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落水

轻叹一声,我怅然的从袖子中取出一片银叶,凑到唇边吹响,熟悉的曲调流转而出。

执手安,执手安,执手若相安,何须愁断肠?

一曲终罢,我捏着手上的银叶,微眯着眼,仍是看着湖面,只是沉着声音道:“阁下听了这么久,一曲终了,也该出来相见了。”

静寂了很久,身后突然想起了脚步声,待他停住后,我才回转身子去看来人,发现竟是我遍寻不觅的皇太极,他负手看我,眼里含着深邃的笑意,微眯着眸子,若有所思的在我的身上看了几番。

我一时惊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身后就是湖,顿时落空,向后栽去,我惊叫一声,砰的一声砸进了湖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都是旱鸭子,根本不识水性。

冬天的水很是冰冷刺骨,冻得我手脚发麻,我拼命的挣扎叫着救命,却又沉得更深。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只觉得腰间一重,我被人托起,浮出水面,得以呼吸,察觉到身旁有人,我如同抓住一颗救命稻草,死命的攀住他,唯恐自个松了手,又得沉下去了。

扶着我的人拖着我的腰往岸边游去,又将我推上了岸,我趴在岸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拍着自己的胸口,放佛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又因是冬天,寒风一吹,我身上还是湿淋淋的,冻得我立时冻得瑟瑟发抖。

“你没事吧?”皇太极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我抬头去看,发现他也是浑身湿淋淋的,很是狼狈,想来方才便是他跳下湖去救我。

我颤颤巍巍的起身,一个不稳险些又栽倒了,皇太极见状,眉眼间浮上了几分担忧,正要伸手来扶,被我不着痕迹的侧身躲过,屈膝行礼,“谢贝勒爷救命之恩。”

皇太极微微怔愣,只是笑道:“无妨。”

不远处突然想起了脚步声,一群人赶过来,昭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姐姐,你没事吧?”

我回头去看她,却看见了多尔衮也在,还有豪格,多铎。

多铎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似是研究,但我却无心理会他,而是望向了多尔衮。

多尔衮的目光在我和皇太极之间逡巡了几下,皱着眉道:“敏若,你如何?”

我摇摇头,恭敬的回道:“奴婢没事,多亏了贝勒爷出手相救,敏若才能安然无恙,多谢贝勒爷。”

“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你无需放在心上,”皇太极盯着我,凤眸微眯,嗓音带上了淡漠与冰冷,好似他不过随意出手救了一只猫猫狗狗罢了,全无方才的关心。

我不知为何他的情绪变化如此之快,却只好低头是了一声。

多尔衮稍显不悦的声音响起,“八哥的衣裳都湿透了,来人,带八哥前去更衣,敏若也受惊了,昭月,送她回去。”

昭月这才从多尔衮的身边过来,扶着我离开了,而皇太极也被人领着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昭月抓着我的手,手指冰冷,露出后怕的表情,含着眼泪道:“远远就听见有人叫落水了,过来一瞧,竟然是姐姐,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我不禁失笑,伸手在昭月的手背上拍了两下,道:“傻丫头,都已经没事了,还哭什么?”

昭月不悦的撅起嘴,瞪着我道:“我这不是关心姐姐吗?真真是没良心。”

我见此,忙出声好言安慰:“好好好,我知道昭月人是最好了。”

“这还差不多,”昭月破涕为笑,扶着我继续走,“此番四贝勒爷出手相救,姐姐真是幸运,回头姐姐定要让爷好好谢谢贝勒爷。“

昭月说着,我的心情又沉了下来,蓦地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当初我为了掩护大玉儿,被盗匪追杀,幸得皇太极相救,还一起坠下山崖,到了那个小山村内,他变成了齐格,而我是他的妻子。

那时他问我可会凫水?如今时过境迁,他仍是皇太极,而我却成了瓜尔佳敏若,唯一不变的是我依旧不识水性。

皇太极,过了这么久,你可还会记得当初那个自作聪明的苏麻喇姑吗?

回去换了一身衣裳,昭月又为我煮了姜汤驱寒,可是夜里还是发起了高烧,我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可是怎么也听不见,心力交瘁,我禁不住困意沉沉的睡去了。

从来没有做过这个梦,我好像看见了,在现代时我捧着一幅画,细细观摩着,突然间,我似乎发现了什么,眸子里都是震惊。

耳边响起了那如咒语般的话语,你是我的,你逃不了的。

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试图掩去那些声音,最后却欲盖弥彰,不停的有声音贯耳,震得我脑仁发疼。

“阿来,“一声轻唤响起,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下来,静谧的放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声音。

我松开了捂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抬起头去看是谁在叫唤,却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站在不远处,周身蒙着白光,平静而祥和,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他的容颜。

“你是谁?”我试探性的出声问道。

可是那人沉默了很久,却没有回我,仍是站在那里。

我站了好一会,转身欲走,便听见他说:“阿来,无论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找到你,你是我的,你逃不了的。”

我的脑壳又是一阵生疼,疼的我差点就叫出声来,我扶额,对着他吼道:“你到底是谁?”

可是那人不回答我,只是微微叹息一声,“阿来,我们错过了太多回,这一次我一定会抓紧你的。”

说着,那人就向着光亮处离开,渐行渐远,最后消失。

我只觉得胸口阵阵沉闷,想出声叫住他,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只能目送他离去,最后整个世界归于沉静。

“她睡了多久了?”多尔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回爷,姐姐服了药,又睡了两个时辰,”昭月恭敬的回道。

多尔衮沉默了一会,道:“你好生照顾,有什么事及时回禀我。”

昭月是了一声,然后听见脚步声离去,大约是多尔衮走了。

我徐徐睁开眼睛,便看见昭月,她见我醒了,很是开心的凑过来,正要说话,被我拦住,“我没事。”

昭月送了一口气,道:“姐姐可算是醒了,昨夜里发起了高烧,我都快急死了,还好爷派人请了大夫过来,喝了药,这会子总算没事了。”

我笑笑,看着她道:“让你担心了。”

昭月连忙摇头,“才不是呢,最担心的应该是爷,昨儿来了好几趟,还让斋约公公送了药材过来,姐姐,爷对你可真真是不一样。”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了掂量,于是回道:“是吗?”

昭月忙点头,信誓旦旦的说:“自然是,姐姐是没瞧见,昨夜绿沫也跟着过来了,看着爷对着姐姐这么关心,脸色很难看呢,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又是哦了一声,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没想到多尔衮对我竟是这般的不同,倒叫我觉得诧异了,不过无论如何,对我来说,这都是好事,想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多尔衮对我的戒心也放下了几分。

晚上吃过了药,昭月收拾收拾便熄灯休息了,我等到下半夜,见她睡熟了,这才披上衣裳,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房间。

豪格仍是早来,见我到来,迈步迎上前,站在我的面前,问道:“你的病可好了?”

“小病而已,无妨,”我摇摇头,回道。

“那便好,”豪格点点头,看了我一会后,又道:“十五叔近来与额齐联系频繁,我怀疑他们有联手之嫌。”

“额齐?”我念了一句,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走了几步,突然想起,阿纳木的阿玛不就是额齐,如此一来,我便有些明白了,于是沉声道:“若是那样,那么阿巴亥就有可能将阿纳木赐给多铎做福晋。”

“我想也是,所以我想先下手为强,”豪格亦是点头,低着嗓音道。

“也好,”我自然是同意,抬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做?”

豪格沉默了一会,似有了主意,却不愿透露,只道:“我自有法子,你等着看便是。”

他不愿说,我也不好勉强,只道一声随你。

气氛又归于沉默了,很久以后,豪格才出声打破沉默,“还有一件事,关于阿扎伊,她??????”

豪格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接道:“是十四爷硬塞给你的吧。”

豪格没有异议,点头了。

“这样也好,总归是颗棋子,控制在自个的手心比较好,你也不要因此疏远了她,让十四爷生了疑心就不好了,”我目视着他说道。

豪格仍是赞同,颌首道:“这个我明白。”

“对了,你让我查的事情我都查到了,”他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出来,交给我,并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接过信封,却未拆开,放进了袖子里,笑着看豪格,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千辛万苦的进入十四爷府里?”

豪格想了想,然后摇头,“不知。”

我冷冷一笑,继续道:“你若想在争夺汗位中坐享渔翁之利,就要让十四爷与十五爷反目成仇,一旦如此,多尔衮将会成为多铎登上汗位的最大阻力,然而他们毕竟为同母所出,不好真的撕破脸皮,除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豪格再次摇头,眼神却有几分了然,“你的意思是?”

“没错,我就是最好的诱饵,”我展颜,看着豪格一字一句的回答。

“可是,”豪格有几分迟疑,目光在我的身上逡巡了一番后,道:“可是这与苏麻喇姑有什么关系?”

我的目光微暗,叹了一声气,说:“我也只是赌一把。”

“赌什么?”

“赌苏麻喇姑在多尔衮心中的地位!”

昨夜被风一吹,我的病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躺在床上又是昏昏沉沉的睡着,隐约间听见有人在我的身边坐下,轻轻的说着什么。

察觉到有人握起了我的手,我提起了几分精神,听见了好像是昭月在说话。

“姐姐从昨儿开始就这样,胡言乱语,也不知在说什么?”

“叫大夫了吗?”多尔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叫了,可是这么久没来,奴婢着急,便让公公催催,没想惊动了爷,奴婢该死。”昭月似乎是跪下,对着多尔衮磕头。

多尔衮只是轻轻摇头,“算了,你让斋约拿着我的令牌再去催催,务必将大夫带回。”

昭月是了一声,就没有声音了。

我有些迷糊,察觉有人在抚摸我的面颊,我昏昏沉沉的,嘴里呢喃的念着一段话,察觉到身边之人的手指僵了一下,许久没了动静,我也没了精神头,很快就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昭月趴在桌子边上睡着,想必是照顾我累极了,我轻咳一声,惊醒了她,她揉揉眼睛,从桌子上起来,见我醒了,立即开心的跳起来,“姐姐醒了?”

她小跑过来,抓着我的手,有些委屈的道:“姐姐,你可算是醒了,我担心死了。”

我抿了抿唇角,歉意的笑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昭月摇摇头,哼了一声,“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担心你是应该的,不过爷也担心了一晚上,咦,爷呢,方才还在这的?”

昭月起身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多尔衮,奇怪的挠挠头,道:“奇怪,刚不在这的吗?”

“爷也在吗?”我问道。

昭月恩了一声,“方才还叫我等会伺候姐姐喝药来着,我才眯了一会子人就不见了,真是奇怪,莫非是见鬼了?”

见她甚是讳忌的模样,我嗤的笑出声来,笑了许久才道:“好了,想必是爷有事要忙,见你着实太累,便没有叫醒你,自个先走了。”

昭月点点头,“有可能。”

过一会,她又拍着自个的额头,“糟了。”

只见她冲到桌子边上,取出了食盒里放着的药碗,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到嘴里尝尝,立即皱起了脸,可是语气还是欣喜的道:“还好,还好,药还是热的。”

说完,她端着药碗,送到我的面前,像是哄孩儿般哄道:“姐姐快喝吧,喝完了病就好了。”

我看着她一连串的傻气动作,和眼睛里没有任何伪装的关心,只觉心头一酸,在她的催促下,接过了药碗,一口气灌下。

喝完药,昭月往我的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立即趋了满嘴的苦味。

见她收拾了药碗正要出去,我叫住了她,“昭月。”

“怎么了?姐姐,”昭月放下手上的动作,走到我的跟前问道。

我伸手拉着她的手坐下,看着她道:“我很闷,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昭月自是点头,说:“好啊。”

“昭月,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我问道。

没想到昭月的眸子一暗,叹了一口气道:“家里只有我和我额娘。”

我有些奇怪,又问道:“你阿玛呢?”

昭月有些不悦,皱着眉头,似有些赌气的说道:“我没有阿玛,他死了。”

“昭月?”对于这样的昭月,我有些难以相信,看着她叫了一句。

昭月抬头看着我,我对她笑笑,握紧她的手腕,许久之后,她才微微的叹道:“我阿玛不要我额娘了,另娶了一个。”

原来如此啊,我心里叹道,看起来如此开朗的昭月背后竟有这般的伤心事,我心里对她的怜惜又多了几分,伸手替她理了理发鬓间的头发后,说:“昭月,各人自有各人命,一切都是听老天安排的,相信上天让你失去了一部分,定会补偿你一部分的。”

昭月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知道了。”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换个话题,我给你唱首歌吧,”我笑道。

昭月自然点头,眯着月牙儿道:“好啊。”

我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徐徐唱了起来。

歌词是女真语写的,透着欢快的气息,隐隐间,有几分男女之间相互倾心的意思,昭月想必是没听过,瞪大眼睛,很是新奇的看着我,一边听一边打着拍子,渐渐地跟上了我的节奏,还学着一起唱了起来。

唱到最后,我和她闹成了一团,互相拍打着嬉戏着,我到底是在病中,力气不及她,很快便向她求饶,昭月这才放过我。

我坐在床上,喘匀了气息,昭月仍是笑笑道:“姐姐,这是什么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我暗下眸子,扯出笑容,有些怅然的道:“你自然没听过,你或许是这世上第三个人知道这首歌了。”

昭月啊了一声,奇怪的问道:“那还有一个人是谁?”

我摇摇头,目光望向了远处,似有些迷茫,淡淡的道:“他呀,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却又不能接近,不敢接近,不想接近的人。”

昭月就更加不解了,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们之间隔了很多东西,永远都除不掉。”我轻轻的叹了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已是两行泪。

“姐姐??????”昭月被我吓到,忙过来,扶着我的肩道:“你怎么了?”

“没事,”我摇摇头,推开了昭月,“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晚些时候再进来。”

“可是,”昭月有些犹豫,正要说什么,被我打断,“出去吧。”

昭月只好作罢,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屋子,走出门的时候,低叫了一声,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了。

我如同没听见般,翻身躺了下去,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

一直过了很久,屋子里响起了脚步声,一直到床边,有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许久许久之后,察觉有人坐在了我的旁边,用手抚着我的脸颊,轻叹道:“原是不信什么元神附体的说法,可就是不愿信你死了,初见你时,我就觉得你熟悉,不曾想真的是你,你如今回来了,我想与你相认,又不敢,我该拿你怎么办,苏麻?”

一声长叹过后,身边人没了动静,静坐了很久后,才起身,轻轻的离开了屋子。

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闭着的眸子倏地睁开,看着关上的房门,嘴角绽开一丝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让大家看了不觉得那么突兀,三月决定提前剧透,其实苏麻和皇太极是有前世今生的,这就是三月下一部要写的小说,主打杀伐果断,情商为零的女主,腹黑阴险,情商超高的男主,上演猫追老鼠,自得其乐的好戏,就酱紫了,三月码字去,等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