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使臣来朝
定安元年,春和景明、百草丰茂,狐御晏于元息殿前行祭祀之礼,礼成,百官叩拜。
风和日暖、百花争妍,有外域邦国来朝,进献珍玩玉石、宝马香车、奇珍异兽、美人无数。
这后者嘛,自然不是冲着幼帝来的,两国邦交,纵然定边王并非贪恋美色之人,该给的薄面还是要给。
也难怪各邦对定边王分外重视,毕竟此人文韬武略、进退有度,忍辱负重、谋划多年,能有今日之势,实在不容小觑。
是夜,与邀宫,洗尘宴上,外域女子身怀异香、身着异服,舞于殿前,宾客尽欢。
幼帝喜爱山水花草,一心只觉得姑母最好,为此端着几分骄傲,对这些歌舞着实不甚上心。
“乌骊国公主□□塔娜见过西岐帝王,见过定边王。”着白羽及水晶珠装饰而成的礼冠,配朱红滚边白色弯月靴,白衣女子翩翩而来,恍若九天仙子,双臂交错,微微颔首道。
“夷洛国公主阿依扎见过西岐帝王,见过定边王。”女子一袭蓝衣,珠饰繁复,施施然行礼,系于食指的珠玉手镯勾着蓝色头纱的精致花边落于身前,雪肤花貌,不卑不亢。
狐御支难得失神,蓦然想起初遇薄奚浅靥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副异域服饰,珠翠头纱、连指玉镯、系足铃铛,一样不少。
那日,塞外风沙很大,他几乎亡于刺客刀下,是她一箭射杀,及时出现,救了他。
那日,她一袭红衣,衣角猎猎而飞,头纱被风吹得向后飘去,上面金线绣的银杏叶,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那日,艳阳高照,她比日光闪耀。
“救命之恩,狐御支必。。。”他一头青丝墨发,披散凌乱,信誓旦旦道。
“不必,你大难不死是上天旨意。”女子看向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
“为何救我?”狐御支起身,眸色深沉,衣袍上的沙尘扑簌抖落。
“救人还需要理由吗?”绮里馥粲然一笑,拍了拍手道。
“狐御支是罢,我叫绮里馥,平生最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若你不想被人相救,便好好练武。后会有期,先行一步。”见他不语,绮里馥望了他一眼潇洒离开道。
“定边王,□□翰敬你一杯。”乌骊国王子□□翰怀着敬意举杯道。
“请。”收回渐行渐远的思绪,狐御支笑着抬袖举盏道,仪度非凡,风华无限,哪有半分失神的样子,便是说出来也是没人肯信的。
“阿克卓也敬你一杯。”夷洛国王子阿克卓亦举杯道,同他二人一样,一饮而尽。
“此行乃是奉父王母后之命为□□塔娜择婿,久闻定边王人品贵重、气质高华,是以”□□翰话音未落,阿克卓便接上了话:“阿克卓此行也是为此,夷洛国愿同西岐永结秦晋之好。”
“二位王子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如此心诚意切,西岐岂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承蒙二位青睐,本王定竭力相助、亲自把关,为两国公主选出合心合意的驸马来。”狐御支落盏道。
“过几日便是西岐的女儿节,是女子同男子互表心意的日子,不若便选在花木扶疏的月珰宫为两位公主设宴,清净雅致最是合衬,不知二位公主意下如何?”话锋一转,狐御支看向两位仪态大方的异域女子道。
□□塔娜未语,只行了礼,礼冠上的羽珠低垂,映出姣好明媚的面容,眉目生动,婉若惊鸿。
阿依扎行礼后,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眸,大大方方地朝狐御支望去,目光交汇,狐御支微微一笑,阿依扎不以为意,心道:不愧是定边王,这样回绝也算是干净利落。
一见钟情该是何种模样,□□塔娜十三岁那年便见识过了,是以见到狐御支,她古井无波。
阿依扎无所谓喜欢与否,毕竟夷洛国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也不见她心动;毕竟王族女子向来身不由己,若是为邦交之故,联姻未尝不可;毕竟不该早早动了心,最后却落得个不甘心。
五日后,女儿节,月珰宫挂满纱幔,在烛光的映照下,薄纱上一笔笔勾勒出含蓄的花影来,别出心裁,雅致美丽,颇有意趣。
宴上,□□塔娜和阿依扎相对而坐、头纱覆面,宴下,各青年才俊举止有度、落落大方。
□□塔娜仍旧是一身白,端正地坐着,风吹纱动,姣好的面容掩映其中,衬得她如月中昙花一般高贵无暇;阿依扎虽不言笑,亦不张望,却自酌自饮,神情自在,很是从容。
“定边王到。”众人起身行礼,狐御支款款而来,挥袖道:“不必拘礼。”
“葡萄美酒可还合二位公主心意?”狐御支落座,二度侧首笑道。
“王爷盛情,□□塔娜以为很好。”白衣女子缓缓起身,烛光下白纱摇晃,溢彩流光。
“贵国的葡萄美酒自然是好的,毕竟也曾同南夏的青竹酒,东泠的桑落酒并列一甲、名扬天下。”阿依扎把玩着酒盏,悠悠然道,眸光璀璨,神色自然,隔着面纱,看不出有丝毫不屑。
“想来公主是个爱酒之人。”狐御支淡然笑着,微风动青发,眉目若山河。
“不过是多看了几眼闲散书卷罢了。”阿依扎并未抬眼望去,只端着酒盏又饮了一杯。
“流光逐照,雪肤花貌。久闻乌骊国女子美若天仙,果真名不虚传。如今得见,平生也算是少了一桩憾事。”说罢,该男子便挥毫作画起来,附题诗一首,几乎是一蹴而就。
画中人是一位如花隔云端的美人仙子,可不就是一袭白衣的乌骊国公主□□塔娜。
“妙哉,妙哉。百里兄好文采。”一男子贺道,风流潇洒,气宇轩昂。
“詹台兄亦不遑多让。”百里策落落大方道,气概不凡,风度翩翩。
“久闻西岐国盛行男子豪放洒脱之风,却不知是指对女子品头论足之风。”阿依扎语不惊人死不休道,若阿克卓在场怕得气得吐血,他怎么能放心让阿依扎独自赴宴,他怎么能妄想阿依扎会少言寡语听他的话。
“他二人能文善武、人品贵重,时下醉心画作、痴于诗文,不免大意了些,当是无心之过。”狐御支不动声色地呵了口气,侧首望着阿依扎微微一笑道。
“喔?王爷说是便是罢。”阿依扎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回以微笑道。
阿依扎自诩是个乏味至极的人,清静时不爱说话,无聊时尽说些刻薄的话;向来不舍得委屈自己,不合时宜也会挑着捡着说上一两句,倒是一针见血。
如今,阿依扎却觉得有点意思了,狐御支其人大概是只狐狸罢,她乐于给他添堵。
月下,百里策到底是将画作献给了乌骊国公主,□□塔娜眉眼间笑意浅浅,轻声吩咐身后的侍女小心收下。
□□塔娜的声音是真的动听,温柔且美,令人沉醉。如春风过境、冰河解冻,二十年来,百里策头一回动了心弦。
意料之中的事,阿依扎对此不以为意。然而,阿依扎还是大意了,因走上前来的詹台明灭出乎意料地要将画作献给她。
她倒是一脸从容地起了身,且不忘扫狐御支一记眼风。只见那人正从容地与方才献画的人举盏共饮,脸上露出一种许是难得一见的疏朗笑容。
吩咐侍女接过画作,阿依扎自然大方地行了个礼,又施施然落座,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却也已是人间盛景。
詹台明灭倒真是对她一见钟情,此后好几日都觉得丢了魂魄。诚然那双清冷眉眼,并非他第一次见,然而这才是他动情的开端。
按理说,百里策和詹台明灭都是名门之后,若想要一段姻缘实在轻而易举,然二人倒是志趣高远,向来勤勉用功,以求建功立业、造福万民,如今已然有所建树,是时下达官贵人择婿的不二人选,因这二人温润敦厚,品性贵重,有目共睹。
只待及冠之礼行过,便可谈婚论嫁,这是两家世交一同立的规矩,至今鲜有破矣。
定边王早早离席,歌舞却还未尽,大殿内,□□塔娜同百里策隔着帘幕待了许久。
阿依扎觉得无趣得紧,便出了大殿,身后跟着两个从小到大、陪伴在侧的侍女。
月光还是那个月光,和在夷黎国看到的没什么不一样,就像殿前的那些歌舞,也还是那些转身定格动作,觉得索然无味,阿依扎打算兴致而归。
走了没几步,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公主,不若让我护送你回去罢。”
“你叫什么?”阿依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
“詹台明灭。”男子笑了笑,和月光一样闪耀。
阿依扎继续往前走着,没说不让他送,也没说让他送。于是,他便默默地跟着。
阿依扎走得快时,詹台明灭也会走得快些,无论怎样,二人之间总是隔着一段适当的距离。
宫门外,阿依扎跳上车辇,难得地礼节性回首看了他一眼,一贯的清冷,然而对詹台明灭而言,却是春林初盛。
阿依扎掀帘而入,侍女随后,詹台明灭目送她离开,在她看不到的景色里感到无比心满意足。
过了好些日,□□翰突然要赶回乌骊国,因父王有意让□□塔娜嫁入西岐,□□翰再三思量还是觉定将□□塔娜留下来。□□塔娜对此未发一言,父王的旨意,她无法反抗。
阿克卓倒不急着回国,阿依扎爱嫁不嫁,毕竟北凉都并入东泠了,西岐谁又说得准呢,看阿依扎的罢,父王不止她这一个女儿,夷黎国也不止她这一位公主,他只有这一位同父同母的姐姐,母后虽不在了,父王却总还是惦念的,看在母后的面子上,父王定也会允了她的。
隔三差五的,不是百里策设宴,便是詹台明灭邀约,□□塔娜和阿依扎次次在列。
□□塔娜和阿依扎依旧穿着异域的服饰,在每次宴会上都能吸引目光无数。
这些时日下来,□□塔娜感到同阿依扎亲近了一些,阿依扎也心有同感。
唯有阿克卓不同,也唯有他同詹台明灭和百里策亲近不少。
阿克卓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便是百里策的妹妹,百里奚芜。
然而遗憾的是,那个姑娘却已然有了喜欢的人,便是那位定边王。
阿克卓说他很苦恼,不是苦恼那姑娘不喜欢他,而是苦恼自己应不应该把她娶回夷黎去。
夷黎距西岐那么遥远,路上舟车劳顿、尘沙飞扬,他担心她不适、受伤,当然,他会好好保护她,绝不让她受伤;他担心她想念家人、对月垂泪,而他无法让他们团聚,当然,他会好好待她,给她家的温暖。
阿克卓想了很多,说了很久,甚至谈到了会有几个孩子,阿依扎时不时投去冷淡的一瞥,待他说完了,头也不抬道:“倒不见你这样替我着想。再说,也要征得那姑娘同意才行,阿克卓,你是王子,不是强盗。”
此后,阿克卓明显把阿依扎的话放在了心上,但却苦了阿依扎。
阿克卓去百里府上,阿依扎要陪着去,阿克卓邀百里赴宴,阿依扎要一同出席。
这还不算,凡世家子女可以同去的宴席,阿克卓都会让阿依扎邀上百里奚芜同去。
便是有趣也要折腾成无趣,然而,阿克卓毕竟是她胞弟,她难得地一一应允,只是有时不想去便也就不去了,受她邀约之人去就好了。
不想宴会上,时常遇见詹台明灭,阿依扎依旧同那日一样,不想说的话一句违心的都没有,想说的话顺着说了也没几字几句。
詹台明灭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然而习惯了清静,阿依扎便是不反感,却也不会凑上前。
许是没有心,不知喜欢为何物,然细细想了想,那日宫宴上,她会多看定边王一眼,这一点倒是与众不同的。
一日,阿克卓叹气道:“阿依扎,你娶了定边王,我就能娶百里奚芜了。”
“阿克卓,你傻了吗,我娶定边王?”阿依扎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道。
“那你想办法一定要让他娶了你,最好让他爱上你。”阿克卓回首望着阿依扎认真道。
“好罢。”阿依扎鬼使神差地答,然后下一秒便看见阿克卓笑了,笑得像个几岁的孩童。
“可是爱一个人就要得到她吗?”阿依扎翻了一页书卷道。
“她爱的人不爱她,可是我爱她,我不会退让,更不会把她送到不爱她的人身旁。”阿克卓认真起来像个孩子,但孩子气的时候却又笃定得像个大人。
阿依扎只是哄他,其实,倘若有一日定边王真的爱上了她,她便是爱,也不会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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