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问叶济康在写什么?
她凑过去看叶济康摆桌上的那一张纸,上面写了一排标题:致岳母大人书。
叶霜扶额,问叶济康,爹爹既然有话要对老祖宗说,直接去说就好,写什么书啊文的,跟上朝奏皇帝折子一样……
叶济康摇摇头,说霜儿不懂,想得简单。你大哥现在人倒是回来了,可老祖宗却不肯按庶子的标准给你大哥派月银。我也不是馋那几两银子的月钱,你大哥生来就节俭,使不了几个银。但这样从月银的分配上就对你大哥另眼相待,往后必定会步步砍,处处逼,说的是收留他也承认他庶长子的身份,却不肯给他庶子孙应有的待遇,还要不要给你大哥活路了?
叶霜无语。
“因为老太太那里总是有很多人,我又要上衙,也没时间去跟老太太天天讲,便只好写这封信,以期老太太看了这封信,能有所思考,重新考虑对你大哥的抚养问题。”叶济康这样说。
叶济康是赘婿,虽然有个通判的官职,但俸禄都是要交给徐三娘的。徐三娘收了叶济康的俸禄会分一半出去上交给徐老太给家族统一开支,剩下的一半,则由徐三娘收着,供他们三房支配使用。
所以在叶济康而言,除了背一个好听的“通判”一职,实际上叶济康的兜里可以说是不名一文。
好在叶济康的官大,在州府衙门里吃穿用度都由衙门包了,他回家就只管吃现成喝现成的,似乎也没什么不方便。
只是现在叶惟昭回来了,徐三娘那里肯定是最不好说话的,如果府里再不给叶惟昭月银,叶济康是真的没办法了。
叶霜问,府里准备给哥哥的月银有多少?
“每月三两银。”叶济康说。
“……”叶霜沉默。
她能理解自己的祖母就算力排众议支持了叶济康,但老太太也肯定会心疼她自己的女儿的。叶济康是农民家的孩子,仗着学识好认识了徐三娘,结果又在妻子孕前出这种事,徐老太太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只不过三两银的月钱也的确太少了点,叶霜自己是十两的月钱,其他房的庶兄弟姐妹都六两,就连叶霜房里的丫头红荞的月银都有三两!
那么看来祖母这是把叶惟昭当下人看了,怨不得叶济康要写信。
“爹爹别写了,往后哥哥的月银你先扣着,我这边得了月银就先给爹爹三两,爹爹拿这钱替哥哥凑齐六两再发下去吧!”叶霜说。
叶济康听了大惊,忙说这怎么使得?
叶霜便拦住他说,没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反正她也用不完这么多,不如给哥哥,也省得父亲再去找人理论。
叶济康摇摇头,说道理不是这样讲的,“要知道,为父每月上交的俸禄就高达五百两,这边我儿只要六两银,就怎么……”
“别说了爹爹!”叶霜扬声打断了叶济康的话。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不是只这缺了的三两银,爹爹只想替哥哥争个公道。”叶霜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是爹爹您知道吗?女人治家跟爹爹您做官它不一样,没什么道理可讲的……”
叶济康听了更加难以赞同,“先圣有言,治家如治国,家规家训不可少。上行则下效,往后这家里的人都这样,大家一起不讲规矩,想怎么乱来怎么来,这家还能叫家吗?
现如今老祖宗做错了,做子孙的不仅不给提出来,反而说这样的无序其实就是常理,岂不荒谬?”
叶济康昂首挺胸,口中振振有词。
叶霜无奈。
叶济康就这样迂腐的一个人,还拿国家的律法来对标老祖宗治家。原本祖母是卖了他一个大人情,结果说到最后,反倒是祖母做错了。
怪不得连叶惟昭最后都要跟叶济康决裂,给自己改个姓,再不跟着叶济康姓叶了。如此冥顽不化的爹,哪怕是亲生儿子都受不了他……
当然叶霜肯定不会这样说自己的爹,她想了一想,便对叶济康说了一句:
“爹爹,祖母已经帮过咱一个大忙了,您就那么想为了这三两银,再让她老人家为难吗?
……
终于,叶济康让步了。
而这次让步并不是因为他终于接受了叶霜的观点,而是叶霜直接从兜里掏出身上的几两银塞叶济康怀里,并告诉他:如果父亲不想要,可以把这些银子都扔掉。
叶济康没辙了,不想跟叶霜为几两银子起冲突,只能勉强收下。
末了叶济康还告诉叶霜,今后霜儿的月钱不够用,就来找他,他会想办法找钱给叶霜用的。
叶霜听了胡乱应承两句就赶快让这个话题过去,叶济康能搞到钱,就不会出现今天这个状况了。几两银子都被逼得写状纸,莫非还能指望父亲去找母亲硬讨?还是说他去衙门里收受贿赂?
叶霜又陪着父亲坐了一会儿,叶济康挺博学,在叶霜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父亲不知道的东西,叶济康跟叶霜说了一会道学,问叶霜为什么突然对道学感兴趣了?
叶霜笑了笑回答说,因为她发现道学里有些思想挺有趣,她也就粗浅地了解了解。
转头看看更漏,叶霜提醒叶济康应该去前堂了,今天是中秋,府里安排了家宴,全家族的人都要去前堂一起过中秋节。
叶济康叫叶霜先走,他想去叶惟昭的院子看看大儿子的情况。
“昭儿刚来徐府,很多东西都不习惯,我先过去看看他,晚点带他一起去前堂拜见老太太。“叶济康说。
听叶济康说要去看叶惟昭,叶霜点点头,起身向父亲告辞。
叶济康问叶霜见过哥哥没有?
叶霜再度点头,说见过了。
叶济康放心了,毕竟都是一家人,早点见面也好早点熟悉。
可转头一想,叶济康实在回忆不起自己曾经什么时候给叶霜介绍过叶惟昭。
他停下脚来转身叫住了正要走出院门口的叶霜,“可是昨天晚上为父和昭儿到家的时候,我不记得见过你呢?”
“见过了。”叶霜很肯定地回答。
?
叶济康有点子疑惑,感觉自己的记忆空了一块?
但是看见叶霜那无比肯定的眼神,叶济康也不准备再追究了。他朝叶霜挥了挥手,示意她快走。
“那就好!你且去,帮为父给老太太带句话,晚点我带昭儿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知道了,爹爹。”叶霜颔首,远远地对叶济康道福。
……
叶霜和红荞拎着剩下的一只食盒朝外走,半路上碰见老管家,叶霜得知祖母还在后院的,便掉转头往后院走。
走到后院荷塘外的花厅旁,远远看见祖母与一大群妯娌姐妹们在一处吃茶赏花,叶霜带着红荞走了过去。
“哟!老太太快看看是谁来了?”二房徐之行的媳妇大老远就拽着徐老太太的胳膊往外看。
待得叶霜走近,徐老太太的脸上早已经绽开了花。
“霜儿见过祖母……”
不等叶霜行完礼,徐老太太早已经把叶霜一把拽起,搂进了怀里:“我的乖孙可算来了,你娘都已经吃下三块饼了,也没说给我孙女留点……”
说着往叶霜嘴边送过来一枚月饼。
“霜儿喜欢桂花馅的,祖母专门藏起来不让那些嘴馋的吃了。”徐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老太太话音未落,在场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抗议声。
之行媳妇扯起她招牌式的大嗓门抱怨老太太偏心,大家吃她老人家两个饼都要被说,还要全部留给三房的二小姐吃,老太太可是想让全部人都嫉妒到死?
听得二房媳妇这样开自己和孙女的玩笑,徐老太便出手了,拿一根指头狠狠戳了戳之行媳妇的额头。
“刚才还说过立娟能干,结果就这点能耐?为几块饼就跟个十四岁的孩子争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霜儿的外甥呢!”
徐老太年龄虽大了,但这思路向来清晰,说话做事手起刀落,向来利索又尺度分明。
一番话毕,个中恩宠好恶皆面面俱到——老太太对叶霜的偏心可谓是明目张胆。
引导得在座众人又争先恐后地把叶霜给软硬交杂着吹捧了一番,听得叶霜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急忙为自己开脱,说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好,笨手又笨脚,总惹得祖母担心。
这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上演了这样一番热闹的争宠与反争宠的大戏,叶霜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情绪,鼻子有点发酸。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面对祖母这般庇护,叶霜心里就会忍不住难过。
是过去的叶霜太不知好歹,直到死后被锁那井底,才明白过来这十多年里,自己曾经肆无忌惮挥霍了多少祖母的疼爱与期望。
她双手接过祖母递过来的月饼,把鼻子里的酸涩给狠狠了咽回去。
因为身体被祖母给抱住了,叶霜只能靠在祖母身边虚虚弯了弯腰,表明行了个礼。
“霜儿谢祖母……”
徐老太太看见外孙女来,正开心呢,觉察不出叶霜情绪里的异样。她牵起叶霜的手问叶霜为什么不早点来?早点来还能吃到热乎的。
叶霜摇了摇头,将嘴里的那口月饼给咽下了肚,回答徐老太太,因为自己去看了父亲,所以耽搁了。
说着叶霜朝红荞招了招手,叫红荞把食盒里的糕点送上来,伺候祖母和在座的舅母、姨姨和姐妹们都尝尝,也给叶霜提点意见。
见叶霜如此懂事,徐老太愈发高兴起来。她大声招呼在场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给大家发糕点,还可劲地炫耀这些都是她孙女亲手做的。
看着徐老太明显兴奋的脸,之行媳妇直夸叶霜懂事。
“看把老太太都乐成什么样了,就跟三妹出去凤凰滩一趟,咱们家霜儿突然就长大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三妹你来跟大家伙说说,就这么出去看一回潮,你给我的外甥女施了什么法术?快快交代清楚,我好把我屋里那个混小子也送出去施一施,省得他三天两头的来气我!”之行媳妇拽住徐三娘的手,望着徐老太身边的叶霜,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