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徐家这种只会做生意的土财主不同,王家不是一般的大户,而是非常有影响力的门阀氏族。
这一点,叶霜在嫁进王家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王希禹用颤抖的手挑开了叶霜的盖头。
两位璧人可算等到了花好月圆的时候。
因为头天晚上母亲教导太多,临到实战的时候叶霜就变得很紧张。
王希禹也算是叶霜亲自挑选的心头好,但他的脸、手、胳膊和腿都是叶霜不熟悉的,陌生男人的气味也让叶霜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当王希禹把叶霜压在身下的时候,叶霜甚至控制不住地就想到了叶惟昭。
在花团锦簇的婚床上,叶霜开始回味当叶惟昭靠近自己的时候,那种放松又愉悦的感受。
是当下所不能比的……
但是很快叶霜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并及时中止了这样不合时宜的念头。
因为紧张,叶霜一直在发抖。
王希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就在王希禹好不容易把叶霜安慰到放轻松了一点的时候,帐外适时候地响起婆婆杨氏催命般的呼唤:
“禹儿——该走了!”
!
……
叶霜来了王家才知道,原来除了丹殿上的皇帝,有些凡人的命也贵到,干所有事情的节奏都得精准到刻与度。
王希禹就是这样命贵的人。
婆婆杨氏告诉叶霜,说王家乃世家,严格遵守先人们“修身”、“养性”的规范生活,哪怕是龙精虎猛的小伙子都讲究个“节制”。
所以为了保证儿子王希禹在洞房的时候也得遵循“七损”和“八益”,禁“费”,得“知时”。婆婆杨氏便拿着更漏在喜帐外候着,见时辰到了就提醒王希禹撤。
当叶霜第一次发现婆婆就站在喜帐外盯梢的时候,她被吓坏了,一把推开王希禹,把自己埋进被褥的深处急得哇哇直叫。
杨氏懒得去搭理少见多怪的新娘子,只提醒自己的儿子,现在该吃肺喘药了,吃完药后还要去廊下“顺气”,然后再回他自己的房间睡觉。
王希禹不悦,回答自己的母亲说请再给他一刻钟。
杨氏严厉地拒绝了王希禹的请求,并告诉他新妇乃全阳女,火过甚。王希禹虽缺火,但肺阴虚,不可炙太久,也需要适时的水养,所以现在时辰到了,新郎官就该挪地方了。如果再拖,势必会影响到后续的吃药和顺气,现在的时候已不早,等稍后再睡下,就太晚了。
王希禹无奈,只能离开叶霜,一脸颓丧地走出了喜帐。
叶霜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一直哆嗦,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叶霜才从帐子里钻出来。
她披上外袍走到门外,见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转身抬头再看新房的门楣。
上头挂了一块匾,写着三个字:濯渊塘
……
王家需要一个全阳女,于是便娶了叶霜。
王希禹需要火但不能太火,所以王家便拿“水”把“火大”的叶霜给困起来,这样叶霜既可以用自己的“火气”滋养王希禹,也不至于烧太猛,把王希禹给烧坏掉。
叶霜天天就待在这个发大水的新房里等王希禹准点来“临幸”,再在精准的时刻被婆婆杨氏接走。
这种没有皇命却胜似皇族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叶霜想,婆婆杨氏或许是个炼丹的,叶霜是她炼的阳丹,想必在这王家还有一个阴丹?
果不其然,叶霜很快就找到了藏在王家后院深处的那个“阴丹”——另一个金木俱全的大表姐凌兰。
第一眼看到大表姐凌兰的时候,叶霜心碎了,不敢想自己嫁过来只几天,丈夫就开始收新人了?
杨氏安慰叶霜,说王家是大户人家,懂规矩的。妾再大,怎么大得过正妻?人家大表姐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现在来给禹儿做妾,当你叶霜的奴才,进门的时间也比叶霜晚,说来还是你叶霜赚到了!
叶霜无言以对,除了感谢婆婆“皇恩浩荡”,她还能够说什么呢?
当天晚上轮到叶霜“侍寝”,叶霜便把王希禹给锁在了门外,不许他进门。
王希禹知道叶霜为什么生气,他也理解自己的妻子,伏低做小在门外唱了一晚上的戏,恳求叶霜原谅。
叶霜气性大,堵气几天后,王希禹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乔装成送瓜果的小厮混进了叶霜的房间。
王希禹告诉叶霜自己在努力准备考取朝廷的督窑官资格,这是一种脱离于朝廷科举制度之外的另一种选拔体制。
因为制瓷这一行有一套非常严格的行业标准,所以朝廷里的督窑官,都是按独立的考察标准选拔(出来的。
王希禹说,待他考上了朝廷的督窑官,他就带叶霜一人上京城去开府,这样王希禹就可以安安心心陪叶霜过日子了。
王希禹的想法是好的,他的承诺也让叶霜看到了希望。但王希禹是男人,不能守在家里,要出门做活的,而婆婆杨氏和大表姐凌兰却是天天陪着叶霜居内室的人。
在夫君王希禹不在的时候,叶霜便不得不独自面对婆婆杨氏变态的道法折磨,与大表姐凌兰的魔幻骚扰。
魑魅魍魉太多,她承受不了,费尽心思想脱离王家回自己的家。
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初春,叶霜找了一个理由,成功获得了一次回家探亲的机会。
而这次正好,叶惟昭也回了。
……
当叶霜再度看见桃花树下那个满身风霜的叶惟昭时,叶霜忍不住向他倾诉自己在王家遭遇的委屈。
此时的叶惟昭已经升任京畿三卫之一很有名的神机营任提督,承担着内卫京师,外备征战的重任。不说像辅宰那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放眼整个京师,叶惟昭一定是承担拱卫皇权的绝对力量,属于皇帝心腹当中的心腹。
叶惟昭默默地听叶霜哭诉,不发一语。
半晌才问了一句:霜儿想让昭做什么?
叶霜一愣,旋即回答:要不帮我揍婆婆一顿,老太婆身体太好,每天都要我跟她一起练功,说要压制我的火气,哥哥替我悄悄揍她一顿,害她卧床不起,这样我就不用每天陪着她练功了。
叶惟昭哑然。
他说霜儿已经为人妻了,怎么说话做事还是像个孩子?
叶霜流泪,撩开裙摆给叶惟昭看婆婆在自己身上留下的鞭痕。她告诉叶惟昭,因为害怕母亲和祖母担心,都不敢告诉她们实话,而自己身上的这些伤,也都只给叶惟昭看过。
看见叶霜腿上的条条鞭痕,叶惟昭才惊觉那王家是真的龙潭虎穴。
他沉吟片刻,让叶霜放心,先安心在徐家养伤,他保证让那王家几个月都抽不出空来接叶霜回去。
果不其然,三天后,王家传来消息,说王家大老爷突然中邪了,见人就打,把夫人杨氏都打伤了。道士来看过王家府邸,说王家大老爷这是被妖佞缠上了,需要闭府抓鬼,等把鬼抓干净了才能重开府门。
就这样,叶霜留在徐家舒舒服服地待了两个月。
叶惟昭是来江宁公干,临时回的徐府,临走前,他给叶霜留下一根箭簇。
叶惟昭告诉叶霜,今后有事,可以拿着箭簇去杨花路上的崔家铁铺找里面的东家崔老六。跟崔老六讲需要办什么,崔老六就肯定能帮叶霜办得妥妥贴贴的。
叶霜收下这根箭簇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目送叶惟昭离开……
叶惟昭走了,叶霜虽然人留在徐府,心却重回过去那种担惊受怕的状态。王家大老爷只是中邪,不是死了,叶霜躲得了一时不能躲一世。
毕竟是王家的媳妇,两个月后,叶霜养好了伤,王家的鬼抓完了,叶霜也必须要回王家了。
回到王家的叶霜重新过起了那种稳一天惊一天的日子,直到一个声势浩大的端午节,王家举办祭祖活动,大表姐凌兰因为争风吃醋,使计狠狠坑了叶霜一把。
凌兰是婆婆杨氏的娘家人,叶霜再是心眼多也很难招架得住对方的群狼攻势。叶霜落败了,被婆婆杨氏当众掌嘴二十个,并处罚她跪祠堂一晚。
叶霜身心都受尽折磨,半夜便逃了出来,冒着大雨奔到了杨花路上的崔家铁铺,叩开大门找到东家崔老六,拿出箭簇,哭着喊着非要崔老六带她见叶惟昭。
见到箭簇的崔老六犯了难,他是朝廷的暗卫,除了干点杀人放火下黑手的脏活,哄女人见哥哥,他办不到啊!
崔老六向叶霜表达了自己的难处,声称自己可以帮叶霜杀人,但是要见提督大人,他办不到。
被崔老六拒绝,叶霜悲痛难忍,当下就崩溃了,她拼命摇头,说自己不要杀人,只要叶惟昭。
崔老六快给叶霜跪下了,各种路子想尽,好说歹说各种赌咒发誓后,才送走了这个磨人的姑奶奶。
三天后的深夜,一更鼓鸣刚过,一名“刺客”潜入王家大院带走了叶霜。
在宁水河畔芦花荡里的一艘小船上,叶霜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叶惟昭。
……
叶霜曾经设想过,如果没有芦花荡里的那场私会,她会不会与夫君王希禹白头偕老?
哪怕叶霜的确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但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这样的王家一辈子。
叶霜不敢把自己的未来赌在王希禹身上。
首先,王希禹能不能考上朝廷的督窑官还两说,其次,就算王希禹考上了督窑官,以大表姐凌兰那样的爆脾气,能容忍王希禹只带叶霜一个人上京吗?
原本叶霜也只是想把叶惟昭控制得更牢一些,好让自己在绝望的时候能有一根稻草可以抓。
谁知道一步错,竟步步错。
院子里,那一树木樨花正在秋风里努力绽放丰姿,丝毫看不出这棵树底下曾经埋葬过的魂魄。
微风吹过,叶霜似乎听到风中传来徐三娘遥远的哭泣:霜儿啊——!我可怜的霜儿——!是娘害了你,为娘害了我儿替娘背负这滔天的罪孽!
那哭声凄厉,如钢刀划破人的神魂,声声入心……
叶霜起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红荞看见了赶忙走上前往叶霜肩上披一件披风:
“二姑娘莫贪凉,中秋时节温差大,晚上看灯,还是带一件披风的好!”
叶霜回神,给红荞一个微笑,点头表示了谢意,她转身朝院门外走去,随风撂下一句话:“红荞走快些,回来换裙子耽搁了不少时间,老祖宗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