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站在门口,看着我走近,九篱死后,她几乎成为了我的心腹,所有事情都是她经手,我已经懒得管了。
“主子,奴婢让人煮了安神茶,你喝了休息吧,”玉珠微微屈膝,行礼道,她和九篱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总是恪守本分,不肯逾越半分。
我恩了一声,进了门,在床榻上一躺,接过玉珠送上来的安神茶,喝了两口,问道:“爷有没有来?”
玉珠摇摇头:“没有。”
我哦了一声,将被子递还她,闭着眼就要睡。
也不知躺了多久,听见玉珠通报:“主子,爷来了。”
我猛地睁眼,起身看着他,他的脸色有些暗,走过来,坐到我身边,对我道:“准备一下,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凝重的神色,没有丝毫的犹豫,点头道了声好。
我没想到皇太极带我去的地方是天牢,牢房里关押的人是阿巴亥!
彼时她穿着囚犯服,坐在角落里,身上挂着枷锁,听见脚步声,抬头看着我和皇太极,重大打击下,瞬间苍老的面容挤出笑容,像是讥讽,像是自嘲般的道:“你们来了?”
阿巴亥从角落里起身,隔着铁栅站在皇太极面前,突然冷笑道:“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败在你这个野种的手里,真是可笑。”
“你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皇太极并不生气,淡定的反讥。
阿巴亥哼了一声,用手撩撩头发,“不管怎么样,和你额娘一样,你永远都是那么低贱。”
阿巴亥说完,就被皇太极扼住了脖子,皇太极咬牙道:“我警告你,不要再诋毁我额娘。”
“不是吗?”阿巴亥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是笑。
“你额娘本来就低贱,和褚英乱伦,生出你这个野种,可怜大汗,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女人通奸,却还要忍下一口气,装作没看见,”阿巴亥提高音量,继续刺激皇太极。
皇太极脸色铁青,用力扼住了阿巴亥的脖子,阿巴亥马上就喘不过气来。
我惊讶的看着皇太极,没想到他竟是褚英的孩子,那豪格岂不是他的弟弟?
皇太极掐着阿巴亥的脖子,“那你呢,你也一样下贱,你和额齐通奸,背叛父汗,我看多铎也不是父汗的儿子,而是你和额齐生下的贱种。”
“是啊,那又怎样?你父汗又老又花心,谁会愿意守着一个老头,你额娘不就因为这个才出格的吗?”没想到,阿巴亥居然没有否认,而是承认。
“不怎么样,”皇太极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松开了阿巴亥,盯着她,冷笑道:“虽然我不在意,可是父汗应该对你的话很在意。”
他说完,昏暗的室内亮起烛火,照亮了整间牢房,□□哈赤从外面进来,久病的他脚步虚浮,黯淡的眼睛始终看着阿巴亥,流露出失望与恨意,只见他走到阿巴亥的面前,凝视着震惊的阿巴亥,许久才叹一声:“原来是真的。”
□□哈赤挥手,示意我们出去。
皇太极牵着我出去,我几次回头看□□哈赤,他始终垂着头,此时他只是一个垂暮老人,面对自己心爱女人的背叛,满心的愤怒,却已经无力计较。
出了天牢,我看着前面默默走路的皇太极,走了几步,出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轻声的说:“只是想让你看看当初害你的人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我哦了一声,又道:“可是我知道了你的身世,你不觉得不开心吗?”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挑了挑眉头,微笑着说:“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
我啊了一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笑了笑后,说:“我从来不提,只是觉得它很不堪,但是我明白,也许别人知道了,会嘲笑我,可你不会,所以就算你知道了,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别多想,现在你都知道了,还觉得不够了解我吗?”
我汗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满礼是不是什么话都要向你报告?”
他不可置否,耸耸肩道:“不然呢?”
我皱鼻哼了一声,“我很奇怪,他这条龙怎么甘心屈居你之下,听你使唤?”
皇太极咦了一声,用手扶下巴,好像很感兴趣般道:“你认出他的身份?”
“也不完全,”我摇头,回忆道:“一开始便觉得他不简单,后来偶然间看见他手上的纹身一角,就找机会看到了全部,那个纹身似曾相识,我曾经在和培的手上见过,两者这么相似,看来满礼的身份并不简单。”
我下完结论,皇太极却没有立即给出正确答案,只是拉着我继续走,走了一段路后才说:“为什么不猜猜他的身份?”
我沉默了一会,问道:“和和培有关系?”
他点头,我转了转脑筋,道:“是他的私生子?”
皇太极失笑出声,无奈的摇头:“实际点。”
我又想了想,嘴里念叨:“满礼,满礼。”
忽然间,我的脑海里蹿出一个念头,握紧皇太极,道:“满珠习礼,他是满珠习礼,和培的弟弟。”
满珠习礼,桑科四子,第一代达尔罕亲王。
皇太极停下来,回头,用手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回答正确。”
“真的?”我很是惊讶,没想到他的身份真的不简单,被我当初的话一语成谶。
“可是,可是,他是桑科的儿子,为什么要跟在你身边?”我消化完震惊,又问皇太极。
皇太极笑了,像是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我,叹气道:“因为他虽然是桑科的儿子,可别忘了他的生母却不是赛琦雅,赛琦雅这么有野心的人,怎么可能将一个有隐患的人放在身边,所以从小就将他扔到别的部落去自生自灭,等到他站稳脚跟后,又怕他成为心腹大患,派人诛杀他,他逃亡的时候,遇上了我,我收留了他,我们达成了协议,所以也就开始合作。”
虽然皇太极没有说明协议是什么,但是我明白,定是和朝堂分不开,只是忽然想到当日满礼淡淡与我说起他的爱人被人害死,看来是被赛琦雅害死的,难怪当初桑科他们到盛京,我就很少看见他出面,原来背后竟有这样的隐情。
(天命十一年)农历八月十一日,□□哈赤在行宫猝然驾崩,皇太极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彼时,多尔衮带兵还有两日才能到盛京。
□□哈赤临终留言,大妃乌拉那拉氏和两个庶妃殉葬。
代善与其子岳托及萨哈廉,拥皇太极嗣汗位。代善的长子贝勒岳托和三子贝勒萨哈廉,对诸贝勒大臣说出了拥戴皇太极的原因:“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
即便如此,诸位还有很多大臣贝勒不同意,嗣位之事暂搁,朝中事暂由四大贝勒暂时打理。
两日后,多尔衮到达盛京,却未进城,而是驻军城外,四大贝勒几次下令,让他简兵进城,可是多尔衮拒不领命,盛京内外陷入微妙的紧张感。
我到书房时,皇太极他们议事,侍卫要为我通报,被我谢绝,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吱呀一声,门被人打开,满礼从里面出来,正要叫,见我摇头,便沉默下来,关上了房门后,带着我走出很远才小声的道:“侧福晋为什么不进去?”
我看了看书房亮着的灯光,问道:“几位贝勒爷都在?”
满礼点头,我看着他问道:“在谈什么?”
他有些犹豫,迟疑了许久,看了看我,很久后才说了三个字:“多尔衮。”
我顿时明了,叹了一声气,说:“他还是拒不交兵吗?”
满礼答了声是,说:“眼下他手握重兵,若是硬打只怕吃亏的会是我们。”
我不说话了,静默了许久,忽然抬头看着他道:“满礼,有件事我希望你帮我。”
满礼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看了我很久,犹豫的道:“侧福晋不妨先说?”
“我想出城,”我道。
满礼的脸色变了变,不解的道:“为什么?”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告诉他:“我想见多尔衮,或许我有办法让他交兵。”
“不可以,”满礼想都没想,果断拒绝:“爷不会同意。”
“正因为他不同意,我才要你帮忙,”我叫道。
满礼依旧拒绝:“这么做太冒险,我也不会帮你的。”
“满礼,”我叫他,走到他面前,看着他说道:“你曾说你爱过一个男子,你说此生唯他,所以你明白若是爱一个人就会为了他做任何事,而我也一样,我不想看见爷为这件事情烦恼,他不开心我就不开心,而我不开心,你就开心吗?你说过,我和他很相像,所以,为了他,帮我好不好?”
满礼的身子震了震,望着我,眼睛里多了几分探究,眉心紧皱,抿着唇不说话,我们就这么看了很久,过了很久,他才终于点头,吐了一个字:“好。”
一个时辰后,我换了夜行衣,藏在一辆马车下,借着出城送公文的名义出了城,马车将我送到多尔衮的军营前,车夫跳下车,将一把短剑交给我,嘱咐道:“侧福晋万事小心,小人在这里等您。”
我接过匕首,向他真诚的道了声谢,向着军营走去,还没靠近,火光亮起,守岗的士兵叫道:“什么人?”
我用手遮住光,只道:“告诉多尔衮将军,我是城内出来的,有情报要给他。”
我只在门口等了一会,就有人出来,押着我进去,经过搜查,将我的匕首收走后,才放心的将我领去多尔衮的大帐内。
掀起帘帐时,帐内只有多尔衮一个人,他正坐在那里,抬头看见我,很是惊讶,皱眉道:“苏麻?”
我笑笑,坦然走进去,看着他:“很久没见。”
他起身,打量了我好一会,轻笑道:“不知侧福晋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难道真的来送情报?”
我迎着他的视线,也是笑道:“我以为十四阿哥会明白的,若是十四阿哥装傻,我不介意挑明,我希望十四阿哥交兵。”
闻言,多尔衮就像听见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般,哈哈大笑,笑罢,他看着我,有些失望,有些失望,斜挑着唇道:“凭什么?”
我苦笑道:“其实我来这里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来碰碰运气而已。”
多尔衮微眯着眼,盯着我道:“你这么大胆闯军营,他知道吗?”
我摇头:“不知道。”
多尔衮微怔,靠近我,用手握着我的下颌,让我看着他,他说:“所以就算我囚禁你,他也不知道?”
我呆愣了一会,却是笑道:“囚禁我?你以为你可以绑得住我吗?”
他很自信,冷笑道:“不如试试看?”
他说的笃定,好像一切竟在掌握中,我不免有些惴惴,却是鼓起勇气道:“多尔衮,在你看来,江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的眼神凝起,盯着我,挑唇道:“这句话,你不是该和他说吗?”
“对他来说,江山可有可无,而对你来说,你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了今天这一个机会,你想证明自己,可是就算你得到了江山,你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回视着他,他却只是更加冷了眸子,“所以你想让我放弃,你不觉得可笑吗?”
“是很可笑,可是我不知道能有什么理由能说服你,你至今能对我这么宽容,不过是因为你对我心存愧疚罢了。”
我只是自嘲,用手推开他,退了几步,看着他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放弃,或许是我求你。”
“你为了他,不惜来求我?”多尔衮望着我,眼神晦暗,有些受伤的味道。
他指着我,一手摸着自己的心口,心痛的道:“你知不知道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说我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而你从来不知道,由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你呢,除了为了他而伤害我,你做过什么?”
多尔衮退后几步,撞到桌子,他暴怒之下,回身一脚踹翻桌子,哗啦几下,桌子倾倒,东西散落一地。
他踹完后,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不是要我放弃,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被他拽着,艰难的走着,他的力气很大,拖着我大步大步的走着,我好几次差点摔倒。
走了很久,多尔衮才放开我,我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摔倒在地,听见身边多尔衮大声叫道:“于都,你出来!”
我抬头,便看见一个大帐,帐门被人掀起,一个虬髯大汉从里头出来,他光着膀子,身材健硕,走起路来孔武有力,他走到多尔衮抱拳道:“将军。”
多尔衮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哼了一声道:“于都是草原第一武士,如果你在三招之内杀了他,我就答应你,交兵,而且支持皇太极登位,如果你失败了,就乖乖的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你要赌吗?”
我抬头看了看于都,又看看多尔衮,他的笑容越发的冷酷,如腊月寒霜般不近人情,望着我,没有丝毫的感情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于都对多尔衮很不屑的道:“将军,就这么个小丫头,别说三招,就是让她三十招,也不是我的对手。”
多尔衮不理他,只是问我:“你要赌吗?”
我看着于都,赌,我的胜算几乎为零,不赌,就根本没有机会,而且我也不可能安然的走出这座大营。
想了很久,我咬了咬牙,从地上站起来,对多尔衮道:“一言为定。”
多尔衮露出满意的笑容,上前去拍拍于都的肩膀,“不要让我失望。”
于都是了一声,呀了一声,拉开了架势,朝我轻蔑的扫了一眼,挥拳向我打来。
拳上带风,放佛有千钧之力,我没有硬接,而是侧身躲避了攻击,听见多尔衮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一招。”
我抽出了腰上的剑,迎上于都的拳头,于都一点都不回避的意思,反而是迎上我的剑,双手合掌,将我的剑夹在中间,反手一扭,竟将我的剑扭弯。
“两招!”
只剩下最后一招,我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顾不了许多,我用力抽出了自己的剑,踮脚一跳,跳到了于都的背后,他回转身子,贴着我,我当机立断用剑穿进自己的胸口,穿透自己的背,穿进了于都的身体。
“不要!”多尔衮大叫着,我听见于都闷哼一声,我不要命一般将剑尽数穿进自己的胸口,刺进了于都的腹部,于都的血溅在我的背上,一阵滚烫。
“苏麻!”多尔衮冲过来,一掌推开了我身后的于都,扶着我坐下。
我握着剑柄,看着他,开心的笑道:“我赢了!”
他的眸子微暗,声音微哽咽道:“是,你赢了。”
我胸口阵阵泛疼,口腔里漫上血腥,浑身的血好像流光了一般,让我渐渐生冷,靠在多尔衮的怀里发抖道:“你要遵守你的诺言。”
“好,”他点头,伸手在我的身上点了几下,就要抱起我:“我带你去找军医。”
“不要,不要去,”我断然拒绝,挣扎着推开他,努力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我用力咬了一下下唇,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踉跄的向前走。
“你要去哪里?”多尔衮拦住我。
我抬头看他,他的容貌在黑夜中变得模糊,我认了很久,才看清他的方向,艰难的对他道:“我伤了心脉,时间不多了,我想回去见他,求你成全。”
他站在那里,身影越变越模糊,等了很久,他才苦涩的回答:“好。”
像是经过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我从多尔衮的军营出来,找到接应的人,坐上回城的马车,意识浮浮沉沉,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死了,灵魂飘往另一个时空,回到现代,我还是那个小家子气的顾曦,大大咧咧,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剩女,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只是简简单单,可以看看日出,看看日落。
马车突然停下,我从昏迷中清醒,睁开眼便看见那个支撑着我不肯离去的容颜,他用手扶着我的脸,惊慌失措的叫道:“苏麻!怎么会这样?”
我努力的睁眼去看他,露出牵强的笑容,伸手去抓他的手,艰难的开口:“多尔衮答应交兵了。”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去冒险?”皇太极气急败坏的对我大吼,他抱着我,碰到我胸口的伤,我疼的轻叫,吐出了一口血,皇太极连忙松开,只是扶着我的肩,到此时他才发现我的伤,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将我打横抱起,跳下了马车。
我靠在他的怀里,胸口的伤被颠的刺痛,我的意识被迫清醒,撑着气抓着他的衣襟,痛苦的道:“别跑了,停下来,听我说。”
他不听,依旧抱着我,拼命的跑。
“齐格,当我求你,”我叫道。
皇太极的脚步骤然停下,愣愣的看着我,我抬头,隐约间,发现他竟然哭了。
我用手摸着他的脸,依恋,不舍,痛心席卷而上,浑身一阵发凉,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胸口的痛已经麻木,我看着他笑道:“我好怀念当初我们坠下山崖的日子,那时你只是齐格,是我的丈夫,一心一意爱我的丈夫。”
我笑着笑着,便哭了,摸着皇太极的脸哽咽道:“原谅我,我等不到和你一生一世了。”
“不要胡说,会没事的,我不会没事的,”他摇头,对我喊道,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又要走,被我抓住衣襟,我哭道:“听我说,我很开心,最后被我拖累而死的人是我自己,不是你,我已经满足了,皇太极,你不明白,很久以前,我的朋友扎伊跟着我,却被我害死,接着是姐姐,然后是九篱,所有和我走近的人都被我连累,不得善终,我很开心,今天死的人是我,不是你,我一直很担心有天我会连你也害死,还好不是,还好不是。”
“够了,”他朝我吼道,不停的呓语:“我不听,我不听。”
“你要听,”我声音渐弱,意识也渐渐模糊,说话的声音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活的很累,原谅我,我用死来解脱自己,也许离开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没有我,你会活的很好,不用被我拖累,做你想做的,也许将来你会遇见一个你爱的人,好好对她。”
朦朦胧胧间,我黑暗的世界亮起了很多的星星,有人在朝我喊,我却听不清他在喊什么,我只能对他笑,笑过后,我转身离开,向着更亮的地方走去。
“苏麻!”怀中人带着欣慰的笑容,气息断开,紧抓着他衣襟的手蓦地松开,他猛然停下脚步,跪在地上,抱着怀中娇小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唤着她,可是却无人应。
他贴着苏麻的额头,两行泪坠下,痛不欲生的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