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冷笑道:“那对于你来说,我不也是这种人吗?你信不过薛举,难道就信得过我杨玄感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我们两个,可是天作之合,跟别的盟友我都会翻脸,可是对你杨玄感,我可是想和你共富贵,同生死的!这就是那所谓的牢不可破的同盟,鲜血凝成的友谊啊!”
杨玄感向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又不是你老婆,说得这么肉麻,让我起一身鸡皮疙瘩。王世充,按说我以前那样羞辱你,你应该最恨我才是!”
王世充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很恨你,但你以前看不起我,羞辱我,打我,那是因为你这大世家的身份,还有你这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再就是那些该死的爱民如子的理念,可正是这些,是我王世充跟你合作的基础,明白吗?”
杨玄感的眉头一皱:“你说得再明白一些。”
王世充正色道:“我王世充出身低微,不可能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以后即使可以在战场上称雄一时,仍然不可能在我这一代收服世家人心,所以我需要找身为大世家之子的你,作为同盟,以安世家之心!”
杨玄感冷笑道:“怎么,想要让我帮你收拢世家的人心,以便让你登基称帝?哼,王世充,你的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吧,我要是真的帮你取得了世家的支持,你还不是会害我性命,然后自立称帝吗?”
王世充微微一笑:“你看我这张脸,长得象皇帝吗?”
杨玄感哈哈一笑:“你也知道你看上去就不似人君啊。所以劝你趁早打消这非份之想!也别成天想着害人了。讨伐暴君是有大义的名份,但你若是只想着自己称帝,那这点名份也不会再有!”
王世充叹了口气:“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到时候我来组织平民和商人的力量,你来组织世家的力量,先取得兵权,占有关中与中原之地,然后打出杨广当年弑君夺位,杀兄害弟的旗号,自然有人会除掉这个暴君,到了那时,咱们两个拥立元德太子杨昭的儿子为帝,你我共享富贵,不是更好?”
杨玄感睁大了眼睛,看着王世充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你肯放弃称帝自立的念头?说实话,我根本不相信!”
王世充平静地摇了摇头:“我确实对九五之位很有兴趣,但人不可能逆天而行,这个时代,是世家的时代,我的出身太低下,又处在这个讲求身份,血缘的时代里,即使可以武力夺取天下,暂时压制世家一时,也不可能长久做到,到了儿孙辈,江山还是会失去,与其到时候身死族灭,不如现在退一步,保个百世诸候,也能给子孙以富贵。”
杨玄感眨了眨眼睛:“你真的能这么想?”
王世充点了点头:“我的祖父,当年就是过于急躁,以为手上实力足以压倒那几家姑臧的土豪,所以急于想要独霸姑臧的商权,最后落得了个惨败的结局,换了今天的我,也是一样,我王世充没有独立扫平天下的本事,即使起事,也需要跟各路盟友联合,但这里面的核心,是跟你杨玄感的联合,你去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占有关中,而我靠着财力和权谋兵法,逐鹿中原,这样我们打下的天下是稳定的,也可以实现世家大族和士人百姓的共治,一旦你我之间有任何一人有了独占权力的念头,再次掀起内战,那就真的会是永无宁日了。”
“杨玄感,今天算是我王世充跟你掏心窝子交个底,因为以后恐怕我们之间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太多。我之所以没有找别的世家公子作为这种盟友,就是因为我王世充看遍关陇世家和山东士族,没有一个人象你这样,真正地对权势没有想法,如果换了别人,比如李密,等到他拥有权力的时候,一定不愿意和人共享,到时候免不了和我要反目成仇,有一场大战,那就是万民之苦了。”
杨玄感沉声道:“你就这么相信我到了那一步,不会去自立为君吗?”
王世充微微一笑:“你起兵只为给你父亲报仇,这点我很清楚,而且你这个人,并不是有权力野心的人,如果我看错了这一点,那将来输得也无话可说,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不识真英雄了!”
杨玄感长叹一声:“怪不得你一直那么不待见密弟,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说得不错,密弟确实有着很强的野心,这点我这两年也越来越清楚,也许你说得对,我应该对我这位结义兄弟防着一手才是。”
王世充摆了摆手:“那倒不必,现在毕竟是打天下的阶段,人才难得,李密的家族人丁单薄,离了你杨家也无法独立生存,倒是有一件事我需要问清楚你,为何你让李密去拉拢麦铁杖?这事你都不跟我打一个招呼吗?”
杨玄感讶道:“我什么时候让密弟去跟麦铁杖接触了?”
王世充的心中一动,追问道:“就是前年我们设计让李密当御史,去清查你爹提拔的官员那次,他前脚免了麦铁杖的官,后脚就跑到广东始兴,密劝麦铁杖加入我们!此事你难道不知情吗?”
杨玄感咬了咬牙:“我杨玄感向天发誓,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麦铁杖跟你的关系这么好,就是拉拢,也应该是由你出面才是,密弟去凑什么热闹呢?”
王世充看着杨玄感的表情,一脸的真诚,不似作伪,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那看来是李密自作主张了,他连你都瞒的话,可能是想要掌握一些自己的势力,那次好险,麦铁杖是铁了心要跟着杨广的,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麦铁杖已经把他绑了告发啦!”
杨玄感急得一拍大腿:“密弟也真是的,拉谁不好,要拉麦铁杖,他跟这人一向没什么来往,这是我知道的。”
王世充冷笑道:“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他的意图,后来算是想明白了,只怕李密拉的不止是麦铁杖,还会有你的好朋友冯盎。这些人都是南方人,又都是在岭南一带,李密大概是想在逐鹿天下的时候,靠了这些人在岭南起事,割据一方,他并不希望完全成为你的军师或者下属呢。”
杨玄感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密弟如果真存了自立的想法,跟我说一声就是,大不了以他为主,我为他冲锋陷阵,只要能杀了杨广,报我父亲的大仇,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王世充叹了口气:“妙才啊,你可真对不起你这个字,你也不好好想想,现在是咱们三人结盟,不再是你跟李密两人称兄道弟的时候了,他跟你当然一切都好商量,但再加上了我,他肯定觉得中间有变数,就象我信不过李密一样,他也不可能信过我,与其跟你一起以后跟我平分天下,不如自己打出个局面,以后可以三足鼎立。”
杨玄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三足鼎立?”
王世充微微一笑:“以李密的才华,他割据南方,以后打败萧铣,一统江南,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朗,在北方,关中陇右有你杨玄感,中原两淮我王世充志在必得,而山东河北那里也不是李密能打开局面的地盘,所以他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南方了,荆州的萧铣占了先手,李密既然不愿意入川,就只有割据岭南,走陈霸先的老路了,所以他才会暗中和麦铁杖,冯盎接触,就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你今天一说并没有派李密做这件事,那我就更确信了。”
杨玄感咬了咬牙:“那现在怎么办?”
王世充的眼中碧芒一闪:“李密是聪明人,他既然早已经决定这样做,一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劝是劝不动的,只有由着他来了,何况有他在背后牵制萧铣,不至于让这只荆州大鳄膨胀过快,我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杨玄感点了点头:“回头我找时间和密弟再好好谈一下。只不过……”他说到这里,看向了远处的战场,就在二人谈话的这会儿功夫,李景所部的万余精骑已经把那几千吐谷浑骑兵杀得尸横遍野,千余名残兵败将拥着几个首领模样的家伙在没命地逃跑,而李景所部的重装骑兵们除了有两千多人在追击以外,剩下的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收割首级以作评定了。
更远的地方,薛举的陇西铁骑在绕了一个大圈后,狠狠地楔进了几乎是不设防的吐谷浑牛羊群中,一些老弱妇孺也顾不得这些牛羊,骑着劣马在向着反方向逃命,可哪里跑得过这些迅捷如风的陇西铁骑,瞬间就给追上,一个个成了刀下之鬼,而那些留在牛羊群中的人,看到这一幕景象,吓得再也不敢有任何逃跑的念头,乖乖地当起了俘虏。
夕阳西下,一抹如血的残阳映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到处都是隋军骑士们欢快的呼喝声,来往奔驰的骏马带起了片片烟尘,弄得远处的草原上空一片黑气腾腾,仿佛一条盘旋飞舞着的黑龙,在离着御营十余里的上空中翻转腾挪。
随着敌军被击退,御营的兵马也暂时解除了警戒,士兵们纷纷把解开的拉车大牛重新套上,而那些已经披上了马甲,举着长槊的骁果骑军,也开始在侍从和辅兵们的协助下开始解除武装,散回了行军的队形。
杨玄感看着远处来回奔驰的左骁卫骑兵,当先一人,远远看去也是一员熊罴般的壮士,一身黑甲,手持一杆长槊,格外地勇武威风,刚才的战斗中,此人率领千余骑兵第一个冲进敌阵,直奔那个来回驰走的吐谷浑大将而去,也就四五个回合,就将敌将斩于马下,可谓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正是他的举动打乱了整个吐谷浑军的指挥系统,使其群龙无首,迅速地崩溃,这会儿此人正得意洋洋地指挥着部下来回收割着敌军的人头呢。
王世充看着杨玄感这出神思索的样子,笑道:“怎么,不认识这一员猛将吗?”
杨玄感摇了摇头:“这些年一直呆在家里,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李景大将军是我们在平定杨谅的时候就当了代州总管了,当时他的手下好像没有这个人啊。即使是你的好朋友冯孝慈,也没这么勇猛过人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指着那名全身黑甲长槊的将军说道:“这人名叫罗艺,祖籍襄阳,不过从祖辈起就历代居于大兴一带了,他的父亲罗荣,曾经官至太子东宫的右监门将军,看守宫门,罗艺本人从小性情狡猾,好勇斗狠,是以前大兴府云阳县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无赖,但是弓马娴熟,武艺高强,以前因为他父亲受到杨勇的牵连,无法从军为官,但这两年不知走了什么路子,投进了左骁卫的军中,从一名队正做起,屡立战功,现在已经是虎牙郎将了,即使是在勇士壮汉众多的李景军中,罗艺也称得上是一员好汉了。”
杨玄感点了点头:“这人确实武艺高强,而且冲阵时不惜性命,你看他身上中了二十多箭,矢如猬集,可是却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一样,若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王世充的嘴角勾了勾:“怎么,你想结交此人,以为援手?”
杨玄感扭头看了王世充一眼:“我很奇怪,你这么喜欢结交武人的家伙,明知此人底细来历,为何不主动将之收于麾下呢?”
王世充叹了口气:“妙才,罗艺这个人,是不可能给驯服的,他野心勃勃,是薛举那样的人物,即使对李景,也全无恭敬之心,经常在背后说李景的闲话,若不是因为其勇武过人,李景又爱惜将才,早就给李景整死了。我能控制薛举,一方面是因为捏着他的经济命脉,另一方面也有他别的把柄在手,可是对这个罗艺,我却是没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