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浑的眼皮跳了跳,声音也变得阴森起来:“王老弟,我送你一句话,好奇害死猫,有些事情心里有数就行,不要乱说,这对你没什么好处,当年若不是宇文述跟人四处吹牛,说我的申国公之爵位是他弄来的,害得老夫在关陇圈子里失了面子,老夫也不至于跟他撕破脸皮。怎么,你难道也想跟宇文述学这个?”
王世充笑道:“成国公多虑了,我王世充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么多年来跟我合作的那么多世家,又怎么会没有一家传出风声呢?就好比你成国公,不想声张你我合作的事情,也是出于对宇文述的忌惮吧。”
李浑咬了咬牙:“难不成你真的有办法彻底打垮宇文述?”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成国公,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晚辈真的有办法彻底弄死宇文述,但需要你顶在前面,你愿意吗?”
李浑的嘴角勾了勾,一动不动地盯着王世充,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得要看这个办法是不是真能弄死宇文述了,王开府,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即使老夫最终决定不出手,也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冲着我还有一千七百万的钱在你这里,冲着你肯帮我收拾宇文述这两点,我也没有必要出卖你。”
王世充笑了笑:“今天找成国公来,就是对你绝对的信任,咱们不仅互惠共利,现在还多了层同仇敌忾,好了,多的不说啦,您的侄子李敏,现在是不是任司隶上士,直阁将军,负责至尊的贴身护卫?”
李浑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警觉了起来:“王开府,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任何打至尊主意的企图,老夫都不会参与的。”
王世充笑着摆了摆手:“成国公过虑了,我王世充的一切都是大隋的至尊给的,没有他们,哪有我的今天,又怎么会为臣不忠呢?我的意思是,令侄是现在可以和至尊直接说得上话的,所以我需要借令侄之口,向至尊举报宇文述谋逆的惊天大案。”
李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但眼中除了疑惑,还透出一丝兴奋与期待:“王开府,这件事可开不得玩笑,你要说宇文述专权,结党营私什么的,或者说他欺男霸女,胡作非为,都没有问题,但就是这谋逆之事,绝无可能。宇文家族并非关陇世家中的有力家族,能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着搭上了至尊,不会有任何一个皇帝能比至尊给他更多的好处,他又怎么可能起不臣之心呢?”
王世充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说道:“宇文述确实是权势已及人臣,可是这跟他的几个儿子关系不大啊。”
李浑的脸色一变:“怎么,就宇文述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还想造反不成?”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很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本也不是有大志向的人,但是杨素的下场却不由得宇文述不给自己找条后路,不然哪怕再权势冲天,哪天至尊一变脸,照样能让你一夜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上,摔得永世也爬不起来。看看杨素生前是何等的荣光,这人刚一死,侄女婿就改换门庭了,跟他联姻的唐国公也翻脸变,所以说祸福无常,给自己找条退路,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李浑的双目炯炯:“退路?哪条退路?你是说,突厥?”
王世充认真地点了点头:“成国公果然不点自通,除了突厥,宇文述还可能有什么退路呢?”
李浑勾了勾嘴角:“宇文述没这么傻吧,突厥一向不是大隋的对手,现在大隋国力如日中天,他自己是国家的大将,连这点都不清楚吗?”
王世充笑道:“他可不是想引突厥入寇,而是在必要的时候,让突厥来边关打劫,然后至尊需要人领兵出征,现在杨素已经不在了,除了他还有谁能当这个大将呢?”
李浑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这倒是有可能,不过这样一来,他和突厥的关系不就暴露了吗?总不可能一边是他跟突厥串联,一边又带兵打突厥人吧。”
王世充摇了摇头:“具体的操作办法有很多,但只要不停地秘密跟突厥交往,给突厥人好处,尤其是可以用于作战的铁甲钢刀,让突厥重新强大起来,具备和大隋一战的实力,那宇文述的位置就稳固了。即使杨广想要除掉他或者是夺他的兵权,也是得三思而行。”
李浑哈哈一笑:“王老弟,我听出来了,你说的谋逆,就是说宇文述现在和突厥人有生铁走私交易,对吧。”
王世充向着李浑伸起了大姆指:“成国公果然精明这人,一点即透,不错,我这里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宇文述的两个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带着五十万斤的铁矿石,准备和突厥的贵族接头交易,成国公,这难道不是天赐的良机吗?!”
李浑的眼中杀机一现,两只眼睛都在放光,沉声道:“这消息绝对可靠吗?他们是在哪里交易?何时交易?”
王世充笑道:“消息绝对可靠,其实宇文述通过两个儿子和突厥人有生铁交易已经有好几年了,这些事情我一早都知道,但不想揭穿罢了,一来我跟宇文述无怨无仇,二来若是我泄密的话,以后在突厥的生意只怕也是做不成了。若不是这回宇文述把我向绝路上逼,我又怎么会鱼死网破跟他拼命呢?”
李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只是王老弟,你既然知道了这消息,完全可以自己干啊,为什么要通过我,或者是敏儿呢?这里面又有什么诀窍?”
王世充摇了摇头:“我现在一介布衣之身,平头百姓一个,根本无法出关去抓这个现行,再说宇文述做这种交易,肯定会派出大批护卫,尤其是他的孙子宇文成都,那可是万夫不敌的猛将,加上有突厥人,我是根本没这个本事把他拿下的,即使拿下了,以宇文述的权势,也会说我是栽赃污陷,搞不好我打虎不成,反而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李浑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所以你就想到了敏儿,他现在在至尊的身边随驾,如果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至尊,那至尊也许会亲自带兵去现场查看,到时候人赃并获,宇文述就是想抵赖也不可能了,对不对?”
王世充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成国公,你信得过晚辈吗?”
李浑咬了咬牙:“老实说,这样诬陷当朝重臣,万一到时候没有这笔交易,可是重罪,王老弟,不是我怀疑你,但你的这个消息真的是绝对可靠吗?”
王世充笑着拿起手边的一册早已经准备好的账簿,递给了李浑:“这是自从仁寿二年以来,宇文兄弟通过夏州出塞,把从巴蜀和荆州的各处铁矿购来的生铁偷运出塞的纪录,每次交易的时间和数额都在上面,还有交易的地点。这些都是我的突厥的内线提供的。绝不会有错,因为我自己也跟踪过一次,就在前年。”
“成国公再看看这账本的末尾,是上个月末宇文述通过他名下的几个分号,以为朝廷打造军械的名义,紧急在关中一带购买了三十万斤铁矿石的纪录,如果成国公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查证一下。”
李浑的双眼一闪一闪地放着神光,他翻着账册的手都在微微地发着抖,这十年以来,宇文述就是他每晚挥之不去的最大恶梦,甚至为了这事在家里跟宇文述的姐姐也多次口角,直接把这位老妻给活活气死,宇文氏的死彻底断了他和宇文家族和解的可能,这不死不休之仇只能让他想尽一切办法去讨好杨广来为自己避祸,今天终于有一个可以击倒宇文述的机会,他又如何不能心动不已呢。
李浑重重地一拳捶在桌了,厉声道:“好了,王老弟,不用再说了,这事我李浑干了,我李家全族的身家性命,就在你王老弟的手上,不过这件事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丑话说在前面,万一到时候你说的那个交易不存在,至尊怪罪下来,我可得把你给供出来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这个是自然,这主意是我出的,万一事情不成,不用成国公说话,王某主动向至尊坦白请罪。成国公应该知道,王某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生意,向来说一不二,没这点信誉,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今天的规模,您完全可以放心。”
李浑点了点头:“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了,王老弟,扳倒宇文述后,我会有重金酬谢你的。”
王世充摆了摆手:“不用了,成国公,我王世充最不缺的就是钱,只不过谁想打我财产的主意,我就先让他完蛋。这几天咱们分头行事,你去通知李敏,让他到时间领杨广去捉赃,而我也要在突厥那里安排好这个情报的来源,到时候让你也能说得出是从何听到这个消息的,以免以后至尊问起来露馅。”
李浑笑着长身而起:“好,一切听你王老弟的安排,敏儿一向听我这个堂叔的,现在我继承了先父的爵位,也是陇西李家的族长了,我的命令,他不会不从的,现在敏儿跟着至尊在关中,听说最近并州那里发动了百万多劳工在太行山那里开山铺路,准备让至尊的车驾能顺利通过太行,看起来至尊是准备从关中东出到河北,然后再出塞,一路向西后从夏州榆林那里再回关中了。这一路上经过夏州的时候,就是让至尊抓个现行的最好时机。”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不对啊,我们怎么能控制至尊车驾的时间,让他们正好在至尊到那里的时候才准备交易?”
王世充微微一笑:“这点成国公放心吧,这回他们的交易本就是想用来黑我的,想栽赃到我王世充的头上,然后置我于死地,宇文述想害我,夺我家产就是准备用这个毒计,所以他一定会存了和我同样的心思,等至至尊的车驾到了塞外后,再动手交易的。”
李浑听得眼珠子都不转了,感叹道:“王老弟,今天老哥我才算真正地开了眼,知道为什么短短的十几年,你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就能闯出如此基业。”
王世充的嘴唇一动,正待再说,突然听到墙边的一处铜铃响动,他知道这是有贵客前来的消息,站起身,对李浑说道:“那就不留成国公了,请您先不要通知李敏,我那里一切安排好之后,再跟你约定时间和线路,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通过你在我这里的张管事来传递。”
李浑点了点头,跟王世充拱手道别后,从暗道离开了这间密室,王世充把面前的一碗酸奶一饮而尽,长出一口气,便大踏步地走到了这间密室的墙边,打开墙上铜管的软木塞子,说道:“何事如此惊慌?”
魏征的声音从铜管里低低地传了过来:“主公,雨燕来了。”
王世充的脸色一变,雨燕是他和魏征所约定的萧皇后的代号,尽管昨天夜里他向萧瑀传话表达了要和萧皇后面谈的意思,但没想到萧皇后这么快就亲自前来,他定了定神,沉声道:“现在何处?”
魏征的声音中也透着一丝兴奋:“姐弟二人都已经被我引到天字号密室了,主公,现在怎么办?”
王世充咬了咬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平静地说道:“我这就过去,玄成,你也过来。记住,吩咐好金称,所有的护卫全部撤出去,任何人都不许接近密室。”
魏征应诺了一声后,上面的铜管那里就只剩下一场堵木塞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语声传来。
王世充二话不说,一个迅速地转身,快速而坚定地走到了门口,铁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从地字号密室通向天字号密室的长长甬道上,两侧的火把熊熊地燃烧着,爆裂的火花声正反映了王世充现在的心情,他迈开脚步,坚定有力地向着前方走去。
一扇厚重的铁门在王世充面前打开,映入他眼帘的,是在那张圆桌之后,一个坐着的中年美妇和一个站着的文士,二人都是布衣打扮,未施脂粉,但那种骨子里透出的高贵气质却是无法阻挡的,可不正是萧皇后和萧瑀姐弟二人?!
王世充在几次大朝会上见过萧皇后,因为官职不高,隔得有些远,只是远远地能看到一个雍荣端庄的高贵皇后端坐在后位之上,母仪天下的感觉不言自明,可今天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萧皇后本人,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没有经过任何打扮的脸上仍然是丽质天成,肌肤胜雪,被保养得好好的一双玉手,婉如少女一般,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也仍然是绝色的美女,王世充突然有些妒忌起杨广来,守着如此绝色佳人,居然还不满足,到处猎艳,实在是暴殄天物。
萧皇后美目流转,盯上了王世充,这也是她第一次与这个传说中的阴谋家见面,她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失望,甚至还了一分不经意的鄙夷之色,这种眼神,王世充从几乎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达官贵人眼中都见到过,除了杨素和高熲二人之外。
王世充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哈哈,拱手行礼道:“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世充刚有要事在商量,来得迟了点,还请二位海涵。”
萧瑀的脸色一沉,重重地“哼”了一声:“王开府,见到皇后娘娘和本官,还不下跪吗?”
王世充身后的铁门这时候正好被魏征轻轻地关上,一阵从缝隙中透过的冷风吹得王世充的后背一凉,但他仍然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我想在这密室之中,丈余之内,没有什么开府,也没有什么内史侍郎或者皇后娘娘,只有四个志同道合,想要推翻杨隋江山的同道中人,那些在外面的迂腐礼节,还是不用讲的好。”
萧瑀的脸色微微一变:“王开府,就算不说俗礼,你把我们引到这里,自己却迟迟不现身,好大的架子。就算是同道中人,也不至于如此怠慢吧。”
王世充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这点王某需要向二位致歉了,今天实在没有想到二位能直接前来,刚才王某在与其他的同道之士密商大事,知道二位来到后,王某也就立即赶了过来,让二位在这里久等,抱歉。”
萧皇后的嘴角勾了勾,说道:“好了,王开府,咱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直奔主题吧,你说你有要事需要本宫亲自出来和你面谈,现在本宫已经在这里了,你可以说说这个要事了。”
王世充点了点头,坐到了这张圆桌的对面,魏征也和萧瑀一样,紧紧地站在了他的身边,王世充开口说道:“我需要萧皇后帮我一个忙,对付宇文述。”
萧皇后抿了抿红唇:“你跟宇文述有何仇怨?”
王世充正色道:“杨素的侄女婿封伦,是个标准的小人,一向看我不顺眼,杨素在时,他不敢造次,可杨素死后,他马上转投了宇文述,而且献上了毒计,要弄死我,夺我家产,所以,我需要反击,至少不能让宇文述害死我。”
萧瑀冷笑道:“王世充,如果你没有办法对付宇文述,那我看你跟我们也没有什么合作的条件了,你的背后,可是有不少世家大族的经济往来,宇文述只怕也不敢为了强夺你的家产,而得罪这么多人吧。再说你不是已经给免了官吗,现在他还能怎么害到你?”
魏征的眼中神芒一闪:“萧侍郎,你不知道宇文述可以栽赃陷害人吗?即使无罪,也可以给他整些谋反的道具,我们王家的商铺这么多,随便给他在哪家埋些兵器甲胄的,然后治我们一个谋反之罪,这可怎么防?”
萧瑀冷冷地说道:“这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如果你们连宇文述都对付不了,那也不可能帮助我们成就大事,王世充,我们可从没有要你出手帮我们对付贺若弼吧,还有,你对贺若弼的扶持,本来可以终结我们之间的合作,但我们出于大局考虑,还是忍了,现在宇文述的权势如日中天,连我们也得主动地让他三分,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助你对付他呢?”
王世充那粗浑的豺声在这密室里来回激荡着:“萧侍郎,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要你们出面帮我搞定宇文述,如果我连宇文述都收拾不了,也就没脸跟你们合作了,我需要你们做的,只不过是一些善后之事。”
萧皇后和萧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对视一眼后转向了王世充:“善后之事?什么意思?”
王世充微微一笑:“我已经有办法彻底反击宇文述,治他个谋逆之罪,只不过到时候希望萧皇后能帮忙给宇文述求求情,不要让杨广真的杀他满门,也不要罢他的官。”
这回连魏征的脸色都是一变,王世充从没有跟他商量过此事,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毕竟身为人臣,在外人面前置疑主公的决定,是极为不妥的事情。
萧瑀皱了皱眉头:“王开府,你这话什么意思,有机会一举击垮想要置你于死地,夺你家产的宇文述,为何还要出手相救,难道你不知道打蛇不死,反被其咬的道理吗?这可一点不象你这位智者所为啊。”
王世充的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神光:“萧侍郎,我问你一个问题,左翊卫大将军的这个位置上,你是希望看到宇文述呢,还是想看到别人?”
萧瑀不假思索地回道:“宇文述有将才,打仗不错,但其人贪婪狠毒,与关陇贵族都不是太合得来,如果我们真正起事的话,他必为大将领军来与我们作战,这一点倒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从我们的角度来说,宇文述在这个位置,比其他人合适,大隋毕竟不乏良将,若是换了于仲文,来护儿这样既忠诚又有能力的大将,我们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