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不知道第一个找到她和叶惟昭的祖母究竟是怎么与徐三娘和叶济康讲这件事的,最终徐三娘并没有追问叶霜有关她失踪的事,叶济康也没再提。
这件事就像泥牛入了海,亦或者整个徐府的人都认为叶霜的这次失踪无足轻重?
不管怎么说,叶霜与叶惟昭的神秘失踪案就在老祖宗这里了结了,没有人想去追究这件事,更没有人敢来过问。
叶霜对此很开心,哥哥叶惟昭不必再为了要不要承担看护不力承担责任而担忧,这总归是一件好事情。
两天后,叶惟昭便走了,他进京去当他的中郎将去了。
叶惟昭是凌晨寅时之前就出的门,临走的时候没有人去送他,又或者只有叶济康去送了他,叶霜不知道。
因为大家都对叶霜说叶惟昭那天下午才会出发,所以叶霜便错过了。
虽然事后人人都说只是误传误信搞错了大公子出发的时间,但叶霜一直都对此事耿耿于怀,她给叶惟昭求了一个平安符,却没机会给他。
直到有一天,叶霜听厨房里的两个烧火婆子嚼舌根,说叶惟昭是被老祖宗撵出徐府的,原本军营里是给叶惟昭安排了车马的,车马出发的时间就是那同一天的下午……
叶霜初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很震惊,她想不出来祖母非要这么做的原因。叶惟昭算起来也是祖母的孙,祖母没必要对她自己的孙做这些事情。
所以叶霜认为这种不负责任的指责都是谣言,很多没文化的下人就是这样的,天天不念书不学文化,闲着没事就喜欢无中生有,无事生非。
于是叶霜很快便把这样的不快给抛去了脑后,她天天去叶济康的书房打听叶惟昭的消息,问他在京城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回来?
当然叶霜问自己的父亲这些问题的时候都是背着徐三娘的,叶霜知道徐三娘对叶惟昭的反感,说好了母女俩携手一起恨叶惟昭的,可是叶霜没啥定力,这么快就“反水”了……
而另一边,徐老太太则开始督促徐三娘给叶霜相看夫家。因为叶霜已经大了,到说亲的年龄了。
刚开始的时候,徐三娘也的确积极相看了几家,但都因种种原因没有成。徐三娘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开始抨击对方人家的男孩没出息,连自由的快乐都给不了,配不上叶霜。
徐老太太看在眼里,无奈在心里。她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中用,可徐老太太自己已经老了,身体的各部分器官都变得不灵便,很多事情她力不从心……
走投无路的时候,徐老太太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尚未娶妻的孙子——徐修远。
徐修齐那会已经与人定亲了,而徐修远则是因为之前曾经遇到过一点点小麻烦,所以耽搁了。
老太太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就拿二房少爷徐修远开刀的时候,江宁瓷王家的媒人找上门来了。
这无异于蚊子打蜘蛛——自投罗网。
……
当中一年的春节,叶惟昭回来过徐府一次,那一次叶霜走出徐府去迎接他了。
当叶惟昭看见叶霜穿着大红色缎面的白毛鹤氅俏生生地立在雪地里等他的时候,自他眼底飞快划过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他出声叫叶霜的名字,叶霜飞奔上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只热气腾腾的春饼送到叶惟昭的面前,说这是她今天天不见亮就爬起来替他准备的,刚出笼,还非要叶惟昭现在就尝尝。
叶惟昭笑了,本来他是不饿的,但看着眼前叶霜期待的样子,他便张嘴三两口把这只饼给吃了下去。
叶霜很开心,拉着叶惟昭的手一起往徐府大门里走。她告诉叶惟昭,自己新得了一只八哥,名字叫欢哥,会叫爹爹和娘,最近还新学会了叫霜姑娘。
叶霜问叶惟昭会在家里呆多久,她已经开始教欢哥学叫惟昭,要是哥哥在家里呆的时间足够长,说不定能等到欢哥学会叫他的名字。
叶霜很兴奋,叽叽喳喳一直不停地说,就像生怕时间不够用,来不及向叶惟昭倾诉这些说不完的信息了。
叶惟昭摸了摸叶霜的后脑勺,宠溺地笑着叫她慢慢说。
“是谁送你的八哥?”出于职业的习惯,叶惟昭很自然地找出了叶霜提供的这条信息里他认为的关键破口。
“是王呆鹅送我的。”叶霜说。
“王呆鹅是谁?”叶惟昭走着路,一边把叶霜颈间的大氅给提了提,封死了正在漏风的那道缝隙。
“王家的小公子王希禹,江宁王家,做瓷器的那个!”
“……”
叶惟昭停下了脚,转身看叶霜的脸,眼底闪烁晦暗不明的光。
“王家小公子为什么要送你八哥?”叶惟昭问。
“因为!”叶霜张嘴想说,又顿了顿,旋即脸上露出羞涩的笑:
“因为他家派人来说亲了……”
叶惟昭挑眉。
“我已经十八岁了,祖母说我已经算老姑娘了,好不容易有一个合适的,就得要抓紧。”叶霜很认真地对叶惟昭解释。
“……”叶惟昭扶额。
什么叫做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急嫁也不是这么个急法。
“他们不应该这样对你!”叶惟昭皱紧眉头对叶霜说,“你可以拒绝的,如果你不想,你完全可以拒绝他们,如果你不好意思说,我可以帮你……”
“不是的!”出乎叶惟昭的预料,叶霜打断了他的话。
“我只是……”
捏着袖口的小手直接扭成了麻花……
叶惟昭明白了,笑容底下有什么东西正慢慢裂开。
“你喜欢他?”叶惟昭死死盯着叶霜的眼睛。
“……”
“好!我知道了。”叶惟昭点点头,微笑着说。
……
就在这一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府里吃团年饭。
唯独缺了三姑爷叶济康和大公子叶惟昭。
席间有人问起这俩人,都被管家以各种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叶霜感受到了异样,抬眼看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两位女性长辈都一副无所谓、不知道、不在乎的姿态吃年饭。
叶霜沉默了,低头兀自扒饭。
后来听徐府的下人们讲,叶惟昭的院子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大公子非要卷铺盖走人,可三姑爷拦住不让。
叶霜听得云里雾里,她不明白叶惟昭有什么好走的?叶济康是叶惟昭的爹,而这徐府自然而然就是叶惟昭的家。
于是瞅了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叶霜拒绝了姐妹们的邀约,丢开自己的婢女偷偷溜进了叶惟昭的院子。
叶惟昭的院子在距离三房最远的西南角,叶霜走了好远的路程,连新鞋子都打湿了。
当叶霜鬼鬼祟祟敲开叶惟昭的房门时,叶惟昭给狠狠吓了一跳。
他把叶霜拉进了屋,问叶霜这么晚跑这么远做什么?
叶霜放下早已被寒露濡湿的斗篷,仰起头恳求叶惟昭不要走。
“我听下人们说了,说你要离开爹,离开这个家。娘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不能对她抱期望,至于爹爹,我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但是哥哥你别丢下我好不好?霜儿舍不得离开你……”叶霜含泪望着叶惟昭,目光如水。
叶惟昭听了有点失神,他望着叶霜没有说话,眼底风云变化似乎有很多话表达不出来。
过了很久他才叹一口气,走到灯下细细摸他那把乌黑乌黑的大刀。
“你知道我最痛恨的是什么吗?”突然,叶惟昭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叶霜不解,问叶惟昭到底在痛恨什么?
“男人必须要靠自己,连女人都知道,三军之帅可夺,而匹夫之志不可夺!更何况七尺男儿乎?”叶惟昭说:
“我痛恨天底下所有的伪君子、真小人!”
说着他把手里的刀狠狠抽出,露出一截寒光烁烁的刀锋,似乎就想用他手里的这把雁翅大刀斩尽天下所有小人与懦夫。
叶霜被那刀吓得一激灵。
她似乎听明白了叶惟昭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明白。
但叶霜知道,如果叶惟昭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被旁人听去了,他或许再也做不成他的中郎将。
叶霜一个饿虎扑食扑上前,把叶惟昭手里的刀给重新推了回去。
“哥哥可别再说了!”她伸出手,捂紧叶惟昭的嘴巴,一脸惊恐地制止他:
“别人怂,是别人的事,跟咱不相干!霜儿知道哥哥不怂,哥哥是大英雄,就够了!我只要哥哥不离开我!”
“……”
叶惟昭有些难过,眼底的悲伤连叶霜都看了出来。
她有些惊讶连叶惟昭这样的男子汉也会有伤心的时候,正要开口问他,却见那悲伤“倏”一声又收了回去。
“霜儿啊……”叶惟昭微笑着伸出手,摸摸叶霜的额顶:
“你一定要好好的吖……”
……
翌年,叶霜成功嫁进了江宁瓷王王家。
叶惟昭没有回徐府,出嫁那天是二房的表哥徐修远背叶霜出的门。
叶霜趴徐修远背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叶惟昭。
很久很久以前,叶惟昭背过她一次。
叶惟昭的背宽宽的,厚实有质感,像青草地那么宽,带一点青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