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俨朗声道:“父帅,孩儿还记得您在孩儿练武大成,正式出家为将的时候,曾经对孩儿的教导,您说咱们关陇世家,代代出将,要忠的是自己的家族,忠君报国当然是要的,但前提是这个君,这个国,得造福万民,而不是倒行逆施,独夫民贼,为天下所弃。要是真的出了这样的昏暴之君,率兽食人,那咱们关陇世家,就应该顺应民心,站在正义的一方,对不对?!”
裴仁基的额上汗珠开始沁出,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但为父当年说的是我们关陇家族的前身,也就是北魏末年的六镇大起义的事情,北魏末年,君昏臣庸,文恬武嬉,已经不复早年入关时的勇武刚健,所以六镇的男儿才会一怒而起,兴兵除暴,虽然没有一举成功,但也打得北魏的军权政权不再,这才会有了以后的东西二魏分裂,成为北周和北齐的前身。”
“这些是一百年前的往事,为父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知道我们关陇家族的由来,可不是让你起什么不臣之心!这回的杨玄感就是自以为可以改变天命,趁机夺权,结果如何呢?”
裴行俨微微一笑:“父帅,这不正好是咱们的机会吗?当年的六镇起义,最先起事的破六韩拔陵,葛荣等人,也最后失败了,但他们点燃了天下大乱的烽火,为高欢,宇文泰这对绝世双雄的登场作了台阶,杨玄感不也是这样的人吗?他振臂一呼,率先起事,虽然失败,但让全天下看到了隋朝的衰弱,看到了人心所向,父帅,咱们现在拥兵在手,以后肯定也少不得给派去各地平叛,这不正好可以走当年尔朱荣,高欢他们的路子,借此自立吗?”
裴仁基咬了咬牙,眼中神光一闪:“你说的这个,为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们真正能控制的兵力,只有自己的几百部曲家丁,而这左武卫的军队,打完仗就要解散回各地军府的,并不是我们的兵。”
裴行俨摇了摇头,低声道:“孩儿和不少世家子弟们都聊起过这些事情,大家的看法基本上一致,天下乱象已现,不是几年能平定的事情,而且以圣上的个性,十有八九还会继续征伐高句丽,别说下次再打,就是这次,已经有不少关陇子弟以各种理由和借口逃避兵役了,全然不象第一次那样踊跃从军,想要建功沙场。”
裴仁基叹了口气:“圣上如果还有理智,就不会再征高句丽了,但是你说得不错,宇文述,虞世基他们一直在怂恿着陛下再度兴兵,只怕你我这回平叛之后,就得再上征途了。”
裴行俨微微一笑:“这就是了,父帅,连世家子弟们都受不了,那些给征召来的府兵,又怎么能没怨言呢?他们很多人已经两年没回家了,而老家都被盗贼所抄掠,自从回中原以来,各军之中的逃兵层出不穷,屡禁不止,就是咱们这一军,这个月不也杀了一千多逃兵吗?人心思乱,人心思走,不是靠严刑峻法能禁止的,父帅,咱们何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裴仁基的脸色一变:“你说的后路是什么?象杨玄感一样造反吗?哼,无知小儿,你自己也知道现在军心思归,就算扯旗造反,你就能保证部下的军士们会跟着我们一条路走到黑吗?”
裴行俨摇了摇头:“父帅,你误会了孩儿的意思了,孩儿想说的是,其实天下乱象已现,就算平定了杨玄感,也不可能扑灭各处的反贼,相反,各地的英雄豪杰可能会受到杨玄感的激励,纷纷起事,到时候我们肯定也要领兵平叛,父帅,咱们到时候可没有必要下狠劲死手啊。”
裴仁基皱了皱眉头:“可是我等是军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再说了,若是故意懈怠,不尽全力的话,会给监军的御史弹劾的。”
裴行俨微微一笑:“要是大家都在努力打,就我们不尽力,那自然会给弹劾,可反过来若是大家都是做做样子,圣上总不可能把我们全给杀了吧。父帅,孩儿以为,如果您无意自立的话,就应该开始寻找一个值得托附的雄主,以后好晋身投效了。”
裴仁基勾了勾嘴角:“原来你们这些臭小子,成天都在聊这些事情,就不怕给皇帝知道了要砍你们的头,灭你们的族吗?”
裴行俨哈哈一笑:“皇帝已失关陇人心,宇文述更是加速了这个离心离德的过程,一旦关陇世家不再为隋室效力,那隋朝完蛋只是个时间问题了,父帅,现在唐国公已经为关陇之翘楚,咱们何不与之结好,以图日后呢?”
裴仁基的脸色渐渐地舒缓了开来:“你跟李渊的几个儿子,建成,世民和元吉,好像并没有什么交情啊。怎么,你有意去跟他们拉近关系?”
裴行俨点了点头:“不错,这次辽东一战,李家风头出尽,尤其是李世民主动断后,安然回国,更是成为了关陇年轻一代子弟中争相谈论的风云人物。只要父帅点头,孩儿就会找柴绍这层关系去搭上李家兄弟。”
裴仁基的眉头微微一挑:“好吧,但切记,一开始不要走得太近,也就是普通结交一下罢了,李家风头虽盛,但也会遭致皇帝的警觉与妒嫉,你千万要注意这一点,不到局势明朗之时,千万不要站队。我们裴家在北朝的几百年,每次站队都是水落石出之时,这样即使当不了第一批从龙之臣,但始终也能立于不败之地,明白了吗?”
裴行俨哈哈一笑:“孩儿明白。”
裴仁基看了一下空旷的四周,弩机阵边,遍地尸体,他摇了摇头,叹道:“其实若是杨玄感这回能入关中,又何致于此啊。唉,我们走吧。”
裴家父子的马蹄声渐渐地远去,刚才二人谈话之处,西边二十多步的一堆尸体突然翻了出来,七八个人从尸堆里钻了出来,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贪婪地张大了嘴,呼吸着这难得的新鲜空气,为首一人,面相狞恶,可不正是那氓山贼首孟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