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岛津警局,西方警部亲自对弘昌重新展开侦讯,之后再根据他的口供,向园子等人问话。
勇作在会议室里待命,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陆续传来的信息。有同事乐观地认定弘昌就是凶手,但勇作相信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相信弘昌的口供,则事情的经过如下:
七七那天晚上,弘昌首次看见父亲的十字弓。当时,他心中尚未萌生任何杀人念头,只不过认为,那或许是一件用来杀人的简便武器。
对他而言,次日才是重头戏。
那天,他打算下午再去学校,早上便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当他从二楼洗手间出来要回房间时,玄关传来声音。弘昌马上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人是父亲从前的秘书尾藤高久。
不久,弘昌听见亚耶子的声音,那和她平常的语调不同,好像有点激动、亢奋。尾藤问:“只有你在家吗?”她回答:“嗯,园子和弘昌都去上学了。”
弘昌站在楼梯上想,她一定是搞错了。吃完早餐后,母子俩一直都没碰面,她才认为弘昌也去上学了。
两人好像走上二楼,弘昌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然后隐忍声息,感觉亚耶子和尾藤从他房前经过,好像进了亚耶子的卧室。
他并非全没察觉母亲和父亲前秘书之间的关系,但不愿去想自己深爱的母亲和野男人沉溺于爱欲一事,所以故意视而不见。
弘昌想象那间卧室里正在上演的好戏。每个房间都有相当完备的隔音设备,整个家里鸦雀无声。即便如此,弘昌似乎仍能听见母亲将欲望表露无遗的喘息声和床铺咿咿呀呀的摇晃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出房间,潜行至母亲的卧室门口,跪在地上,右耳贴在门上。
“……不行啦。”
他先听到了亚耶子的声音。那声音太过清晰,弘昌霎时还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尾藤说了些什么,但听不见。
“因为,那不属于我嘛。”又是亚耶子的声音。
接着是尾藤的声音,但很低沉,从门的那一边传过来,更加模糊。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传进弘昌耳中的都是出乎意料之事。他们可能是完事之后在谈天。弘昌和刚才一样,悄悄回到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亚耶子和尾藤走出房间的声音。弘昌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偷看外面的情形。家里似乎又来了一个客人——须贝正清。
正清和尾藤的声音越来越近,弘昌只好关上门。亚耶子好像不见了。
两个男人在弘昌房前停下脚步,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对面直明的书库。
“那女人搞定了吧?”正清说。
弘昌不喜欢“那女人”这种说法,他指的女人肯定是亚耶子。不过,“搞定了”又是怎么回事呢?
“可拿走不太好吧?”这次听见的是尾藤的声音。
“无所谓,拿走就是我的了。”
“可是——”
“少哕唆,你只要去抱那女人就行了。那种笨女人只要有人抱,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唯命是从。”
尾藤没再回嘴,不知道是同意还是无法反驳。
但隔着一扇门听他们对话的弘昌,却对正清大为光火。从两人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尾藤和亚耶子发生关系,似乎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而从他们的谈话内容来看,是正清在幕后操纵这些。
不久,亚耶子来到二楼,三人走进书库。十多分钟后,弘昌又听见他们的声音。
“你真的会马上还我吧?我不想再做出对不起这个家的事了。”
“你放心,社长不会食言。好了,太太,请你到楼下休息吧。”
在尾藤的催促之下,亚耶子好像下了楼。没过多久,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说得没错吧,她还不是乖乖听话?”正清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可是社长,还是马上还回去——”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这个。我说过了,你要做的就是和那个欲求不满的寡妇上床,那女人便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实际上,她也是这样背叛先夫和孩子的。”
“所以,我心里……很不好受,真的很不好受。”
正清低声笑了。“你没有什么好内疚的。她是上了点年纪,你就忍耐着点,抚慰她寂寞的芳心吧。”
那一瞬间,弘昌心中涌起了杀人的念头。自己最依赖的母亲红杏出墙的确令人反感,但一个巴掌拍不响,男女之事两人都有责任,所以弘昌不曾想过要杀死尾藤。但他不能原谅正清利用两人的关系,将亚耶子的心灵玩弄于股掌之间。再加上正清将亚耶子称作荡妇,使得弘昌胸中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炽烈。
弘昌下定决心,要杀死正清。
入夜后,弘昌先从阳台来到屋外,再佯装从大学放学,从玄关进屋。亚耶子笑着对他说:“你回来啦。”弘昌觉得她的笑容非常肮脏。
次日就要将直明的艺术品分给亲戚,这个晚上必须着手准备。搬移完画作后,弘昌把园子叫到自己的房间。
“爸爸病死,妈妈变成那样,都要怪那个男人。”
弘昌告诉园子早上发生的事。她似乎和哥哥一样,深受打击。
“我要报仇,我要杀掉那个浑蛋!”
“可是,要怎么做?”
“我还在想。”弘昌打算在正清慢跑着去扫墓时,用那把十字弓的箭从背后袭击他。只要用箭往他背上一刺,警察肯定会认为是用那把十字弓射出的,进而认定无法偷到十字弓的人不可能犯罪。
“那么,我该做什么呢?”园子问。
“我希望你中午之前从学校早退回家,把书房里的十字弓藏起来。这样,警方应该会产生错觉,认为被偷走的十字弓就是凶器。”
“知道了。”她简短地回应,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次日早上,弘昌用纸将箭包起来,再放入袋中,准备去上学。遇见园子时,他问:“你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她答道。
其实,上午根本不该去上课。弘昌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仍不时感到害怕。他告诉自己:“别犹豫!”再说,课堂上心不在焉是很危险的。
“瓜生弘昌那天的情况怎么样?”“听你这么一说,他好像一直在沉思。”——他必须避免刑警与朋友之间有这样的对话。
弘昌佯装平静,等待中午的来临,确定大家都出去吃饭后才溜出大学。他没吃午饭,反正也没食欲。
开车到真仙寺约花了二十五分钟。弘昌将车停在不引人注目的马路边,由那里步行至墓地。被人看见也就罢了,但要是有人记得他就糟了,于是他一脸若无其事地走着。
幸好,抵达墓地前,没有遇到任何人。他想,真是走运。没问题,这个计划一定会顺利达成。
墓地并不很大。弘昌打开纸包,取出箭,握在手里,慎重地举步前进。正清可能已经来了。
弘昌边观察四周的情形边前进。当他从一座坟墓旁穿过时,差点惊叫失声。
他看到了一幕异样的景象——一个男人紧抱着一座墓碑。他马上意识到那人死了,而且那还是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他提心吊胆地接近尸体。没错,正是自己想手刃的须贝正清。
弘昌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令他惊愕的是插在正清背上的东西。那正是他选来作为凶器的东西,和他此刻拿在手里的箭一模一样。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弘昌拔腿狂奔。他想,不管怎样,必须先离开这里,其他的以后再想。
他再度用纸将箭包起来,夹在腋下,从来路返回。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而且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没想到,距离自己停车之处竟如此遥远。
弘昌偷偷摸摸地回到大学,到学生餐厅喝了一杯茶。当时午休时间正好结束,应该没人注意到自己。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心头很不是滋味。居然有人抢先一步,做了自己打算做的事,而且用的也是十字弓箭。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就是处理掉箭。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带着这种东西,可就百口莫辩了。于是,他用石头敲打箭柄,将箭折成一团,丢进了不可燃的垃圾筒。
对了,园子……不知园子那边的情形怎样了?
弘昌假装不知情地回到家。家中果然已乱成一团。弘昌等到和园子两人独处时,才将事情和盘托出。
“啊?其实我今天进入爸爸的书房时,十字弓就已经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就在我心浮气躁、一头雾水的时候,警察打来电话。我还以为是你下的手呢。”园子说。
“不是我,是有人抢先一步,偷走了十字弓,再用那个杀了须贝正清。”
听到哥哥的解释,园子用手托着额头。“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可不。”弘昌摇摇头,“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这样反倒好。”
“嗯……”园子仿佛察觉了哥哥的心情,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想,有没有办法停止这个计划。毕竟杀人还是不对的,即使是要为爸爸报仇。”
“我也那么认为。”弘昌说。
但对他们而言,并非一切都事不关己。就算须贝正清是别人杀的,他们曾计划杀人的事实也未改变,必须隐瞒这件事。于是,他们决定按原计划准备各自的不在场证明。实际上,他的确没时间回家拿十字弓。
勇作认为这份口供没有说谎,他也希望弘昌说的是实情。勇作相信,在这起命案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更重大的谜,能够一窥瓜生家不为人知的秘密。要是以少男少女一时感情用事而草草了结这起命案,他可不甘心。
此时,警方已经对尾藤和亚耶子两人录完证词。根据他们的口供,两人是在直明倒下一段时间后才开始变得亲近。似乎是因为尾藤负责与公司联络,往返于瓜生家和公司之间,两人渐渐地彼此吸引。
“我们真的只是单纯地喜欢彼此,没有什么不良意图。我虽然对瓜生社长感到抱歉,却无法压抑心中对夫人的爱慕。”尾藤对负责听取证词的刑警这么说。
另外,关于弘昌偷听到的内容,尾藤的说法如下:
“须贝社长发现了我和夫人之间的事,想加以利用。瓜生家应该有第一任社长传下来的旧资料夹,须贝社长命令我设法弄到手。我问过夫人,可是她告诉我没见过那样的东西。不过,前几天晃彦先生在处理藏书的时候,我发现书库里有一个旧保险箱,我想,东西一定就在那里面。我一向须贝社长报告,他马上表示要一探究竟。得知我们要擅自开启保险箱,夫人面露难色,但我还是说服她为我们打开了。里面果然放着须贝社长说的旧资料夹。我没看到里面的资料,不过瞄了一眼,好像看到了‘电脑’这两个字。”
勇作对以上这段话非常感兴趣。这里出现的_旧资料夹_,肯定就是正清的妻子行惠看到的东西。
与此同时,织田和勇作负责听取亚耶子的证词。她得知弘昌是因为自己而被捕后,始终哭个不停。对于两人的询问,她回答得较为干脆。
“很久以前,我偶然知道了那个保险箱的开法。”她用手帕捂着眼睛,“有一次我有事进书库,看到保险箱上面放了一本备忘录,好像是转盘锁的密码。我想,大概是外子忘了收起来,于是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试着打开保险箱。里面只放了一本旧资料夹。我不喜欢家里有我打不开的东西,就将那本备忘录藏在梳妆台后面。”
至于她和尾藤之间的关系,她则消极地承认了。尾藤拜托她打开保险箱,她虽然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整个过程也和尾藤的口供一致。
“尾藤先生说他想看外子留下来的资料,但似乎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资料。我迟疑了一阵子,但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打开了保险箱。当他说要带走资料的时候,也说了会马上还回来,我才会答应。”
说到底,亚耶子都是因为喜欢尾藤,才对他言听计从。这完全在正清的算计之中。正清不惜大费周章玩弄这种手段,也要从瓜生家弄到手的资料到底是什么呢?勇作确信那就是引发这起命案的导火线。
电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尾藤说他记得那本资料夹的封面写着“电脑”的字样。电脑指的是computer,这种说法最近也在日本流行起来;但考虑到那本资料夹的年代,它指的应该不是那个。
勇作突然想到这件事,出了会议室,走下楼梯。一楼的会客室里有部公共电话。他掏出电话卡,拿起话筒,一面注意四周,一面按下数字。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握住话筒的手微微冒汗。
响了三声之后,话筒里传来声音:“您好,这里是瓜生公馆。”声音很沉稳。
勇作报上姓名,顿了顿才说:“上次不好意思打扰了。只有你在家?”
“嗯,是的。”美佐子回答。原来勇作是打电话到别馆。
“他……瓜生回来了吗?”
“刚回来,在主屋。”
勇作想,这个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我有事要问你,是有关瓜生的事。”
“什么事呢?”
“他为什么不继承父业,跑去当医生?而且还专攻什么脑医学,这是为什么?”
对方沉默良久,勇作眼前仿佛浮现出美佐子困惑的表情。
“你的问题还真怪,”她说,“那和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细节我现在还不能说,但可能有关系。”
美佐子再度沉默了。或许她正在想,会有什么关系呢?
“弘昌呢?”
“跟他无关。这起命案背后潜藏着更深的秘密。当然,等真相大白了,我会告诉你。”
美佐子还是没有回应,勇作耳边只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很遗憾,”隔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开口了,“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口吻听来有点自暴自弃。勇作将话筒紧紧压在耳朵上。
“那么,他的工作和这次的事情有没有以某种形式产生关联呢?比如,须贝正清对医学提到过什么。”
“我想应该没有……”美佐子似乎没什么回答的意愿。但没隔多久,勇作听见她嘟囔了一声。
“怎么?”他立即问道。
“嗯,虽然这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起了七七那天晚上,须贝先生和外子的对话。他们讲的内容很奇怪。须贝先生好像说他希望外子在工作上助他一臂之力。外子问他:‘为什么想让医生帮忙呢?’结果须贝先生回答:‘你并不是普通的医生。”
“哦?”
这段对话的确很奇怪。如果晃彦不是普通的医生,那会是什么呢?
“此外他们还说了什么?”
“什么也……”_
他感觉美佐子好像在歪着头思索。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说:“对了,他们聊到须贝先生去见了某所大学的教授。我记得是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学。我想想,是哪一所呢?”
勇作举出好几所大学的名字。当他说到修学大学时,美佐子有了反应。“没错,就是修学大学。他去见了那里的前田教授。”
“须贝去见他……”勇作低喃道。他向美佐子道谢,挂上电话,然后又打到查号台询问修学大学的电话号码,接着按下按键。
“您好,修学大学。”
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大概是警卫。仔细一想,此时并不是女接线员接听电话的时间。
勇作报上姓名后,男人回话的语气有了些许变化。“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问几件事情,不知贵校有没有一位前田教授?”
“我找找,请您稍等……啊,前田教授是吗?他今天已经回去了。”
“没关系。他是什么系的老师?”
“嗯……医学系。”
勇作感觉手心微微冒汗,果然没错。
“请问,你知道他从事哪方面研究吗?像是癌细胞或病毒之类……”
勇作话说到一半,听到对方的苦笑声。
“很遗憾,我不清楚。啊,不过,如果要问他上些什么课,我查课表说不定会知道。”
“麻烦了。”勇作看着电话卡的余额,还有一点时间。
“我只找到一节课的名称。”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快,“内容不清楚,课名是神经心理学。”
“神经心理学?”勇作握着话筒,在心中复诵这个陌生的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