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大笑之余,眼光扫过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渊,他忽然想到今天从头到尾,李渊还没发表过什么看法,于是收起了笑容,干咳两声,说道:“唐国公,你又对此有何高见呢?依你看,杨玄感作乱,可否能成事?”
李渊神色平静,抬起了头,如同老树皮一样的脸上,皱纹跳了跳,缓缓地说道:“杨玄感终将无法成事,刚才臣就一直在看塘报,老实说,杨玄感一个人起事,不管势头再大,附逆的刁民盗贼再多,也不可能亡我大隋,除非,除非世家子弟蜂起响应,在各地都有人起事。”
李渊指了指手上的塘报,平静地说道:“这份塘报是由涿郡的李景李大将军转过来的,他也说了,杨玄感起兵十天以来,各地的基本上平静,只有梁郡的豪强韩相国,还有余杭的刁民刘元进,管崇,朱燮等起事相和,杨玄感与这二路反贼并没有汇合,只不过是虚授空衔而已,不足为虑,臣所最担心的关中地区,没有关陇世家子弟起兵响应,如此一来,人心之向背,已经不言而喻。”
杨广的嘴角勾了勾:“可是,杨逆不是占了回洛仓城,开仓放粮了吗?这塘报之上,不也是在说投奔叛军的刁民逆党,日以千计吗?”
“还有,韩擒虎之子韩世谔,观王杨雄之子杨恭道,虞世基之子虞柔,来护儿之子来渊,裴蕴之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之子郑俨,前右卫大将军周罗喉之子周仲隐,不也都率领本应援救东都的兵马,加入叛军了吗?这些人难道不是世家子弟?刚才朕没有留下虞世基和裴蕴来议事,不就是因为此事吗?!”
杨广说到这里,心里又不免激动和害怕了起来,嗓门也越来越高。
李渊微微一笑:“至尊但请宽心,您说的这些人,不过是各地郡县里,因父荫而担任鹰扬郎将,鹰击郎将之类的中低等军职,所带去东都援救的,也不过是本郡县的州郡府兵而已,多则三两千,少则数百,成不了气候,而且他们不是举族叛逆,而是进不了东都,又受了裴弘策被杀后,叛军的蛊惑宣传,说什么樊子盖趁机大诛城中世家子弟,这才一时糊涂,投效叛军的。”
李渊说到这里,顿了顿:“除非是在关中的关陇世家子弟,集体大规模地投降杨玄感,不然天下的世家之心,还是在陛下的这一边。杨玄感就算再编一万个理由,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杨家世受国恩,一门富贵,先帝和至尊都对他家恩宠有加,委以重任,但他仍然忘恩负义,扯起反旗。”
“要是说那些被徭役所逼,走投无路,上山为盗为匪的百姓,还可以同情和赦免,杨逆这种白眼狼,是不会有人跟随的,之所以现在能拉一帮人附逆,只不过是他开仓放粮,引来了不少隐匿山林的盗匪刁民罢了,并不能获得世家子弟的人心!”
杨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唐国公,你可是关陇世家中的元老了,现在关陇世家子弟们,也多以你马首上瞻,你说关陇世家,真的不会站到杨逆一边吗?”
李渊笑道:“不会的,这一点臣可以打保票,杨逆若是大军进了关中,可能会有点麻烦,但他现在一门心思地屯在东都城下,不入关中,乃是他的致命缺陷,陛下只需要下诏,让关中的卫玄所部紧守潼关天险,不出关迎战。”
“而我征辽东的大军回防,由东莱郡的来护儿所部先行到洛阳一带,扎营与叛军对峙,坚守不战,如此,杨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等我大军回国之日,必将不战而溃,而杨逆,李逆的首级,则可献于陛下座前矣!”
宇文述冷笑道:“唐国公,你就这么能肯定,东都能守得住吗?你可要知道,杨逆现在每天的实力都在增长,他得了洛口仓,正在开仓放粮,每天附逆的乱党都以千数,再这样一个月下去,他的兵力就能涨到二十万了,到时候无论是强攻东都,还是分兵南下,北上,取河东,夺荆湘,都是可行的选择,万一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如何解决?”
李渊的脸色一变,说道:“杨玄感的部下多是未经训练的刁民百姓,乌合之众而已,并不足为惧,东都城防坚固,他无法夺取的。”
宇文述冷冷地说道:“东都的城防确实坚固,守城的王世充也可称名将,但唐国公你请记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玄感这回是猝然发难,祸起腹心,东都城内,并没有非常大的粮仓,而平时供应东都城几十万人口的粮食,可是远在洛口仓和回洛仓。”
“现在这些地方被杨逆所夺取,东都城中断粮,就算有个几万石的存粮,又能够东都军民吃几天?我军若不速去救援,樊子盖和王世充又能守得了多久?”
杨广本来已经有些和缓的脸色,又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看着宇文述,沉声道:“宇文将军,那依你看,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呢?”
宇文述咬了咬牙,说道:“来护儿军,现在只怕是指望不上的,因为杨逆起兵,打的就是讨伐来护儿叛乱的檄文,只怕来护儿为了避嫌,也只敢困守东莱郡,不会自己去援救东都,而涿郡的李景,要保证大军的粮道,正分兵四处剿灭盗匪,也不可能马上组织大军去求东都,南边的荆湘,江南地区,多年未有大军驻扎,无兵可派,所以能马上投入战斗的,只有关中的卫玄所部了。”
李渊的脸色一变,说道:“宇文将军,你的意思是要卫玄率军离开潼关,进入东都与杨玄感交战?”
宇文述冷冷地说道:“当然,还有别的办法吗?”
李渊急得满脸皱纹都在跳:“万万不可,关中卫玄所部若败,则潼关无法防守,关中门户洞开,杨玄感进了关中,就麻烦了!”
宇文述哈哈一笑,眼中冷芒一闪:“麻烦?是陛下的麻烦?还是你唐国公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