只手,像盾牌一样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智佳在离那张“盾牌”一米远左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一脸不解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
“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啊?”
秋内一时间想不到用来搪塞的话,只好据实相告。
“我身上有汗臭。”
“哎?不臭啊。”
智佳一本正经地把鼻子凑了过来。秋内不禁在心里惨叫了一声。迫于形势,他只得把上身向后仰去。摇晃了一会儿之后,单脚着地的他终于失去了平衡。
“确实……”
智佳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秋内第一次触碰到了智佳的手,尽管当时烈日炎炎,但她的手却凉得让他吃惊。这就是女孩的手。这就是智佳的手。周围的景色全都褪成了白色。
——是错觉吗?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不,我的意识好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秋内听到了智佳的声音。一开始,她轻声说了一声“啊”。接着,又说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啊”。随后,她的声音变得平稳起来。
“确实有点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