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洛周的嘴角勾了勾,缓缓地说道:“尊敬的可汗,在我看来,此人并不是杨广的使者,以杨广的性格,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派人入城,而且他自命不凡,也不会使这种伎俩赚开城门,所以我想,此人没准真是哪个隋军的将帅所派,想要私下里与我们议和的。”
乞伏达怒道:“大宝王,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不管是杨广,还是哪个隋军的将帅,派人来议和,又会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让我们投降罢了,我们吐谷浑人是神的子民,草原的雄鹰,河湟的霸主,又怎么会向这些隋人低头呢!”
尼洛周叹了口气:“隋朝的国力之强,超过了我们的想象,这几十万大军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安营扎寨,我们的水源已经枯竭,二十多万人在这里不可能天天靠着雪山的融冰而坚持的,而且牛羊每天都在啃食大量的青草,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要山穷水尽了。”
伏连可汗的嘴角抽了抽:“可是隋军就能坚持下去吗?我们都困难,他们又能靠什么维持?以前我们的先可汗也被敌人围攻在这个地方,但只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无一例外地要退走的!”
尼洛周摇了摇头:“尊敬的可汗,我觉得您想的有点太乐观了,隋军不是以前的那些羌人和突厥人,那些个游牧民族,不会停在一个地方的,因为很快马和牛羊就没有草吃,可是隋军是中原的部队,他们吃的是从关中和陇右运过来的粮食,还有那些投降隋军的部落也给他们提供补给,照这样打下去,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他们也能呆下去,最后先撑不住的,只怕会是我们。”
伏连可汗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情,他转头对乞伏达说道:“乞伏将军,你亲自带人出去收拾隋军尸体的甲胄和弓箭,把那个人也带进来,我不信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乞伏达嘴里嘟囔着下了城楼,伏连可汗转头对尼洛周说道:“咱们也不能在来人面前显得软弱了,要好好地招待此人才行,这样才能争取更好的条件!”
尼洛周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一切听可汗的!”
半个时辰后,伏俟城后面的山谷草原上,一座穹顶大帐立于蓝天白云之下,栅栏和岗楼布在这座大帐之前五百步处,从入口的营门到大帐的距离足有三百步,每隔一步,都立着两名吐谷浑士兵,人人手持一柄雪亮的弯刀,而在那大帐之前的空地上,一口大铁锅正架在柴堆之上,柴堆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铁锅里不时地沸腾起几颗油星子,炸到空中,又落到下面的柴堆上,激得那火红色的火苗,时不时地泛出两点蓝色光芒。
魏征一身隋军小兵的打扮,昂首挺胸,在那乞伏达亲自率领的八名凶神恶煞的吐谷浑壮士的簇拥下,平静地走到了营门前,一看到魏征到来,所有站立着的吐谷浑士兵们齐齐地发了声喊,把手中的弯刀全部向上方架起,形成了一道长约四百步的刀门,从营门口直达大帐之前。
魏征看着这道杀气腾腾的刀门,一点慌张的神色也没有,甚至微微一笑,向乞伏达说道:“乞伏将军,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乞伏达正一肚子火气呢,这次隋军进击吐谷浑,他的损失最惨重,上次误打误撞碰到杨广御营的那个部落,正是他弟弟所率领的一个羌人别部,结果那些该死的羌人为了投降杨广,甚至杀了他弟弟,此仇不共戴天,这些天守城战中,乞伏达占了不少便宜,打死数千隋军,正志得意满呢,恨不得出城跟隋军摆开阵势大战一场,却又听到那个该死的尼洛周败兴。
武人对议和的看法,也就是投降的另一种称呼罢了,这点古今中外都一样,所以乞伏达恨不得就能把这个看起来就不是个好鸟的隋朝使者扔到那个大油锅里炸上一炸,听到魏征的话后,他强忍着想要海扁这家伙一顿的冲动,冷冷地说道:“现在你是客还是敌,都没个定论,本将只能送你到这里,后面的路,你自己走吧!”
魏征笑着摇了摇头,负手于背后,闲庭信步般地向前,一对对闪着寒光的弯刀就架在他的头上,哪个家伙若是手臂酸痛,这刀落下来,那马上就是人头落地,可是魏征却是脸上没有一丝的慌乱之色,也不加快速度,就这样缓步而前,甚至还不时地对着左右的刀手们微微一笑。
一道道的刀门在魏征经过之后撤掉,小半炷香的时间,魏征便走到了刀门的末端,也许是被他这种从容的气魄所折服,最后一道刀门的小兵在他没有走到的时候就撤去了刀门,右手持着刀,向内的弯刃部分搭在自己的肩头,魏征笑了笑,看着右边的那名看起来十六七岁,脸上还稚气未脱的吐谷浑小兵,走上前去,用鲜卑语问道:“此刀是何人所铸?”
那名小兵看起来也是慕容部落的人,留着辫发,皮肤白净(鲜卑人里,慕容氏是白种人,曾被称为白虏),长相也和这河湟之地的羌人不太一样,听到这话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魏征笑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在那刀身之上弹了一下,“叮”地一声,声音清脆响亮,魏征哈哈一笑:“果然是好刀啊,一会儿用来砍我的人头,可不会有什么痛苦呢!”
他说着大笑而前,也不去看那口油锅一眼,径直走向了大帐。
尼洛周站在大帐之外,一直观察着魏征从开始到现在的举动,眼看魏征走到身前,他上前双手摊开,自腰间向外分,深鞠一躬,跟后世藏族人献哈达时的那个姿势极为相像,正是这吐谷浑人向贵客致意的方式,嘴上说道:“远方来的朋友,我乃吐谷浑大宝王尼洛周,代表我们家可汗欢迎你。”
魏征站在原地,拱手回礼:“在下魏征,乃是刑部侍郎王世充的门客,受我家主人之命,特来向伏连可汗问好!”
尼洛周的脸色微微一变:“门客?”他看此人入营时,面对刀阵,毫无惧色,谈吐之间也是不卑不亢,实在是一等一的人才,却不料只不过是一个隋朝官员的门客。但他转瞬间突然又想到,王世充这个名字实在是太过熟悉,脑子一转,双眼一亮,“魏先生,你家的主公,可是那中原首富王世充?”
魏征微微一笑:“不错,正是我家主公。我家主公生意做得久了,希望能和气生财,与人为善,这打打杀杀的事情,实在是他不愿意的,这才会派了在下入城,跟伏连可汗商量一些事情!”
尼洛周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边的大铁锅,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语气却变得严厉起来:“魏先生,我家可汗最近的心情不是太好,你们家的皇帝无缘无故地攻击我们吐谷浑,害得我们家可汗不能象往年一样自由自在地打猎迁移,而你家主公作为隋朝皇帝的官员,也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一会儿你的话说得不合我们可汗的意思,就会让你到这油锅里洗个澡,所以您最好还是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是害怕了,现在我也可以礼送你出城。”
魏征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子,笑道:“魏某既然入得这城来,就已经作好了必死的决心,刚才的刀门既然不能让魏某退缩,这油锅自然也没啥让我担心的,咱们中原有句古话,说是大丈夫当不避斧钺,不畏鼎镬,只凭三寸不烂之舌,百万大军也不能屈服,我听说大宝王博古通今,是河湟草原的第一智者,应该能明白魏某的心思吧!”
尼洛周点了点头:“先生请进,我家可汗已经等候多时了!”
魏征昂首走进了大帐,这个平时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帐,这时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侍卫也没有。大帐的底下铺着华丽的地毯,四周的铜架上则点着火烛,帐内弥漫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而在这烟雾缭绕之间,正中的一个金制马背状的胡床之上,伏连可汗正穿着貂皮大袍,头戴羽毛步摇金冠,足踏犀皮快靴,手握着一只纯金打造的权杖,端坐在这金马胡床之上,看着二十步外的魏征。
魏征不慌不忙地拱手行了个礼:“魏某拜见吐谷浑伏连大可汗,并向大可汗转达我家主公的问候,祝愿大可汗身体康健。”
尼洛周站在一边,向伏连可汗说道:“这位魏征魏先生,乃是中原首富,现在的刑部侍郎王世充的门客。”
伏连可汗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什么,一个门客就来见本可汗?你好大的胆子!”
魏征平静地回道:“大可汗,现在不是两国间的外交,那些虚礼没什么用的。咱们还是有事说事,务实点的好。”
伏连可汗强忍着怒气,冷冷地说道:“看在你孤身入城,还有几分胆色的份上,本汗暂且不与你计较这些,说吧,你家主公有什么话,要你这样转达?!”
魏征微微一笑:“大可汗,首先我要告诉您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您在西海那进里准备繁殖今年天马的别部,自您的侄子阿里黑以下,一共六百七十三人,已经全部被我家主公俘虏了,而你们准备送上那西海小岛上的三千匹青海母骢,也一并落在了我家主公的手上!”
伏连可汗一下子站起了身,怒道:“什么!你们竟然敢这样对待本汗的弟弟,抢劫本汗的骏马,居然还把这事向本汗说,魏征,你是不是真的想下油锅洗澡?!”
魏征摇了摇头:“大可汗请息怒,这事是对你有利的,也幸亏是我家主公接到了这个命令,不然换成其他的隋将做这事,只怕你的兄弟和所有的部众,这会儿已经都人头落地了。这次带兵袭击西海的卫尉卿刘权,本来是想把这些人全杀光,以获军功的,若不是我家主公极力劝阻,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
伏连可汗的心下稍安,坐回了金马背上,说道:“本汗的兄弟阿里黑,真的还活着吗?你若是有半句虚言,本汗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为兄弟报仇!”
魏征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上好的玉诀,递给了尼洛周:“这是阿里黑贴身的玉诀,大可汗一定认得,本来我家主公是想让他写下一封书信,带给大可汗的,可遗憾的是他不识字,所以只能给出这个信物了。大可汗请放心,现在阿里黑和他的部众都在我主公的手下安置,这消息也瞒过了隋朝皇帝,你的兄弟,现在很安全。”
伏连可汗哈哈一笑,把玉诀收进了怀中:“阿里黑确实不会写字,看来你说得没错。他还活着!”可是说到这里,伏连可汗的脸色一沉,“但你们为什么要袭击我的兄弟?现在你们抓了人,抢了马,又来这里做好人,是在愚弄本汗吗?”
魏征摇了摇头:“不,只不过是我家主公想要和大可汗结个缘,以后长期合作,为了保护阿里黑,才暂时把他们保护了起来。”
伏连可汗冷笑一声,说道:“此事本汗不与你计较,你说还有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魏征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第二件事情嘛,就是来给大可汗发个警报,隋军已经做出了攻城利器投石机,这两三天就会运到城下投入作战,到时候只怕这伏俟城虽然坚固,也是经不起这投石机的轰击了!”
伏连可汗的脸色大变,一边的尼洛周也皱了皱眉头:“魏先生,你这恐怕是在吹牛了吧,虽然我知道中原有霹雳车和投石机,可以发出巨石,轰击城墙,可那需要大量的木材和石块才行,现在我们这伏俟城四周是秃山,并无树木可以让隋军制作攻城器械,他们若是能做出来,还用得着天天派人拿人命攻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