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游玩到深夜,游船靠岸,大家便也分头回家了。
尹禾住在徐府前堂西北角一处小院子里,在回他自己房间以前,他先后陪着徐修齐回了大房,再陪徐修远和徐菁菁回了二房。
一直到了最后,叶霜邀请尹禾也送送自己回三房。
尹禾当时是迟疑了一瞬的。
与大房的徐修齐、二房的徐修远和徐菁菁不同,尹禾与叶霜并不熟。
应该说,叶霜是整个徐府最亮眼的人物,凡来徐府的,谁不知道叶霜?虽然不是徐家的嫡孙,却是老祖宗放心尖上的人物,这在很多大户人家都是很少见的。
因为特别,所以卓然。
叶霜不光卓然,容貌更是顶级,魅惑众生,当得起她身上骄人的光环。
尹禾也一直都是把叶霜当星星般远望着,除了对叶霜身上能汇聚到的爱表示一下羡慕,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近叶霜,或者试图与叶霜达成什么除欣赏和被欣赏者之外的其他任何关系。
今晚叶霜不仅送了尹禾砚台,甚至还主动要求尹禾送她回家。而叶霜在对尹禾提出这样的请求之前,她已经两次拒绝了徐修齐提出来的要送叶霜回房的建议。
月亮底下的叶霜绰约多情,眉黛青颦,星转双眸,比起白日里的她,褪去了几分青涩,却多几分魅惑的颜色。像只在夜里出没的花妖,美艳又清纯,妖冶却无辜,足以叫天下男人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的石榴裙下……
尹禾望着月光下的叶霜只犹豫了一瞬,便压制下内心深处的躁动,对叶霜提出来的这个建议表示了顺从。
叶霜示意自己的婢女后退一些,她与尹公子有话要说。红荞听了,便真的把自己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尹禾从旁看着,心底里为叶霜这样爱恨分明,手段也分明的洒脱性格所折服。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叶霜只有十四岁,单看叶霜这种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他会以为对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熟女人。
月夜下,尹禾陪着叶霜,亦步亦趋地朝三房的院子走。
叶霜问尹禾准备参加明年春闱考试的情况,尹禾便跟她讲头几年科考时候闹出过的有趣的人和事。逗得叶霜在月光底下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今晚是中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一男一女沐月光而行,一个温柔风趣,一个巧笑倩兮。
什么都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尹禾送叶霜走到三房的院门外,便要告辞。
叶霜问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尹公子?
尹禾说下月初白露那一天,学堂会搞个诗会,届时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都会参加,就看到时候叶姑娘您有没有时间了……
叶霜一听原来还有这样的好事?肯定有时间啊!便立马答应了下来。
尹禾把自己在徐家的住处告诉了叶霜,说如果叶霜有事,可以差婢女去前堂西北院子里给他带信。
叶霜点点头说记下了尹公子的话,回头她做了好吃的,也给尹公子送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好一会的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叶霜继续回自己的闺房,尹禾则大步流星朝徐府的西北院走去……
……
尹禾的心情很好,他脚步轻快地穿过一道道门廊、回院,走过一间垂花门,只要穿过眼前这道小巷,尹禾就走出后院进入前院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横空而出一个男人的身影,就站在小巷的正中央,拦住了尹禾的去路。
尹禾有点惊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眼前出现的并不是幻觉。
只见巷中那人身姿挺拔,如玉山上行。月光如水,男人的剑眉与星目清晰可辨,那是一张相当陌生的脸。男人怀抱一把雁翅大刀如天神般站在路中间,尹禾甚至能看清楚那把大刀刀柄上的盘龙纹。
尹禾被大刀给吓了一哆嗦,他以为对方是刺客,就要大喊一声“抓刺客”。
刺客准确预判了尹禾的心理,抢先尹禾一步开了口:“我是李惟昭。”
尹禾本来快要瘫了,听见李惟昭这个名字又回来了点力气。
他知道这个李惟昭其实就是三房新回来的那个大公子,刚回徐府就曾经引起过府里人的大讨论。本来姓叶,非要跟别人说自己姓李的那位,保不齐是脑子里面有点病。
尹禾哆嗦着,好不容易撑着墙壁又重新站稳了。
“叶……公子……”尹禾抖抖袖子,弯腰给叶惟昭鞠了个躬。他不知道应该叫对方李公子还是叶公子,这些都是叶惟昭人为给他人制造出来的难题,但叶济康姓叶,所以尹禾就坚持称呼对方为叶公子了。
好在叶惟昭并不勉强,他只管坚持自己的坚持,不强求别人,还没到蛮横不讲理的地步。
只见叶惟昭抱着刀,踱步走到尹禾的面前,伸出来一只手,对尹禾说了一句:“交出来。”
尹禾不解,一脸茫然地看着叶惟昭。
“霜姑娘送给你的,交出来。”叶惟昭再说一遍。
尹禾明白过来,赶紧把怀里那方端砚给摸出来,双手奉到叶惟昭的面前:
“叶兄弟,在这儿呐!您看……”
尹禾举着砚台的手疯狂颤抖,他为叶惟昭的千里眼感到难以置信,今天一整晚,他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可为什么叶惟昭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如此的了如指掌?更让人感觉恐怖的是,叶惟昭对自己妹妹行踪的掌握方式竟然是靠跟踪的?
叶惟昭不说话,伸手接过那方砚台放进自己衣兜里揣好,又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放到尹禾的手上,再问他一句,“够吗?”
尹禾被叶惟昭这一顿操作给搞得彻底晕菜了,他看不明白叶惟昭的意思,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膝盖一软,径直跪了下去。尹禾不敢要叶惟昭的钱,两只手托着那袋银子举得高高的,吓得冷汗直流。
叶惟昭看穿了尹禾,自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叶惟昭出言安慰尹禾,为避免对方误解,说完这句话就把手里的刀给挂自己身后去了。
“我问你几句话,还希望尹公子不吝赐教。”叶惟昭幽幽说。
“叶兄弟请讲!小的洗耳恭听!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尹禾趴在地上,大声回答。
叶惟昭蹲下身,抬起尹禾的头,扯了扯嘴角,冷笑着问他:“今晚游灯会,你为什么要送霜姑娘花灯?”
听见这句问话,尹禾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叶兄弟误解小的了,今晚两位女眷,小的若只给一个买,不理不顾另一个,岂不更加不礼貌?”
叶惟昭出人意料地并没有生气,他点点头,对尹禾的回答表示了认可:
“那霜姑娘又为何要赠你端砚。”
尹禾大呼冤枉,“叶兄弟啊……别人想做什么,小的怎么能知道?霜姑娘她说今晚多得小的照顾,所以赠我端砚,以表谢意。”
听完这话,叶惟昭依旧点头,“于是在回程路上也是因为霜小姐主动恳求尹公子相送,而尹公子推脱不得,不得已只好相送到院门,以示礼貌。”
叶惟昭望着尹禾咧嘴一笑,“尹公子说我讲得对么?”
“……”尹禾木然。
他不敢说是,可事实好像就是叶惟昭说的这样,尹禾没必要替叶霜隐瞒,所以尹禾又只好浅浅地点了一下头……
不等尹禾那头点完,叶惟昭的脸瞬间就黑了,他站直起身,一脸寒霜地负手立着。就在尹禾以为叶惟昭又该要把他的刀拿出来吓人的时候,叶惟昭开口了:
“你走吧,懦夫!拿上你的银子快滚,别再出现在爷面前让爷犯恶心。”
尹禾滚是可以,但他不敢要叶惟昭的钱,于是他把那袋银子小心谨慎地搁叶惟昭的脚边,就准备离开,却听见叶惟昭爆发出一阵大笑。
尹禾被那笑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叶惟昭正盯着自己,自那眼底射出来的寒光吓得尹禾差点就当场失禁。
“老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尹公子收得霜姑娘的礼,却偏收不得我的钱,是因为瞧不起我吗?”
叶惟昭低头望着尹禾笑,可那笑容比叶惟昭背上那把盘龙大刀还更具有杀伤力。尹禾彻底乱了,他只是不能收叶惟昭的钱,怎么敢瞧不起叶惟昭的人?
“想请尹公子告诉我,男男授受有问题吗?”叶惟昭逼问。
尹禾苦不堪言,第一次见不收钱还不行的主,他真的没法了。
“呃……呃……没有问题……”从来没有人说过男人与男人不能私相授受,尹禾自然也没办法张口胡说,“只不过……”
“那尹公子又为何独不敢收我的钱呢?”叶惟昭根本不允尹禾顾左而言它,只逼着他回答这一个问题。
终于,尹禾再也撑不下去了,他涕泗横流地对着叶惟昭磕头道歉:
“叶公子,是我错了,小的知道错了!小的不应该接受霜姑娘的相请,不应该肖想本就不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不应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