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5章 夜探沈府

魏征黑白分明的眸子闪着智慧的光芒,慢条斯理地分析起来:“第一,沈柳生的势力超过了我们原来的估计,原来我们以为这荆湘之地,萧家是一家独大,可是现在看来,沈柳生在这里的势力甚至可能强过了萧铣,现在沈柳生全盘接手了萧铣留下的产业,他本人也说会留在郢州,可谓来者不善。”

“在摸清沈柳生的底细之前,我们恐怕不能贸然对他采取行动,魏征王朋友在之前的查探中连萧铣和陈棱都查得一清二楚,却对这个沈柳生一无所知,只能说此人在这里实在是低调,潜伏在阴影里的对手永远比明里的敌人更可怕。”

王世充点了点头:“不错。继续说。”

魏征站起了身,踱起步来:“第二,沈柳生虽然在仁则面前极力否认,但是他的背后不可能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支持,如果他真的自己就是主公的话,也不可能亲自走地道来和雷世猛这些人商量具体交接的事了,充其量他也只是个前台的棋子。”

“但是我们想想这郢州城里已经出现过的几方势力,萧铣、李靖、斛斯政、陈棱,哪个不是主动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想要寻求和我们的合作?就是态度最不积极的斛斯政,在我们的面前,最后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只有这沈柳生的后台老板,却是始终隐藏在阴影之中,今天若不是王朋友正好撞破他跟这郢州四大家族的往来,只怕到现在我们也对此人和萧铣的关系无从得知呢。”

王世充神情严肃,道:“不错,陈棱公开他的身份,也是个意外情况,如果陈棱嘴严,仁则今天又没有撞了个大运,只怕沈柳生的这股地下势力还会隐藏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魏征点了点头,继续踱起步来:“可是这股势力并不想现在和我们有什么合作,即使被我们发现了,沈柳生也不愿意承认他后面还有人,更不用说象萧铣李靖那样主动商量合作之事了,这不正常。”

王世充“哦”了一声,沉声道:“有何不正常?”

魏征微微一笑:“从沈柳生的举动看,他是有野心的,一下子吃下了四大家族在郢州的店铺,尤其是米铺盐店,几乎可以说就在经济上控制了郢州,萧铣经营了四五年,在郢州的所有势力都归了他,主公,你说这会是个简单的商人吗?”

王世充笑了起来:“当然不会,这沈柳生的底我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但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和人力,背后没有一家或者是几家豪门的支持,是不可能的,萧铣跟他明显是作了交易,把这郢州乃至是整个北部荆州的襄樊地区都让这姓沈的经营,说明他的后台至少不会弱于萧皇后。”

魏征点了点头:“主公所言极是,现在的关键就是他的后台不想主动跟我们合作,甚至还要隐瞒自己的存在,这说明他们宁可选择和萧铣合作也不愿意和我们联手,对于这一点,魏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也是抱了和萧铣相近的心思,势力又在萧铣之上,为何要拒我们于千里之外呢?”

王世充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此人跟我们家关系不好吧,或者说现在还没有看清我们的实力,并不急于在此地暴露他的真实面目。不过好在沈柳生已经暴露出来了,接下来我们可以顺藤摸瓜,逼沈柳生后面的人浮出水面。”

魏征微微一笑:“主公既然这样说了,想必已经早就有了对策,可否说来让魏某听听呢?”

王世充张口欲言,忽然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还是先看看陈棱在沈柳生那里的结果再说吧。沈柳生既然在我们这里暴露,又表明了坚决要在这郢州城内立足的意愿,那么就不排除他拉拢相对实力较弱,人也比较容易上当的陈棱。”

王世充看了一眼听得目不转睛的王仁则,道:“今天仁则在威逼四大家族时,他就主动提出用一部分的店铺来作交易,这说明此人的思维方式就是必要时肯让利,以换取对自己有利的盟友,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这点和死也不肯吃亏的萧铣、陈棱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不能用对付他们的办法来对付沈柳生。”

魏征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主公怕陈棱会反水?”

王世充点了点头:“一切皆有可能,陈棱本来和萧铣已经达成了协议,在萧铣离开郢州后,跟那沈柳生合作,要不是今天我二人配合默契,说得他觉得自己被沈柳生算计了,加上给他空画了不少大饼,再以五百万的重利诱之,陈棱是不会选择和我们合作的。”

“可是现在看来,沈柳生的背后势力也非常强大,就连我们原先所设想的,要把他完全挤出郢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现在担心沈柳生,或者他背后的那个神秘势力,连对四大家族这样的小角色,都不惜牺牲自己的部分利益来维持与他们的关系,更不用说陈棱这个长期要在郢州打交道的骠骑将军了。”

魏征微微一笑:“主公的意思是,这个沈柳生会开出比我们更高的价码吗?让陈棱再次背弃我们?”

王世充一时间没有说话,仔细地想了想,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老实说,今天在听到仁则的汇报前,我根本不认为沈柳生这样一个贩马商人会有实力和我们对抗,原以为他的马都是从西南那里贩来的驮马,充其量也就是在南方有些势力罢了,但是仁则今天探到的消息却让我觉得,我们之前可能是太乐观了。”

“沈柳生不在这里经营北方战马,未必是他没有这个渠道,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愿意这样做罢了,毕竟以前他谈不上控制了郢州,只不过在这里有一家商行而已,但现在此人一下子买下此地这么多店铺,主要精力完全转移到了这里,那以后未必不会把此地当成老巢来经营。到时候就会毫无保留了。”

王世充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也越发沉重起来,眉头渐渐地拧成了一个川字,而虎目中精光闪闪,显然也开始在凝神地思考。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王仁则沉吟了一下,道:“叔父,可否继续向雷世猛等人施压,或者连夜去追上萧铣,向他作出某些让步,允许雷世猛等人留在这里呢,对付几个已经在明处的萧铣手下,看起来要比对付一个深不可测的沈柳生要来得容易些。”

王世充一听到这里,马上站起了身,双目中神光四射,厉声道:“万万不可!”语气间带了几份毋庸置疑的坚决和果断,震得堂中众人胸中一阵气血浮动。

看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王仁则,王世充笑了笑:“仁则,这样一来等于是向那萧铣示弱,主动告诉他,我们没有对付沈柳生的把握,只会助长萧铣的气焰。”

“对付萧铣这样的野心家,只有示强,把他的气势压住了,再跟他谈条件,不然你只要稍微一示弱,他就会得寸进尺,狮子大开口,甚至在今后的合作过程中不停地暗中阴你,等他觉得你帮不上忙或者影响到他安全时,会毫不犹豫地背叛你,铲除你。”

“我们之前在萧铣面前占尽上风,逼他离开郢州,当时也怪我大意,没有把他退出郢州后的这些店铺产业作个限定,即使他当时已经跟沈柳生达成了协议,把这些产业转让给沈柳生,我们也可以以此相要挟,逼他说出沈柳生的底细,萧铣连自己的姑母都出卖了,只要能和我们合作,沈柳生也是可以放弃的。”

魏征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对着听得连连点头的王仁则道:“仁则,如果主公现在就去找萧铣,那无异于承认我们在郢州不是沈柳生的对手,至少也是自己无法查出沈柳生的底细,才需要他的帮忙。”

“而且当时我们是那样坚决有力地赶走了这四大家族,现在却要求人回来,只能用一个前踞后恭来形容,萧铣如果觉得我们连沈柳生都对付不了,那更不可能帮我们,只会跟着沈柳生一起使劲地打压我们,把我们挤出郢州,到了那时,甚至连朝中的萧皇后也会加紧陷害主公。”

王仁则铜铃般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道:“是我刚才没考虑周全,乱说话,打扰了叔父的思路,抱歉。”

王世充摆了摆手:“仁则,你肯主动思考,帮我们想法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怪你,至少你能帮我们否决掉一个方案。”

王仁则听了王世充这话,心中一暖,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王世充看了一眼魏征,道:“玄成,现在看来只能先抓紧打探沈柳生的底细,在他上门和我们正式交涉前,要做到心中有数,此外,我们现在也得作好陈棱再次被沈柳生拉拢的准备。”

王世充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道:“今天是雄信去盯着陈棱吗?”

王仁则抢着道:“不错,雄信和我同时出的门,他说陈棱回城后,他就会跟着他,因为按我们昨天所商量的,陈棱会第一时间去找沈柳生,而雄信也会暗中去刺探他们的谈话。”

王世充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雄信现在可能有危险,我也要过去一趟。”

魏征道:“雄信执行过那么多次秘密的任务,都没有出过事,主公没必要过于担心。”

王世充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坚毅异常:“这次不一样,沈柳生在雷府吃过一次亏,现在肯定提高警惕了,不行,我得亲自走一趟沈家商行才是。”

魏征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主公,这时候你如果主动去沈柳生那里,那无异于把谈判的主动权拱手相让了,是我们低三下四地去求他们。”

王世充听魏征这样一说,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头,道:“这样好了,我换夜行服,现在就去暗探沈家商行,碰到雄信也好有个照应。”

在一边一直插不上话的张金称马上道:“主公,我去就行,您但且安坐,不接回雄信,我绝不回来见您。”

王世充哈哈一笑,拍了拍张金称的肩膀,笑声中透出一股子豪迈与自信:“人多了容易暴露,那就辛苦金称一趟了,沈柳生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对我们如何,实在不行,我也不信他们那里有人能拦得住金称和雄信。”

半个时辰后,一身夜行打扮,背着一把玄铁重剑,只留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外的张金称,借着夜色的掩护,摸进了沈家商行之中。

这里是一座二进的院子,不算太大,外面的一进的正中间是会客厅,两边则是账房所在,而后面的一进则是以仓库和厢房为主,而住人的房间则是纷纷亮着灯火,窗户纸上能印出一个个的人影出来。

张金称也走了多年的江湖了,平时也跟魏征交流过不少有关窃听监视之类的心得体会,他自幼习武,无论是力量还是轻功都可称一流,从小外练筋骨时,被杨素逼着泡药酒缸,更是把闭气之术练得足可以七八分钟不进行呼吸,连精于隐藏自己行踪的魏征在这一点上也是自愧不如。

张金称感觉到了这座看似平静的小院中,表面上看只有几个巡夜的伙计在游走,可是四周却是隐藏着杀气,至少有二十名以上的好手,都手持利刃,隐身在这茫茫的夜色之中。

张金称粗略地估计了一下,仓库,柴堆,天井处的花坛下,都埋伏着随时可以致命一击的杀手,其精锐坚忍程度绝不在杨素所训练出的那些探子之下。

张金称心中暗急,渐渐地为单雄信的安危捏了一把汗,借着夜色的掩护,他在这院子里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时而在屋顶,时而缘柱而下,时而如壁虎一样游走于地,就这样避开了或明或暗的各个哨探,慢慢地摸到了最里面的一间黑着灯的房间。

一丝熟悉的酒味入鼻,张金称能闻得出那是单雄信身上散发出的酒气,两人共事多年,实在是太过熟悉,只要闻到这丝若有若无的酒气,张金称就基本上能确定单雄信就在附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惊喜之余,张金称突然又警醒起来,此地周围杀气浓烈,至少有十名以上的精锐杀手藏身于此,而单雄信的位置,则是在屋内西北角的大梁之上。

那房间的门口,站着四个盔明甲亮的军士,应该是陈棱的手下,而沈柳生的人则是一个都不见,全部藏身于阴影之中。

张金称心中焦急,不知道如何才能进入这座戒备得如此严密的房间,单雄信想必也是在那陈棱进入前就已经藏身于此,现在反而无法脱身。

正当张金称心急如焚之时,房间里的灯却突然亮了起来,而一阵笑声似乎是从地底传到了地面,正是陈棱在得意之下所发出的:“沈老板,跟你谈生意就是爽快!放心,以后在这郢州城里,你我就是兄弟了。”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桀桀的怪笑声听起来让人说不出的难受:“陈将军,今后沈某在这城里还有的是需要你关照的地方,你是官,我是民,兄弟是万万不敢高攀的,只要陈将军有什么吩咐,沈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金称马上意识到这个破锣嗓子一定是沈柳生,他的心开始下沉:陈棱和沈柳生肯定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存在,可是从他们现在的样子看来,陈棱显然是非常满意这次和沈柳生的交谈,甚至主动地称兄道弟。主公最担心的那个情况,也就是陈棱反水,转投沈柳生,而这似乎已经成为了现实。

张金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陈棱是否反水了,而是如何能安全地撤出单雄信。

陈棱和沈柳生又寒暄了几句后,一起向着门外的方向走了过去,而在打着火把的众人离开后,从阴影角落里又“嗖嗖”地蹿出了七八条人影,很快地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这所屋子内外原来潜伏着的那些杀气,也一下子消失不见。

张金称继续趴着不动,少顷,一个魁梧的身影悄悄从屋顶上出现,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神光一闪而没,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正紧紧地背在他的背后,可不正是单雄信?

只见单雄信的身影在屋顶上几个熟练的跳跃,很快就离开了沈家商行的后院,向着后面的一条街巷落去。而张金称眼见单雄信安然无恙,心中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也不迟疑,跟着他的身影一跃而起,几个纵落,便奔到了那条后巷中。

张金称刚一落地,只听得一阵低沉的剑吟之声,从右边的阴影处直袭过来,其势如电,瞬间就封住了自己可能的三个退路,剑影如山,分袭自己周身上下十几处要穴,可见来者剑术极高,出剑速度更是快地惊人。

张金称闷喝一声:“来得好。”也不后退,直接扬眉剑出鞘,三十余斤重的玄铁重剑在他手上仿佛一根柔草一般,带起巨大的呼啸声,一下子荡得刚才那如山的剑影瞬间消失不见,一力降十会,在这狭窄的黑巷中格斗,力量的大小决定了一切。

来人微微一愣,没有料到对手剑术和力量如此厉害,“咦”了一声,手腕一抖,变刺为缠,那柄漆黑的长剑突然象是变成了一条软绵绵的腰带一样,直接缠上了张金称的重剑剑身,瞬间就在宝剑身上绕了好几圈,而那剑尖如毒蛇吐出的信子似的,直接削向了张金称握剑的手指。

张金称心如明镜,来人不是单雄信又会是谁呢?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和单雄信过招了,无论是剑术还是应变能力,二人都是顶尖的水平,若不是自己天生神力,只怕纯论剑术还真不一定是他对手呢。

张金称脑子里如电光火石一般地思考,手下却近乎是本能反应,手腕一沉,将重剑生生地向后拉过,单雄信招数虽精,可终归是这把软剑吃了点亏,力量上差了张金称一些,给这一带,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吸力把自己向前拉过,根本无力抗拒。

单雄信钢牙一咬,低吼一声,手腕上登时转缠为卸,松开了软剑,向后闪出半步,左手则摸出了一把银针,作势欲发。

张金称笑了笑,收剑入鞘,把面巾向下一拉,道:“想要谋杀兄弟么?!”

单雄信惊绝于来人武艺之高,根本来不及细看,连环杀着尽出,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张金称那熟悉的声音钻进耳朵时,马上生生地收住了将要撒出去的一蓬银雨,可是语气还是尽量装得镇静自若:“金称,你怎么来了?”

王世充笑了笑:“怕你一个人出事,就跟过来了,你还好吧。”

单雄信的心中一热,在他的印象里,这是王世充第一次在自己执行任务时派人亲临现场相助,感激之余,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除了放心不下自己的安危外,更是说明这沈柳生绝不简单,而自己刚才在那座房子里所闻所见,也证实了这一点。

单雄信上前一步,低声道:“金称,这里还是沈家的势力范围内,我们先回去再说。”

张金称点了点头,拉上了蒙面黑巾:“好,先回州衙。”

两道身影再次飞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阴暗的小巷之中。

半炷香之后,州衙的议事厅里,一身便服的王世充正坐在主位上,而一身夜行装束的单雄信已经除了面纱,站在他面前。张金称领着卫士们在外警戒,王仁则和魏征也都坐在了客位上,会客厅里灯架上的火烛映得一个个人影在墙壁上闪烁不定,正如大家此时的心情。

王世充叹了口气:“想不到这沈氏商行内,居然还有机关暗道,更是有象我们家里那样的地下谈话密室,看来沈柳生的背后势力绝不简单。”