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点了点头:“不错,看来这郢州的地下不平静,沈柳生能在这城里悄无声音地挖出一个地下室,加上那四大家族家里也都通了地道,绝不会是一般的豪商所为。”
单雄信点了点头:“我今天一看到陈棱进城门后,就跟了过去,这人回将军府带了几个护卫后就直接去了沈家商行。那商行里步步杀机,机关重重,我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那座小屋,差点把人给跟丢,而他们进去后里面的灯光就灭了,我当时就料到里面想必是有些地下密室之类的,费了好大力才躲开监视进了房子。”
单雄信说到这里时,抬头看了看王世充,语气中带了三分愧意,说道:“只可惜我进去后,发现不了他们谈话的密室暗门,也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主公,雄信无能,还请你责罚。”
王世充摆了摆手:“雄信,你已经很不容易了,在这么森严的戒备下,还能摸进去,还能发现他们有个谈话密室,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其实他们的谈话内容已经不重要了,我基本上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单雄信不知道在下午时众人议论,也不知道沈柳生的情况,听到这话时微微一愣,王世充突然意识到他对此事并不了解,于是约略择要地跟单雄信把情况作了一些说明。
听完之后,单雄信低头沉思了一下,又抬起了头,道:“雄信也同意魏先生的意见,对这沈柳生恐怕不能象以前计划的那样,把人家给逐出郢州。现在看起来,我们并没有这个能力,如果强行为之的话,也会把我们来郢州的意图彻底暴露给朝廷,反而会影响大事。”
魏征笑了笑,对单雄信道:“那以单护卫的意思,我们应该对沈柳生采取何种策略呢?”
单雄信说道:“现在看来,陈棱和沈柳生的合流已经是肯定的了,我们已经向陈棱开出过非常优厚的条件,这都无法打动他,显然沈柳生的开价更高!接下来我建议断绝和陈棱的关系,不能把他养得更肥,反过来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王世充,显然单雄信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王世充是第一个在下午正式提到陈棱有可能反水的人,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他才最有资格对这种情况作出回应。
王世充的眉头微皱,右手的手肘顶着大腿,而手则托着下巴,凝神思考着,少顷,他抬起了头,目光变得坚毅,从魏征、单雄信、王仁则的脸上一一扫过。
魏征和单雄信一看到王世充这样就面露喜色,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而且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有王仁则跟随王世充的时间尚短,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看到魏征和单雄信神色舒展,心中还犯起了嘀咕。
王世充的语速平缓,声音也不是太高,但话语中透出一股坚决和睿智:“陈棱那里的钱,不能少,合作必须依约进行。接下来我们静观其变,看看是陈棱还是沈柳生先来找我们。”
王仁则和魏征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写着疑惑,王仁则道:“这陈棱明显已经反水了,为何还要继续和他合作呢?叔父,做好人也不是这样做的吧。”
王世充摇了摇头,正色道:“我们先来判断一下形势,刚才雄信说陈棱已经倒向了沈柳生,只是因为我们看到了陈棱和沈柳生密室相商,然后两人出来后称兄道弟,甚至是陈棱主动地放低姿态,和那沈柳生称兄道弟,所以你判断沈柳生开出了更好的条件,让陈棱放弃我们,倒向了沈柳生,对吗?”
单雄信点了点头:“不错,这还不能证明吗?陈棱下午离开主公时,应该也没那么高兴吧。”
王世充点了点头:“不错,陈棱离开我们时,是急着到沈柳生那里去讨要店铺,但是从他承认自己有自立之心,说出萧皇后和他的密约,曝光昨夜和萧铣的交易,甚至后来主动提及沈柳生这几点看,他基本上已经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们,对我们可以说毫无保留了。”
“之所以最后走的时候没有象晚上我们看到他和沈柳生那样亲热,只不过是因为他急着要找沈柳生去要店铺而已。”
“再来看看我们给陈棱的条件,一千匹战马,五百万的钱,还肯跟他在这郢州城里五五分那些店铺,沈柳生能比我们开出更好的条件吗?战马和钱的事先不说,就说这店铺,沈柳生如果肯把这城里的多数店铺送给陈棱,那他还有必要跟我为了这些店铺翻脸吗?所以说沈柳生开的条件不会比我开的更高。”
魏征和王仁则听得连连点头,而魏征则一抬手,道:“主公,还有一点,就是那沈柳生在这荆湘之地还有不少生意,就象给了四大家族四个州的产业和店铺一样,完全也可以在别的州郡给陈棱好处。”
王世充摇了摇头:“陈棱此人,既贪心又目光短浅,他的目标只限于这郢州,只想经营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对别的地方的产业并不是很感兴趣。你看他为了能在这郢州立足,不惜放弃自己庐江老家的庄园,所以如果沈柳生以别的地方产业为条件,只怕他多半不会看得上,再说了,这个条件我们也同样可以开。”
魏征笑着点了点头:“主公所言极是。”
王世充的表情变得轻松了一些:“所以根据我的估计,情况没有那么严重,还有一个细节你们不知道注意了没有,就是跟陈棱密谈的还是沈柳生本人,而不是他背后的那个主子。陈棱虽不聪明,也应该知道沈柳生背后有人,一个手下打赏了他一些郢州的店铺,就让他放弃和我们的合作,他应该不至于笨成这样。”
魏征也跟着微微一笑:“主公的意思是陈棱只是跟那沈柳生谈得比较愉快,在他那里得了不少实质性好处,但这个好处也不至于让他放弃跟我们的合作,而转而投向沈柳生,对吗?”
王世充叹了口气,道:“陈棱看来比我们想象中的要聪明,我可能以前有些低估他了,这人虽然贪婪自私,但不是愚不可及,他很善于两面下注,以实现自己最大的好处。”
“现在这郢州城中可以说是三足鼎立,他的势力明显弱于我们和沈柳生那一方,如果彻底倒向一边的话,等那一边把另一方彻底驱逐后,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啦。”
“所以现在他的态度就是选择一种圆滑的中立,在我们和沈柳生之间不选边站!我们是迟早要离开郢州的,而沈柳生却要在这长期经营,陈棱最终还是想要独占这郢州,所以他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在离开郢州前,把沈柳生彻底挤走,最后再把手上的产业委托给他姓陈的经营。”
王世充说到这里时,在单雄信和王仁则一脸崇拜的目光中站了起来,坚决如铁地道:“明天陈棱来我们这里时,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王仁则原本一直听得连连点头,听到这句时突然觉得不对劲,脱口问道:“叔父,你为何如此肯定陈棱明天会来?今天我可是在沈柳生那里放过话要他来州衙见你的,按说要来也是沈柳生来才对啊。”
王世充笑着摇了摇头:“沈柳生这种奸诈似鬼的人精,今天怕是割了不少肉给陈棱,肯定是要陈棱帮着他在我面前说话的。他绝对不会自己直接先上门,除非陈棱在这里说服了我们,肯收回那个把他赶出郢州的敌对宣言,不然他不会主动上门。”
“如果沈柳生和我们是友非敌,这种前提下再和我们谈判,那最后分给我们的利益也会少得多。”
魏征跟着点了点头:“不错,所谓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要是我们按着把他赶出郢州的前提条件来跟他谈,那他最后损失掉一半店铺后能留下来已经不错了,可要是我们按着和平共处的前提条件和他谈,那他最多转手个两成店铺就可以和我们结盟了,代价完全不一样。”
魏征也跟着微微一笑:“主公的意思是那沈柳生会让陈棱先来打前站,为他求情是吗?”
王世充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如果陈棱来,那就是说明他在我们和沈柳生之间并不想选边站,而是想首鼠两端,从中渔利,但如果陈棱不来的话,那就麻烦了,说明他和沈柳生真正的联手,想反过来把我们挤出郢州。”
魏征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他的心头突然闪过一丝阴影:“陈棱真的敢这样做?主公,你为何会作这样的判断?”
王世充沉声道:“在做预测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最坏的可能,哪怕可能性再小,但也总比到时候措手不及的好。”
“我们确实在陈棱面前表现得过于强势,今天下午他来找我们的时候是因为除了和我们合作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但现在沈柳生显然出手也很大方,而且与我们的那种威压姿态相比,沈柳生把身段放得很低。这会让陈棱觉得跟沈柳生合作更加安全些,人总是喜欢别人奉承自己,对自己笑脸相迎的。”
魏征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凝重:“主公,你是在担心陈棱会通过萧皇后对您发难吗?”
王世充摇了摇头:“应该不至于,萧皇后是聪明人,决定我王世充生死的不是萧皇后的枕头风,而是杨广的猜忌之心,这种时候去进谗言只会适得其反。但他倒是有可能旁敲侧击,把我调离郢州,这个倒是能办得到的。”
王仁则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主公你刚上任就把你调离这郢州?凭什么?”
王世充叹了口气:“杨广想要撤换一个州刺史,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就象这次我是提前上任郢州,直接就让韩世谔提前卸了职,这又凭什么?”
魏征点了点头:“不错,这一招确实狠,萧皇后如果能给萧铣谋一个官,也有办法让我们丢了这个官,到时候只需要说主公你上任时带了一大堆心腹,尤其是把我魏征当成幕僚,只凭这个,就足以让杨广心生忌惮,而去免主公的官了。”
王世充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这只是最坏的结果,陈棱应该象魏征所说的那样,没那么傻,我们这样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要是明天陈棱不来,那就是说明他确实在想办法通过萧皇后来让我离开郢州,到时候说不得,只好先下手把陈棱给废了。”
魏征两眼一亮:“主公的意思是提前告发陈棱图谋不轨的事?”
王世充点了点头:“是的,到时候先派人到庐江的陈家庄园,把那里萧璇的坟给保护起来,那可是最重要最直接的证据!另外通过斛斯政,把陈棱这一年多来吃空饷,召集庐江老乡来这郢州落户,全部编入自己亲兵护卫的证据也保留下来。靠着这两样铁证,逼陈棱听我们的话,不然就把这两样东西交到杨广那里。”
魏征笑了起来:“主公,这可不太象你的风格啊,你不是一向不同意象杨素那样抓人把柄逼人就范的吗,而是说要以心待人。”
王世充摇了摇头,正色道:“玄成,以心待人也要看对象,如果是君子,自然应该畅开心怀,以诚对之;但是对于象陈棱这样有奶就是娘的主,就不能不以这种办法畏服其心了。小人畏力而不怀德,你对他客气他反而当你软弱可欺,手里抓他的把柄才是最有效的控制手段。”
王世充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其实这并非我的本意,我知道玄成你想问我,这君子和小人又能如何划分,忠奸善恶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陈棱这样的人能一眼看透忠奸,但是换了别人就很难说,也许就是你信任的人最后出卖你,背叛你。”
王世充发出这阵子感叹时,屋内众人全都一言不发,默默地听着,直到他说完后,魏征才笑了笑:“作为君王,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作为主公,你恩威并施也是必要的,就象你能对郢州的官员都放过他们的罪证,这不也是收服人心的良策吗?我看陈棱也未必如此不识抬举,他应该还不至于跟我们为敌的。”
王世充点了点头:“我们要作最坏的打算,但是最大的可能还是陈棱选择在我们和沈柳生之间中立。所以如果他明天来的话,那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可要是他装聋作哑的话,那就是和沈柳生联手,准备对我们玩阴招了,到时候我们就得先除掉陈棱,再跟沈柳生开战。”
王世充说这话时,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但是双眼之中冷冷的绿芒里闪过一丝杀意,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紧闭着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世充沉声道:“柴兄弟,出了何事?”
张金称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主公,陈棱来了。”
片刻之后,还穿着白天那身盔甲的陈棱正笑呵呵地坐在郢州刺史府小院的会客厅上,而王世充则换了一身在家穿的便服,坐在主位之上,魏征面带微笑,站在王世充的身后,看起来就象是标准的幕僚和官员之间的关系。
张金称依然带着侍卫们远远地站在厅外守着,而王仁则和单雄信则在听到陈棱上门下访的消息时就从后门离开了会客厅。
陈棱笑嘻嘻地对着王世充道:“王老弟啊,白天跟你分手后,我就径自去了沈柳生那里。你看,我这一身的甲胄还没更换呢,就直接上你这儿来啦!”
王世充淡淡地一笑,“哦”了一声,语气平缓地说道:“陈兄真是辛苦,看你这副模样,应该是在沈柳生那里收获不小吧。”
陈棱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原本以为那沈柳生不好说话,可是我上门之后,这家伙对我倒是极其地谦卑,不等我开口提条件,就主动说愿意把一半的铺子让给我。他还要我转告王老弟,他在这郢州城无意得罪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和平共处。哦,对了,沈柳生还说这两天就来拜访王老弟你呢。”
王世充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陈棱,只见他说得口沫横飞,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看那表情绝非作伪,因为以陈棱的智商城府,还不至于能喜怒不形于色,这点从他白天在那城南溪边的表现中可以得到充分的证明。
王世充飞快地在心中梳理了一下思路,笑了笑:“陈兄真是好本事,还没开口就能从沈柳生那里抢下一半的店铺,王某不及也。”
陈棱听了以后先是哈哈一笑,正待开口再谦两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收起了笑容,道:“王老弟,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象是在损我啊。”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陈兄,不是我说你,给那沈柳生当枪使了还不自知,如果把王某换成萧铣,现在只怕已经与陈兄开始翻脸了。”
陈棱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本能地问道:“这话又是何解?”
王世充叹了口气,道:“陈兄,我问你个问题,那沈柳生把一半的店铺给了你,你当然是很高兴,可是请问他可曾提过一个字,说还肯给我王世充多少店铺?”
陈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今天晚上完全沉浸在凭空得到萧铣留下一半店铺的喜悦中,再加上白天又从王世充这里得到了五百万的承诺,从沈氏商铺出来后还掐了自己好几下以确定没有在做梦,这回一下子听到王世充的话,马上智商又回来了一些,而沈柳生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在他的脑子里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王世充继续道:“陈兄一定听说过春秋时齐国国君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扔出自己的一部分利益,让自己的敌人你争我夺,最后大打出手,这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而沈柳生这样做,显然就是在用这招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如果我王世充是个小心眼的人,现在跟你陈兄要按下午说好的那种五五开的分配方式,你会乐意吗?”
陈棱摇了摇头:“这是我从沈柳生那里要过来的,我们下午的时候也曾经说好,我们分头行事,我去找沈柳生要来的店铺都归我所有。”
王世充点了点头:“可是我下午派人去找那四大家族去要店铺时,正好撞到沈柳生在和他们办接割的手续,当时沈柳生的嘴可是硬得很,一点口子也没松,还说自己就准备在这郢州扎根,不看别人脸色行事。”
陈棱听到这里,连忙道:“这事我在沈柳生那里也听说了,他说王老弟下午派了一个手下去跟他们谈这事,口气很大,沈柳生还说他有些不高兴,做生意要和气生财,哪能一出口就夺人家产呢。”
王世充冷冷地道:“陈兄,你今天这样一身戎装,带兵上门,难道开始的时候对沈柳生的态度就很好吗?”
陈棱笑了笑:“当然不是,我今天这样去上门,本来就是想吓得那沈柳生向我屈服!带兵是为了告诉这小子,民别和官斗,即使他有背景,在这郢州城里还是我这统兵的陈将军说了算。可是今天一开始见面他就态度很恭敬,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客,他这样子让我想凶也凶不起来啊。”
王世充“嘿嘿”一笑:“这就是沈柳生的厉害之处了,对于势力暂时强过陈兄的我王世充,他就来个冷面相对,寸土不让;而对陈兄你,则是慷慨大方,主动结交,如果我王世充是个多疑的人,那么我现在考虑的就不是你陈兄收下了他多少店铺了,而是会怀疑陈兄和沈柳生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要一起对付我啦。”
王世充说到最后两句时,语调稍稍地提高了些,双眼则紧盯着陈楞,目光犀利如剑。
陈棱连忙站起了身,以手指天,一脸诚恳地说道:“王老弟,天地良心啊,我可绝没有背叛你之心,要不然也不会连夜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