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7章 魏征的口才

高宝义咬了咬牙:“对于别人,自然不能说这个,但对于魏先生和王将军,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家大王子毕竟是庶子的身份,虽然草原之上不象你们汉人那样对嫡庶之分讲得那么严格,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生母乃是阿史德部落所出,地位高贵,后台实力强大。”

“阿史那部落虽是可汗本部,但向来优先挑选母系为阿史德部落的王子为大汗,所以尽管这几年来大王子在漠北经营得很好,但仍然没有多少可能继承汗位,如果这回我们能大败隋军,进军高昌,那无疑会增加大王子的资本,让大王子至少是有直接夺取汗位的可能!”

魏征平静地摇了摇头:“恕魏某直言,如果咄苾王子真的这么做了,就算你们这回能消灭五万隋军,只怕咄苾王子非但得不到大突厥的大汗之位,反而会被自己的两个弟弟攻杀,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衣!”

咄苾王子的脸色一变,厉声道:“魏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的两个弟弟也甘愿做隋人的走狗,来对付他们的大哥吗?我不信!”

魏征叹了口气:“大隋现在还是有许多能人的,长孙晟姑且不说,只说裴世矩,他也是熟悉突厥内情之人,大王子想要增加自己的威望,以夺汗位,就势必要在草原上到处宣扬,是自己与库真吐屯联合,消灭了隋军,自己是带领突厥男儿打败隋人的英雄,这样才可能去争夺大汗之位,对吗?”

咄苾王子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不要说我,就是我的那两个弟弟,也一直对隋朝多年来欺压我们突厥,视我等为奴仆的行径深为不满,这回杨广又下令要他们出兵征伐伊吾,他们两个根本就是推脱不来,也只有我存了这份心思才带兵过来,所以即使我消灭了隋军,他们也不会攻击我的,这点我很肯定。”

魏征摇了摇头:“咄苾王子,你可要知道,你的父汗启民可汗,已经命在旦夕,你即使夺取了这次的功劳,这汗位也不太可能落到头上,甚至因为启民可汗是铁心地跟随大隋,还会大义灭亲,亲自命令你的两个弟弟来讨伐你呢。”

咄苾王子的嘴角肌肉抽了抽:“不可能,父汗就是下达这样的命令,我的两个弟弟也不会执行的,当年父汗蒙难,我们三人可是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

魏征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你们是知道只有保住了父汗,自己以后才有继承大位的可能,不然汗位一旦落入都蓝可汗之手,连你们的性命也无法保全,这才会通力合作。可是要是你父汗给你的两个弟弟下死命令,不消灭你的话,就取消汗位的继承权,你觉得你的两个好弟弟还会顾念这手足之情吗?”

“再退一步,就算你的两个弟弟顾念这情份,但他们的部落和领地都在漠南,是大隋可以直接打击到的地方,而大王子你却是远在漠北,暂时不用担心被打击到,那你的这两位弟弟就会对此没有怨言?祸是你闯的,却要他们承担这后果,最后还要把大汗之位让给你,为你在漠南抵挡大隋的报复,如果你是那二位王子,你心里能平衡吗?”

咄苾王子被魏征驳得无话可说,半天,才强辩道:“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弟弟会和我反目成仇,对我下手!”

魏征叹了口气:“他们最低限度也是会和你断绝关系,不再来往,从此再不可能有大隋的货物经过漠南或者是西域,进入你的漠北部落了,没了大隋的供应,你又如何给漠北那些苦寒之地的仆从部落以好处?就算你的弟弟不背叛你,难道你的那些部落也跟你如此兄弟情深吗?大王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在草原上众叛亲离的下场吧,处罗可汗打输了至少还能逃到大隋避难,你行吗?”

咄苾王子心烦意乱,狂躁地摆着手:“不会的,我起兵反隋,只会让草原上的男子汉们崇拜我,跟随我,怎么可能反过来攻击我呢,魏征,我不信你的话,我永远也不会众叛亲离!”

魏征毫不退缩地直视咄苾王子的双眼:“大王子,你以前可以在漠北呼风唤雨,战无不胜,靠的主要是我家主公多年来给你提供的生铁,这是你征服小部落的武力基础,而你让漠北各部能够分到来自于中原的铜器,丝绸,布匹,茶叶,这是他们能够在经济上稳定,不再起来闹事的物质基础,一旦你现在就起兵反隋,结果只会是失掉这两样东西的供应,铁器之类的还好,你毕竟现在有几万铁骑,只要战场上不大败,还能维持,可是你一旦无法保证漠北各部的生活品供应,那他们背叛你,只是早晚的事情,人们确实崇拜英雄,但首先得吃饱穿暖,活得下去,这个道理不难明白吧。”

咄苾王子的额头上开始冒汗,魏征所言句句属实,是他最害怕和最担心的地方,多日来他也一直作着艰难的选择,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赌上一把,就是希望能通过打通西域来获得物品的供应,可是当知道王世充也反对自己的计划时,他的最后一根心理支柱也动摇了,作为漠北之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来自中原的生活用品,才是他真正能在草原屹立的根源。

高宝义一看咄苾王子这副表情,心里也明白了大半,作为统帅的决心一旦动摇,只怕这仗也不可能打胜了,再说他从一开始也不赞成这个计划,现在能由魏征把咄苾说服,让他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现在,高宝义还是不能表现出任何喜色,至少现在在面子上,他还是要维护自己的主公的。

高宝义冷冷地说道:“魏先生,你说了半天我们的事情,怎么不说说你家主公呢,他一直不是说要趁乱起事吗,可是我看这几年下来,大隋可一点也没有乱的迹象,就如你所说,杨广能动员的军队和兵力越来越多,对外的战功也能稳定那些关陇世家的军功贵族,让这些人对杨广更加死心塌地,照这样下去,我们突厥也永远要成为隋朝的奴仆,只怕你家主公一辈子也只能壮志难酬了吧。”

魏征微微一笑:“非也非也,大隋的衰象已现,尽管杨广现在志得意满,看起来不可战胜,可越是如此,大隋的乱世就会越早到来,只要我们不要心急,主动失误,十年之内,我家主公一定可以达成夙愿的!”

高宝义哈哈一笑:“十年?我看不到任何大隋会产生动乱的预兆,只凭魏先生这嘴上一说,实难服众啊。”

魏征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今天魏某来此,也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与大王子讨论一下未来天下的大势,一旦时机到来,我们才可以联手而动!”

咄苾王子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天下大势?我愿意洗耳恭听。”

魏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负手于后,来回边踱步边说道:“杨广自从登基以来,靠着先皇留下的庞大国力和积蓄,在国内大兴土木,给他私人建造了数十座行宫,又开挖运河,修筑长城,不知大王子和高先生是否知道这些事情?”

咄苾王子没有说话,高宝义冷笑道:“尽人皆知的事情,又何必问?难道修个运河,建几个宫殿,就能让天下大乱了?”

魏征停下了脚步,正色道:“正是如此,因为杨广挖的可不是一般的运河,而是从江南的会稽郡,一直通往北方的涿郡,这样一条六七千里长的运河,虽说南方的河道很多是现成的,但从黄河到涿郡的这一段运河,必须是要现挖,而且杨广下令,一年内必须挖成,据我所知,这次在河北挖河,已经动用了五百多万河北的民夫,即使这样也无法完成,这几个月已经开始把妇女也抓去挖河了,修河官吏如狼似虎,督促甚急,死者从黄河到涿郡相枕于道,不计其数,每天运送尸体的车辆络绎不绝,从山东到河北,已经是哭声一片,民情汹汹了!”

咄苾王子和高宝义并不知此事,相对视一眼后,高宝义说道:“杨广修这大运河作什么,难不成是想要征伐我们大突厥吗?才要在涿郡一带屯兵积粮?”

魏征摇了摇头:“不,在杨广看来,你们突厥人现在表现得很恭顺,能让他放心,所以这回他出兵吐谷浑,目的就是为了杀鸡儆猴,让西突厥畏惧他的武力,转而臣服,这就为他集中力量,在东面对付高句丽,创造了战略上的条件。”

咄苾王子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杨广是要征伐高句丽?”

魏征正色道:“正是如此,现在大隋的四方蛮夷,包括你们突厥在内,全都已经臣服于大隋,只有高句丽仍然不臣服,加上先皇时期,征伐高句丽却是无功而返,要想超越先皇,建立自己的功绩,只有征服象高句丽这样的东方大国才可以,所以杨广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讨伐高句丽做准备,你们只需要暂时忍耐不动,不用几年,杨广就会出兵高句丽,到时候就是你们突厥真正复兴的机会了。”

咄苾王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继而又皱起了眉头:“你就这么肯定,杨广这几年一定会出兵吗?再说他这样打吐谷浑,出兵四十多万,关中也一点没乱,为何说打高句丽就会搞得天下大乱?”

魏征微微一笑:“关中之地自从北周时期就是天下的精兵猛将云集之所,也是大隋的根本所在,先皇在时,整个关陇军功集团都集中在此,而永丰仓多年的存粮,足够百万大军几年之用,府兵的战备水平也是天下之最,所以杨广这回征讨吐谷浑,一路之上只要征调关中陇右的府兵,就能迅速调集四十多万大军,还不用担心粮草问题,如果突厥想在关中和西域一带跟大隋作战,那根本无法消耗隋朝的国力,只会对你们自身不利,这点,在开皇年间大隋和突厥的多次战争,已经清楚地反映了这个结果。”

“可是河北那里不一样,关东向来是北齐故地,民风强悍,又是大隋统治力量薄弱之地,以先皇之能,尚且无法做到完全控制,不得已只能罢关东之地的府兵,而杨广却为了他个人的野心,不自量力,在反抗能力最强的河北山东一带,这样大规模地挖运河,滥用民力,这等于是让自己坐在了干柴堆上,只要有人点上火种,立马就会燃起熊熊大火,这把火,足以烧掉大隋的江山!”

高宝义摇了摇头:“我就是出身关东的北齐宗室,那里的民风确实强悍,但大隋若是要征伐高句丽,也一定会在河北布下重兵,现在那里并没有一个可以统一人心,让人信服的人出来振臂一呼,即使是你家王将军,在河北只怕也是无人响应吧。所以河北和山东的豪杰之士,占山为王,下湖为盗可以,但若是说他们能起兵反隋,割据河北,我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魏征笑道:“大军又不会一直留在河北,迟早要征伐高句丽,顺便还要大量征集河北一带的民夫从军,从涿郡到辽东,几千里的路途,除了那些想靠军功升官加爵的世家子弟外,有哪个人想去打这一仗?路上逃亡溜号的民夫一定是不可胜数,这些人不敢回家,只能结伴为盗匪,啸聚山林,大隋征高句丽无论胜败,都很难对付这些四处蜂起的盗匪,我说的天下大乱,就是指这个,你们明白了吗?”

咄苾王子长出一口气:“先生高论,让小王茅塞顿开,只是小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就算隋朝天下大乱,我们大突厥又有什么好处呢?名义上我们仍然是大隋的属国,仍然无法自立,难道你是要我们趁乱入关,攻州占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