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礼还是如期进行。
墙上的时钟滴答一声,缓缓指向了九点。
更衣室里有一面巨大的镜子,温祁安看着胸口细细长长的疤痕,还好颜色已经变淡了。
她换上礼服,洁白的纱裙垂落,交错的褶皱处点缀着莹白的珍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件纯手工缝制的礼裙,只为在她最美的一天绽放。
化妆师在上妆的时候反复夸赞温祁安皮肤好,五官精致,随后又奉承地说新人青梅竹马的感情令人艳羡。
只是温祁安始终神情倦怠。
这时,门被敲响,祁颂走了进来。
化妆师快速收尾,把空间留给他们。
祁颂修长的手指替她理了理头纱,笑道:“这回高兴了吧?”
本来该是高兴的日子,她却隐隐不安,温祁安眼眶含泪,湿漉漉的眼睛看向哥哥。
祁颂:“等会可不能这么激动。”
祁颂搂过她轻轻安抚,在哥哥的怀里永远有安全感,她压抑自己的哭泣声,可肩膀止不住颤抖,纤薄的身子像是大海上飘零的落叶。
“我的小妹妹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现在还只是订婚,真要结婚了还不得哭成小傻子?”
温祁安怕把眼泪蹭到他的衬衣上,赶忙用指背擦去泪珠,“你结婚我也会哭的。”
突然,门又被敲响。
司珩穿着黑色衬衣,浑身不见一丝褶皱,他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祁颂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忙看看有没有缺的。”
祁颂挡在温祁安身前,让她收拾自己的情绪,“我是问你怎么回国了?”
“母亲病重,自然要回。”司珩不疾不徐地答道。
祁颂和司珩年龄相仿,虽然差了辈分,但在一个学校上学过,算是很熟。
祁颂问:“听说你不走了?”
“嗯,这次打算回来长久定居了。”
许久未见的两人简单地闲谈着。
“祁颂,祁颂!”这时外边有人喊道,他推开门焦急地说,“怎么不看手机!你妈妈找你,好像有什么急事。”
祁颂视线扫过去,说道:“好,马上来。”
然后他转身和温祁安说:“我去去就回,你有什么需要就找司珩。”
临走前他拍了拍司珩的肩膀,像是暂时将妹妹托付给他。
司珩嘴角似乎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哥哥走后,房间忽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滴答。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因此他们之间有距离的落差。
温祁安先开口:“我这里应该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言下之意就是他无需在这了。
司珩嗯了一声却没有下一个动作,他倚着墙面,量身剪裁的西装裤衬得双腿修长,目光平静无波澜,似思考状。
忽地,他撩眼看了过去,眼眸中透着揣摩不透的深沉内敛。
她的眼妆被眼泪晕开,屋里的灯光打在冷白的脸上,有种朦胧的破碎感。
“我去帮你叫化妆师。”司珩说完抬脚而去。
“欸?”温祁安侧过脸看了下镜子中的自己,泪眼在脸上清晰可见,她的眉梢一跳。
原来刚刚是这幅丑样子……
说是他们的订婚典礼,其实两个人都像木偶一样,完成着长辈们认为圆满的仪式。
整场婚礼全是父母的朋友,没有一个他们的同学。
临近最后敬酒环节,温祁安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礼服出来,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林嘉裕。
司珩从里间走到大厅处,说:“嘉裕说他喝醉了,要在屋里休息。”
温祁安敛眸,沉默着。
他们全程都在一起,他有没有喝多,她最清楚了。
她轻叹了口气,嘴角自嘲一笑。
“这孩子真是……”苏桐带了些怒意地皱着眉。
而一旁的林奶奶听到后,情绪由晴转阴,变得有些激动。
她本就身体情况不好,这会呼吸急促,像是发病的前兆,场面忽然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众人赶紧把她送往医院。
所幸不是正式结婚,便取消了后面的环节。
那之后,不知是否是有意避开,除了校园里匆匆几面,林嘉裕几乎没有回过家,他们再没有正式见过。
那时候,她才从别人那里得知,原来在他们订婚前,林嘉裕和徐庆诗已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知道他们举办了订婚宴,徐庆诗直接去到了男生宿舍,和林嘉裕说了分手。
而后面,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如何发展,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久后,奶奶病逝,林家举办了葬礼。
温祁安有些唏嘘,没想到她真的病得如此严重,没想到订婚现场上是她看到的,林奶奶的最后笑脸。
葬礼现场,温祁安再见林嘉裕,两人都没有说话,冷漠得像是陌生人。
直到几天后,温祁安要下楼时,听见了楼下有熟悉的声音,祁颂和林嘉裕似乎在交谈些什么。
她坐在楼梯上,疲惫地靠着身边的墙壁,任由窗边的凉风侵蚀自己的身体。
祁颂的嗓音低沉:“这是你们家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有什么不一样吗,无论是谁的意思,结果都是一样的。”
林嘉裕的声音似乎比以前更沉稳了一些。
“你要知道,婚约这种事是两家人说了算的。”
“可是感情里,一个人的付出说了不算,我不喜欢她,婚约就毫无意义。”
祁颂清隽的脸上有了几分凝色,他绷紧下颚道:“我会劝她,但残忍的话请不要在她面前说。”
“谢谢。”林嘉裕的语气中带了些如释重负。
温祁安觉得有些难堪,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这么久过去,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不能接受了。
冷风刮过她的肌肤,她拢了拢外套,起身去关窗。
这么多年,她似乎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都说近水楼台能够先得月,在她这里好像没有应验。林嘉裕天生不喜欢束缚,越是限定了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就越远。
温祁安苦涩地笑了笑,自己这些年的暗恋,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会不会更好?
楼梯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祁颂看见站在窗边的温祁安有些惊讶。
她黑色的长发散下,落寞的身影蜷在一起,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祁颂还没开口,就听见她说:“我同意。”
他的眼眸中有不忍,更是对她的心疼,“你听到了?”
温祁安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在抱住祁颂的那一刻,她的泪珠滑落。
“对不起。”祁颂轻轻拍着她的后颈,声音微哑,还有一些无力感,他没能成为一个守护她幸福的哥哥。
尽管他看不见,温祁安还是笑了:“哥哥不要道歉,全世界,我最喜欢哥哥。”
日往月来,时光平静无澜。
这几个月,她想了很多,心情也舒展了不少,慢慢接受了和他只是朋友的关系。
时间会改变许多事的。
林嘉裕毕业典礼的那天,温祁安提前开始化妆,并且在网上订购了一束鲜花。
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遗憾,高三那年,她的突然病发,之后休学了一整年,因此错过了和他一起毕业的机会,也错过了合照。
她想补齐这份青春时期的遗憾,去和他拍照。
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一起拍照就好。
温祁安带着精巧的花束来到学校。
一路上都是穿着学士服的男生女生们,成群结队地在拍照,诉说着分别前的不舍。
偌大的校园,要找一个人其实挺难的,这时身边多了一些起哄和奔跑的人,温祁安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他们一起来到了篮球场附近,温祁安看到了满地的气球和围成一圈的人。
不知道这边是要举办什么仪式。
她穿过人群,看到了被围在里面的林嘉裕和徐庆诗,他们都没有穿学士服,而是最平常的篮球服。
他们似乎刚刚完成了什么,脸上都是喜悦。
周围的人悄悄从身后给林嘉裕递上了花,他单膝跪地的时候,四周连声惊叹。
连徐庆诗也是。
她没想到林嘉裕会在这个时候,在他们相遇的地方,设计一场如此特别的求婚。
林嘉裕看向徐庆诗的眼里,是温祁安从来没见过的温柔与认真。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只是从来没想施舍自己这样的眼神。
温祁安脸色微变,她紧咬着唇,压制住身体的颤抖,而眼中流转的湿意让一切景象变成虚晃的倒影重叠。
周围的声音越大,她却越觉得刺耳。
她终究还是成为了这场竞争里的输家。
温祁安转身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人,她手里的花跟着掉在地上。
那人连连道歉,帮她捡起花的时候,却已不见女生踪影,没找到主人,男生只能又将花重新放回地上。
花束从高处坠落,花瓣自然碎落一地。
周边人来人往,脚尖碾碎花瓣,就像她的心,一瓣一瓣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温祁安不禁想,如果今天她没有来就好了,起码还能装作不知道。如果没有看见单膝下跪的他,是不是不会输得这么彻底?
没跑两步,温祁安便气喘吁吁,她的呼吸有些跟不上身体的抖动。
突然,巨大的痛苦袭来,胸腔中能呼吸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少,四周的声音变得愈发遥远,忽地她眼前一黑,身体似乎不受控了。
“喂,你怎么了?”
“同学,温祁安?你……”
褚明原本远远地看到温祁安的身影时,内心是惊喜的,他想过来和她说话,只是走近之后发现,她的脸色竟如此惨白,身体颤颤巍巍就要倒地,褚明赶紧过去扶住了她。
温祁安在阖上眼前,好像听见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和喜悦庆祝的欢呼声重合。
她想,他们的人生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原本的设定是近水楼台不得月,差不多到这里的be,女主绝望后,带着病症离世。
但我前段时间去了寺庙,听着悠远的钟声,突然不忍心,岁岁有很爱她的家人,家人始终在为她祈福,愿她岁岁平安。
也许也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为她虔诚祈拜,诚心感动上天。
因此才有了文案的,隆冬大雪,南禅寺下,他做神明一日信徒,愿以吾命换吾妻。
因此我改了书名,他们有了后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