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惟昭正在烤鱼,肯定不会离开的。
但叶霜害怕啊!
这里到处都黑乎乎的,叶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石头的背后。石头果然很大,把火堆的光都挡得严严实实的,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把什么东西直接贴眼皮子底下都看不见。
“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小鬼恶灵统统退散……”叶霜快哭了,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开始解衣裳。
她先把身上裹的叶惟昭的袍子脱下来,铺在身旁的大石头上。袍子很长,叶霜把袍脚卷起来扎腰上才穿稳当,脱的时候自然也得举老高才把衣裳给稳稳挂上那石头。
刚解完里层的湿衣裳,身后吹过来一阵冷风,似乎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扫过叶霜的大腿。
叶霜倏地一哆嗦,转过身。
自然什么也没看见。
后背隐隐有冷汗冒出,叶霜伸手去捡自己最开始铺石头上的那件叶惟昭的外袍——触手尽是冰凉的石头。
叶霜一惊,跟个鼹鼠似的趴那石头上一寸一寸地找。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件唯一的干衣裳不见了,石头上尽是叶霜刚脱下来的湿衣裳!
“南无阿弥陀佛,怎么回事?南无阿弥陀佛,怎么回事!”叶霜哆嗦着,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那石头上嗅。
“怎么回事?南无阿弥陀佛……”
“啊——!救命啊!”叶霜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吓得远处的叶惟昭手一抖,差点把鱼给扔进火里。
叶惟昭循声看了过来,无声又利落地放下手里的鱼,拔出腰上的刀。
他拿着火把提着刀悄声走到大石头的旁边……
火把杳然熄灭,黑暗中,传来男人愤怒的低吼:“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是叶惟昭把那火把给扔进了远处的石头堆里,转身要走又因为没注意到那块巨石上凸起来的棱,一脚撞上去痛得他龇牙咧嘴。
“呜呜呜呜……”黑暗里,传来叶霜悲怆的哭泣。
“鬼……有鬼……”
……
叶霜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和叶惟昭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
在叶惟昭的帮助下,叶霜最终摸着黑找到滑落地上的干衣裳,并成功穿上了它。
因为袍角太长,叶霜走路不稳差点绊倒。
叶惟昭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打算,只举着一根垂死挣扎的火折子,隔得老远示意叶霜可以把衣角打个结。
叶霜照办了,正好把脚踝给包得密密实实。她点点头对叶惟昭表示感谢,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叶霜就算没有被淹死今天晚上也得被吓死。
或许是叶霜那狼狈的样子触动了叶惟昭,又或者叶霜真诚的道谢打动了他,临走的时候叶惟昭替叶霜收了留在石头上的湿衣服,并提醒她小心脚下。
火折子的光不够明,叶霜怕摔跤,但看起来叶惟昭丝毫没有扶她一把的意思。
就在叶惟昭擦肩而过的时候,叶霜鼓起勇气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
好在叶惟昭并没有拒绝。
历经波折,叶霜终于成功回到石头滩,叶惟昭在火堆旁支起来一个衣架,把叶霜换下来的湿衣裳统统挂了上去。
两个人一边围着火堆吃烤鱼,一边商量明天的安排。
叶惟昭要叶霜对徐家人说是她迷上了采山里的菌菇,所以走迷了路。
叶霜自然应下,她知道这是叶惟昭怕叶济康怪罪。两个人失踪了一整夜,指不定现在的徐家已经怎么闹翻了天。
叶霜告诉叶惟昭不用怕,“我会把哥哥撇干净的,祖母最相信我的话,我说什么她都会听。”叶霜望着叶惟昭的背影笑眯眯地说。
叶惟昭正在火堆边跪着往地上铺干草,听见叶霜这样说,便转过头来看着她:
“我知道,这世上就数你最会骗人。”
叶惟昭的嘴角挂一抹笑,却丝毫不达眼底。
叶霜一噎,知道叶惟昭意有所指。
她正色,站起身来走到叶惟昭的身边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个大礼:“霜儿在此给哥哥道歉,请哥哥原谅……”
听得此言,叶惟昭的脸色总算放柔和了些。他指了指地上铺好的草,告诉叶霜今晚她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火把够烧一夜,既可以驱寒还能吓走野兽,留在这石滩上过夜,好过其他地方。”叶惟昭说。
叶霜点点头,依言躺下。
临睡之前,叶霜抬头看着火堆旁的叶惟昭,叫他也早点休息。
叶惟昭就在那火堆旁坐着,示意叶霜自睡,不用管他。
火光闪烁,照在叶惟昭的脸上,映出他浓密的眉。他低头,长长的睫毛便在他的柔和的脸颊上投下一片跳跃的阴影。
就这么一瞬,叶霜发现了叶惟昭与叶济康一样,藏在眉宇之间的那一抹忧郁。
“哥哥跟爹爹一样,都是浓眉大眼的那种好看。”她在心底里这样想。
可叶霜却不一样了,没有浓眉,也没有大眼。叶霜天生一对儿柳叶细眉,微挑的丹凤眼,叶霜最憎恶的二舅房里那个妾就曾嘴碎地说过,叶霜长了一双狐媚子眼,专门勾男人用的,这以后啊,多半不是一个省油灯!一点都没遗传到三姑爷的那种正气脸。
一个伺候人的妾,居然有脸这样踏谑一个小女孩,叶霜觉得这样的人很没有道德。
好在叶霜不往心里去,毕竟爹爹都从来不在乎叶霜的长相正气不正气。
叶霜心下愉悦,咧开嘴自顾自笑得开心。她转过身去,面朝黑夜闭上了眼睛……
……
经过这山间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两个人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麦芒对稻尖、砍刀遇斧头的状态。
趁着叶霜就着溪水清洗梳妆的时间,叶惟昭甚至去山上给叶霜扛回来一条桃树枝,一整条枝桠上都是桃子。
叶霜乐了,说吃这么多桃,今天我们都要变猴了。
叶惟昭摘下枝桠上的桃,拿去溪边给叶霜洗了洗才送过来。
叶霜很开心地接过叶惟昭帮她洗过的桃吃起来,第一次觉得有个哥哥还是挺好……
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叶霜终于正式地把叶惟昭当作了自己的哥哥。
在回去的路上,叶霜的脚被路上的石子硌破了,染红了绣鞋。
叶霜吃痛,一屁股坐到山涧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龇牙咧嘴地把绣鞋给脱了,露出白嫩嫩的脚趾头。
叶惟昭被唬了一跳,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侧过身去,想走,又不能走……
叶霜看见了,吃吃地笑,咚一声把脚塞进冰凉的溪水里,口里发出一声解脱的长啸。
叶惟昭无言地看那溪水里瞬间拉起长长的红血丝,他走过去,弯腰捞起水里的那只玉脚,左左右右地找。
“痛得很!”叶霜说,把一只脚翘得老高,自己欣赏自己的脚在叶惟昭的大手里显得有多么的秀丽可爱……
“今天我怕是不能再走路了。”叶霜嘴角含笑,眼底魅色横飞。
叶惟昭正找出来藏叶霜脚趾缝里的那几道伤口,看不见叶霜脸上的笑。
他低头撕下一条自己缂丝外袍里面的衬里,把叶霜脚上的伤口给仔细包了起来。
“我已经帮你包起来了,现在你还能走吗?”叶惟昭重新把叶霜的脚放回地上,抬起眼来这样问她。
“不能走了,包起来也是痛的。”叶霜盯着面前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被这样好看的哥哥背是叶霜应得的福分,上天既然给叶霜送来这么好的哥哥,她自然不能够客气。
叶惟昭果然有些犹豫,不过他也只犹豫了那么一瞬,便在叶霜的面前蹲下了身。
“来吧!我背你走。”叶惟昭这样说。
……
叶惟昭和叶霜被徐老太太带人找到的时候,叶霜正趴在叶惟昭的背上替他擦额角的汗。
两个人一开始并没有看见拄着拐,站在坡顶上的老祖宗。
还是徐老太太出声唤叶霜的名字,两个人一起循声望去,才看见正处他们头顶上方的老祖宗。
叶惟昭停下了脚步。
叶霜哧溜溜从叶惟昭的背上溜下来,口里叫唤着“祖母”!便飞奔着朝坡顶的徐老太太跑去,连痛脚都突然康复了……
老太太并没有搂紧失而复得的叶霜心肝肉儿地叫,反倒是叶霜双手吊在老祖宗的脖颈上,口口声声痛陈自己因为好玩,看中了长满山坡的野菌菇,然后怎样迷了路,最后还是多亏了哥哥叶惟昭,历经千辛万苦把叶霜又给带了回来。
老祖宗望着眼前自己最爱的外孙女,眼底流露怜爱却复杂的光。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招招手,叫来两名仆妇,叫她们把霜姑娘给带回房间去休息。
叶霜有点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祖母,她特意对祖母强调,这次迷路,都是她叶霜的错,祖母千万不要怪错了人。
徐老太太这才笑眯了眼,摸摸叶霜的小脸蛋,扬起嘴角叫霜儿莫担心,既然乖孙好好的,她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责备或处罚任何人的。
得了徐老太太的保证,叶霜转身看了身后的叶惟昭一眼,远远抛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两名仆妇走了。
叶惟昭一个人站在老祖宗的面前,低着头,身上流光溢彩的缂丝襕袍早已经变得乌七八糟。
徐老太太屏退左右,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不说话,只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叶惟昭。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凝滞,徐老太太不说话,叶惟昭便也不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老太太叫叶惟昭过来。
叶惟昭看一眼老太太,低着头走过去。
“霜儿说的都是真的吗?”老太太抬起头来这样问叶惟昭。
叶惟昭颔首,“是的,都是真的。”
徐老太太点点头,说了一句“那好,我就放心了”。可老太太的脸上纹丝不动,丝毫看不出有放心的样子。
但叶惟昭才不管这些,既然老太太说她放心了,他便当她说的都是真话。
叶惟昭拱手朝徐老太太行了一个礼,表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就要离开,被老太太伸手拦住了。
“叶惟昭……”老祖宗开口叫了他的全名。
叶惟昭转身看老太太的脸。
“你准备什么时候进京?”突然,徐老太太这样问他。
叶惟昭低眉,“我回来收拾东西,两天后便走。”
一听叶惟昭两天后便走,老太太似乎满意了,眉眼这才舒展开来,朝叶惟昭点了点头:
“那好,你且去收拾,老身先祝你一路顺风。”
叶惟昭没有再说话,垂首再给徐老太太行了个拱手礼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