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老爷子第一次见外孙这样认真地介绍一个姑娘,而且是先斩后奏,招呼都不打,直接带到了他面前。
鹿老爷子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面相极好,气质也是少见的书卷气,看着就挺讨喜的,可惜了那样的家庭,又跟方静宜有牵扯。
可架不住外孙喜欢,兜兜转转七年,还是将人带到了他面前来。
老爷子微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我们祖孙俩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最近新得了一幅字画,我跟单老正在赏鉴,你们也一起?”
是一幅清代八大山人的《岁寒三友》图。
司烬握住桑棉的手,带着她坐到茶室的坐席上,脱了外套,姿势优雅地开始烹茶,茶香一点点地弥漫开来。
他舀了一杯给桑棉,低沉说道:“外公,我不懂字画,让桑棉帮我赏鉴。”
鹿老爷子闻言险些一口茶喷出来,这小子套路一套套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桑棉自然不懂字画,她的领域是数学,最多练过瘦金体,还是为了写字好看,不过恰巧她知道这幅岁寒三友图。
大约是她跟司烬刚谈恋爱不久,有一次盛时贼兮兮地带了一幅画过来,说淘到了宝贝,正是一幅岁寒三友图。
司烬嫌他电灯泡,看了几眼,就嗤笑说是赝品,盛时不服,两人就辩论了一番,最后自然是司烬赢了。
等盛时丢了画,气呼呼地走了,司烬被搅起了兴致,就拉着她去看那幅赝品,一点点地让她猜哪里跟正品有区别,说对了,他受惩罚,说错了,他惩罚她。
她自然一窍不通,就被他压着耳鬓厮磨地亲,那时候情浓,每亲她一次,他就握着她的指尖,用低沉性感的声音指出赝品的地方,后来一副字画,硬是看了一个小时,十分钟就能说完的事情,亲了至少五十分钟。
桑棉垂眼,看着面前的字画,不卑不亢地说道:“两位老先生,这幅画大约是赝品。其因有三:八大山人的题跋中言,为之画律题其端,字体应该是上下端,字体位置不对。
画中,松针散而无神、树干冗笔过多,不是八大山人苍劲浑厚的画风。
最后八大山人常用何园一印,此画的印章非真品“何”字。”
鹿老爷子和单老对视一眼,哈哈笑道:“还真是不能小觑年轻人了。”
老爷子笑道:“虽说是赝品,但是也拍出了两千万的价格,我跟单老正在看这副赝品,恰巧你们就进来了。”
桑棉淡淡说道:“其实我不懂字画,恰巧听人提过岁寒三友,若是今日换了别的画,我是半点也品鉴不出来的,让两位老先生见笑了。”
单老摸着胡子笑道:“我跟鹿老都是七老八十的人,难得有年轻小辈陪我们看这么枯燥的字画,圈内看门道,圈外看热闹,热闹最难得,哈哈。鹿老,你说呢?”
司烬在一边懒洋洋笑道:“她没时间研究这些,平日里整日就知道埋头写公式,做论证,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要不是我拉她出来吃饭,也不知道要坐到深夜几点。”
鹿老爷子但笑不语,一边的单老好奇问道:“小姑娘是做研究的?”
“最枯燥的数学,而且一读就是七八年,明年又要读两年博士后。我都怕她读书读傻了。”
桑棉抬眼看他:“数学其实一点也不枯燥。”
司烬见她终于正眼看了他一次,乌黑分明的大眼睛波光潋滟,带着一丝不服,忍不住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低沉笑道:“你说不枯燥,就不枯燥。”
桑棉被他亲昵的动作弄的脸颊发烫,有些楞在原地。
自从重逢以来,他鲜少对她笑,不是冷嘲就是热讽,更别提这样亲昵温情的举动。
鹿老爷子轻咳了一声,说道:“是不是该上菜了?”
单老哈哈笑道:“没错,该吃饭了。”
小年轻人的爱情,真是美好,光是眼神都要将对方看化了。鹿家很快就要抱曾外孙咯,也好,免得鹿老整日在圈内嚷着给司烬相亲。
他家这小子,眼高于顶,又是出了名的难搞,纵横商场的老狐狸都要折在他手里,何况是娇养的小姑娘,谁还敢去招惹?
一顿饭吃的异常融洽,期间也无人过问桑棉的家庭背景、经历和学识,只说着北城哪家的馆子好吃,哪里的雪景好看,开春哪里的新茶最好喝。
桑棉埋头吃饭,菜品新鲜嫩滑,滋补暖胃,吃的人浑身暖洋洋的,偶尔别人问话,她也能答上来一二,大多时候都是侧耳倾听。
一顿饭下来,单老几次给鹿家老爷子递眼神,这小姑娘真是沉稳大气,言行举止都是学院做派,没有十多年的沉淀,养不出这样的气质,真是极好的。
鹿老爷子假装看不到老友的眼神,内心暗戳戳地高兴,他何尝不知道这小姑娘优秀?从她考入京大,一路走来,再到前段时间在学术界崭露头角,桩桩件件,秘书都汇报上来了。
真是瑕不掩瑜,最诟病的那点出身问题在这样的努力和天赋想外孙走同样的老路,落得凄惨下场,只是今日一见,彻底地打消了他的顾虑。
这样的孩子,跟司修明那等蝇营狗苟之徒是不同的。
吃完饭,单老的司机过来接,这边秘书也过来接老爷子回家。
桑棉和司烬站在寒风里,送两人离开,临了,鹿家老爷子微笑道:“阿烬,等得空就带桑棉回家吃饭。”
桑棉闻言呆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司烬眼眸微深,淡淡说道:“好的,外公。”
车子驶离私人菜馆,汇入到车流里。
桑棉站在路灯下,久久回不了神,想起那年司烬高考,她隔着人潮,在僻静的巷子里看着他和车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那段不到百米的距离,她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横跨过。
七年过去,在这样普通寒冷的夜晚,她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他们面前,一切就如同做梦一样。
“走吧,这里离你们科研站大院不远,我送你回去。”司烬见她小脸被寒风吹的煞白,用手背探了探她的脸,感觉到刺骨冰寒,二话不说,帮她将围巾系紧,险些捂住鼻子。
桑棉抗议地拉着围巾,就见对方伸手握住她的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大掌暖着她的小手,熨烫的犹如冬日的小火炉。
男人身上冷冽的木香萦绕在鼻尖,桑棉瞬间安静下来,眼圈微微潮湿,许是单身久了,很多年没有人在冬日里帮她暖手了,也没有人说送她回去,在冰寒入骨的冬夜陪她走过长街。
“你别误会,老爷子最近逼婚逼得紧,我烦不胜烦这才带你见她,对于家族联姻我没兴趣,与其娶个不认识的女人,不如找熟悉的女人。”司烬长眸低垂,看向她,“桑棉,我们结婚吧,各取所需。”
桑棉猛然抬眼看他,男人面容俊美,眸如点漆,薄唇吐出的话却字字冰冷。
她遍体生寒,听他继续说道:“如果你同意,我会让常秘书把婚前协议发到你的邮箱,你有条件可以提。”
司烬别开视线,不看她不敢置信的眼神,插在口袋里的手狠狠攥紧,他一向讲究效率,要是所有的路径最终的结果都是跟她结婚,那不如直接将人娶回家,至于恩怨也好,矛盾也好,慢慢解决。
就算她毒如蛇蝎,心机叵测,从一开始接近他就心思不纯,他也不想有别的选择,这辈子就彼此折磨吧。
“你可以这样理解,婚姻的本质就是交易。我很忙,没有时间大海捞针地筛选、接触、欣赏另一名优秀的女性,更没有精力跟她磨合,按部就班地恋爱、求婚、结婚。相信你也一样。”
桑棉垂眼低低一笑,真是可笑,他竟然不相信爱情了吗?
“那你可真是做了最坏的选择,科研站很忙,我不顾家,我甚至三五年内不打算生孩子,我更不会配合你的商业应酬,娶我你的收益真是太低了。”
司烬眼眸深邃,自信且懒散笑道:“无能的男人才会想着从婚姻里捞好处,我什么都不缺,也不喜欢孩子,只需要有个户口本上的配偶名字,其他的你随意。”
“你就是贪图小棉花的美色,还道貌岸然地说你什么都不缺。捞男,禽.兽,哼!”
别墅内,被紧急连环call喊来的盛时猛然干掉半杯贵的要死的红酒,咬牙切齿,为什么要虐单身狗?
和平擦着细边框的金丝眼镜,看了看时间,很好,今晚是没法子早睡了,明天又要顶着黑眼圈去上班,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场。
“所以,你跟桑棉跳过了解释、复合、恋爱,直接见家长,协议结婚?你还说各取所需?”
和平深呼吸,这种人也能娶到老婆?这是什么世道?
盛时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司哥,这话我听着都想打你,人桑棉是嫁不出去吗?是没人追吗?要这么委委屈屈跟你协议结婚?图你啥?
图你一年三百六十天加班不回家,图你大龄单身,还是图你嘴巴气死人不偿命?”
司烬冷嗤了一声,懒洋洋地说道:“我就那么不堪?”
和平和盛时齐刷刷点头:“难搞。”
性格那叫一个喜怒无常,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雨的,睚眦必报,一点点仇能记恨一辈子。八百年前就分手的前女友,他硬是惦记了七年,现在还要把人娶回家,可怕。
和平擦好眼镜,戴起来,淡淡问道:“要是你们真的结婚,司家那边肯定不消停,到时候有的闹,这些你考虑过吗?”
司烬眼眸狠狠眯起,冷笑道:“我还愁着找不到机会闹呢。”
盛时:“不是,你们真的绝定闪婚?桑棉怎么可能会同意。你这求婚就跟做生意一样。”
司烬摩挲着手中的红酒杯,淡淡说道:“她会同意,这叫做谈判的技巧,给足诱惑,又不让对手看清你手里的底牌,方能掌控全局。”
盛时和和平对视一眼,可恶,被他装到了。
和平呛了一下,发表不同的意见:“这事我觉得有一个词比较恰当,叫做白给。盛时别跟着学,挺掉份儿。”
盛时笑的满地打滚,眼泪都笑出来了:“可恶,险些就要被司哥骗过去了,哈哈哈哈,白给。”
他俊脸铁青,冷冷说道:“有婚前协议的,怎么能叫白给,明明是我赚了。”
和平同情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他肯定随他妈,鹿家出情种,这一副为爱跳火坑,赔上百亿资产不说,既不要人小姑娘生孩子,也不需要人顾家,生怕约束了小姑娘的做派,还不叫白给?
“你长得帅,你说的都对,我回家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
盛时一把抢下他的眼镜,笑道:“你上班,我们又不上班,难得司哥心情好,今晚我们不醉不归。以后司哥就没有这么自由咯。”
和平:“狗盛时,赶紧把眼镜还我。”
盛时:“不给,有本事你走呗。”
司烬冷嗤一声,幼稚,然后心情愉悦地让林叔去拿自己珍藏的酒。
*
桑棉失眠了。
窗外北风呼啸,树影婆娑。
她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回来,进了宿舍,机械地刷牙洗脸,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躺了两个小时,依旧没有睡着。
“数棉花吧。一朵棉花、两朵棉花……”她数到了199朵棉花,依旧没有睡意,只得爬起来,打开台灯,强迫自己做论证题静心,做到一半,思绪堵塞,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有些震惊,有些喜悦,却也有些伤心。像是裹了一层毒药的蜜果,吃下去必会中毒,不吃却心有不甘。
没错,心有不甘。
她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能够挺直腰杆站在他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世家子弟面前,不自卑不怯懦,却也丢失了最初的感情。
他不再信任她。也许他只是想随便找个人结婚,也许是有意报复她当年的玩弄,所以他才能那么草率地跟她提那两个字,还是协议结婚。
没有信任和感情基础的婚姻,不过是牢笼罢了。半年恋情她尚且花了七年都没有走出来,若是结婚再离,必是伤筋动骨,终生不治。
桑棉爬到床上,蜷缩着身子,睁着眼睛失眠了一夜,直到凌晨五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短暂地睡了两个小时,又爬起来去科研站。
她来的早,去食堂吃早饭。
“阿姨,拿一个鸡蛋、一杯豆浆,两个菜包子。”
“好嘞,桑博士,你今天来的好早,听说昨天你男朋友来接你?什么时候谈的?是北城人吗?
我跟你讲哦,小伙子帅不顶用,家里一定要有钱,最好是拆迁有几套房,我认识不少拆迁户哟,你要是想找对象,我给你介绍。别小看我们食堂的阿姨,家里都是拆迁户咧。”
桑棉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刷了饭卡落荒而逃,直奔科研楼,路上遇到了几个同事。
“咦,桑博,早,听说你谈恋爱了。”
“桑棉,你有男朋友了?”
桑棉恨恨地咬着包子,给秦娇打字道:“科研站毫无隐私可言,可恶,我又不能跟他们解释,那是前男友。”
秦娇笑出鹅叫:“姐们,你太出名了,所以有点风吹草动就人尽皆知,你们科研站的保安大叔可真够八卦的,也怪你不谨慎,你这张脸就够招摇的,加上你前男友那张脸,谁看了不想八卦八卦?
所以,昨天你放我鸽子,是因为跟前男友旧情复燃了?”
桑棉一口豆浆呛在喉咙里:“不是,我们的事情很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秦娇惋惜:“姐们,我对男人的底线只要不出轨一切好说,你前男友那张脸可太招人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倒贴都赚啊,你可别傻了,看看咱身边的直男科研狗吧,真的无从下嘴。你得又当女友又当老妈子,还要教直男谈恋爱,9命。
你看看宋晓媛,一毕业就嫁了乌良辰,就乌良辰那样的,我听宋晓媛说,在他们科技公司都特招烂桃花,你身边不会有比司烬条件更好的男人了,要不,林木深也行啊。”
秦娇眼睛一亮:“我听说林木深也单身,回头我请客,喊京大的校友出来聚聚。”
桑棉再度被呛住:“别,算我求你了,我去忙了。”
秦娇跺脚,狡猾的桑棉。
桑棉忙了一上午,中午吃饭时才摸到手机,四人小群里,袁莎一贯神隐,秦娇偶尔在群里冒泡,唯有宋晓媛在群里晒图片秀恩爱,发了一组照片,是昨天的烛光晚餐,吃的是法餐,满桌摆的都是鲜花,无比浪漫。
宋晓媛还发了自拍,照片里乌良辰有些发福,以前高瘦清爽的小伙子犹如发面的馒头一样肿了一圈,宋晓媛倒是没怎么变,只是以前走甜美清纯风格,现在走浓妆大红唇,成熟了一些。
她关了群,就见盛时给她推了一个名片,头像简约只有一个“司”字,她这才意识到这是司烬的微信。
“桑博,廖教授找你,去会议室开视频会议。”
“好。”
她匆匆吃了两口午饭,然后就赶去会议室。等开完会,就见科研站的男同事被喊去当搬运工,抬了一箱箱水果上来。
“这是双旦的福利,大家过来签字领取。一共是三箱特供的水果,一床鹅绒被,一张连锁超市的五千元购物卡。”
“我去,今年的福利要上天?特供水果?鹅绒被?还有五千购物卡?”
“我差点以为我走错了科研站。”
科研站的同事们各个红光满面。
“桑博,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还是我们运气好,你一来,科研站的福利翻了十倍。站里今年是不是有赞助?”
“没准前段时间学术交流会拉来了赞助,我开始期待新年的福利了。”
桑棉微微一笑,也有些高兴,鹅绒被她可以寄给姥姥,老人家畏寒,盖这个暖和。水果太多,又不易存放,正好可以让秦娇拿些去吃,至于购物卡,她刚搬来,家里都没有开过火,趁着元旦假期,可以去超市采购一些。
这一忙碌,就完全忘记了加司烬微信好友的事情。
桑棉隐约记得自己有件事情没做,但是又想不起来,直到处理完科研站的事情,回到宿舍。
群里,宋晓媛不停地艾特众人:姐们,今晚有活动吗?
袁莎:收租。
秦娇:加班。
桑棉:看书。
宋晓媛:啧啧,圣诞都没约会,一群单身狗。
宋晓媛:桑棉,你要是单身,我让我们家乌先生给你介绍对象,他们科技公司的精英男还挺多的,年薪都在50-100万。
袁莎:桑棉跟科技精英男就不是一路人,说她找个教授,我还信。
宋晓媛:袁莎,你这话说的我就不乐意了,你瞧不上科技男,不代表桑棉也是。
秦娇:弱弱地举手,我觉得跟职业无关,桑棉是个颜控,怎么也找个她前男友那样帅的帅哥吧。
袁莎宋晓媛:雾草,她真单身?
桑棉扶额,听见门铃响了,连忙去开门。宿舍楼里住的都是科研站的工作人员和家属,外人进不来,她也没有多想,打开门,就见司烬站在门外。
男人身材颀长,面容斯文俊美,一身英伦风格的格子长大衣、黑围巾,一派优雅矜贵的模样,见她开门,皱眉说道:“你都不问问是谁就开门?”
桑棉语塞:“宿舍楼外人进不来。”
“往往做奸犯科的都是熟人,这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司烬长眸眯起,顶着这样一张脸,也不知道是怎么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的,只能说西北那种荒凉的地方,民风淳朴,学校好人多吧。
“你是怎么进来的?”
司烬长腿抵住门,硬是从门缝里挤进了屋,扫视一圈简陋的环境,皱眉道:“我把身份证押你们保安室了。”
押了身份证,还说他是她男朋友,圣诞节要给女朋友一个惊喜,那安保大叔十分上道,立马就放行了,当然他也塞了一包好烟。
司烬见她站在门口没动,揉了揉有些生疼的太阳穴,声音暗哑:“我一天一夜没睡了,不会对你怎么样,桑棉。”
所以,她可以不用离的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